走出包間的寧衛民,心裏對江浩一夥兒再無半分的好感。


    他所安插到“三音石”包間服務的四個人。


    實際上都是謹遵他的吩咐,幫他刨坑兒埋人的內應。


    同時由於江浩、吳深、李仲,一直過得太順,目中無人慣了,是真沒把胡同出身的寧衛民當迴事。


    偏偏這個年代,大家對於下館子的認知和習慣又都是先付錢後吃飯。


    唯獨“壇宮”是國內首開先河,除了合資酒店以外,唯一能夠先吃飯後付賬的餐飲企業。


    所以不可避免的經驗主義錯誤也就讓江浩他們幾個暈了頭。


    完全跟大傻子一樣,從頭到尾被蒙在了鼓裏。


    他們把四個服務員對他們奉為上賓,予求予取,殷勤備至的伺候,完全當成了寧衛民的刻意討好。


    還天真樂觀的以為寧衛民對剛才的強硬後悔了,想要妄圖彌補彼此的裂痕呢。


    這樣一來,無論饕餮的食欲和糟踐東西的興致都是難以抑製的。


    這幾個小子也就越發不知節製,徹底放縱起來。


    喝過了白的,他們又要了洋的,喝了洋的又要啤的,吃完了海味又要燒烤,要完了燒烤又開始挑選甜點……多貴都不嫌貴,根本不看價兒。


    實際上純屬糟踐,因為他們點的菜不但吃不了,那一桌子也根本就擺不下了。


    許多都是吃了幾口撤下去的,他們其實等於吃了兩桌七八人的席。


    尤其是吳深,這小子是真拉得下臉去吃別人喝別人,而且還毫無感謝之意,純粹當成天經地義啊。


    哪怕都已經吃飽了的時候,他還不歇氣地將菜譜上最貴的菜又點下來一排。


    那殺人不眨眼的勁頭,讓江浩看得都心跳加快,忍不住勸了一句。


    “哎哎,別太狠了!沒必要再點這麽多菜,吃不了啦……”


    “沒吃過的,都叫來嚐嚐唄。吃不了又怎麽了,吃不了就擺著,看著,李仲剛才那話怎麽說的來著?”吳深說著看向李仲。


    李仲哈哈大笑,立刻湊趣接口。


    “圖個高興!”


    “對嘍!”吳深也同樣大笑起來。


    跟著居然還大放厥詞教訓起直搖頭的江浩。


    “老兄,你別這麽摳縮行不?你還替別人心疼啊?我告訴你,你還就得養成糟改東西的習慣,那才是當官的派頭哪。”


    李仲也是個不知所謂的。


    “就是,姐夫,管他呐!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得這麽想,反正飯莊也不是姓寧的。媽的,他也是慷公家之慨……”


    跟著還扭頭跟服務員要煙。


    “哎,你們最貴的煙是什麽?拿六條來,我們一會兒好帶走啊……”


    說真的,就那副滿不在乎的揍性,真跟《小兵張嘎》裏胖翻譯官吃西瓜的樣子差不多!


    也就是寧衛民這“壇宮”是宮廷菜,酒水以白酒、黃酒、啤酒為主。


    對於洋酒,隻簡單為歐美客人備了點餐酒級別的普通葡萄酒而已。


    否則要真是有“路易十三”,估計這仨大爺也能不知所謂的給開了。


    不過話說迴來了,不作就不會死!


    現實的結果還真就像《小兵張嘎》裏說的那句話一樣,“別看你今天鬧得慌,小心日後拉清單”。


    剛才大吃大喝的時候,他們有多嘚瑟,臨了要走的時候,就有多麽的痛苦。


    因為隨著服務員親切的詢問,知道他們不需要再添什麽之後。


    隨著六條中華煙一起恭恭敬敬奉上的,還有一張寫的清清楚楚,工工整整的賬單呢!


    他們點的每一道菜,菜名,時間,價格,不但都寫清楚了。


    總價更是嚇人一大跳——一千八百四!


    “這什麽意思啊?”


    還是吳深,最先耐不住火。


    這小子叼著牙簽就一拍桌子,怒目相向。


    可把賬單放在桌上的那個服務員叫劉建興。


    他就是今天親眼目睹了包間裏對峙的人。


    不用說,既然已經親耳得了寧衛民的囑托,非常清楚這裏麵的恩怨。


    身後又三個服務員給自己幫襯。


    在這種圖窮匕見該收網的時候,他自然是不會為其所動。


    而且反倒很清楚,該輪到自己表現的時候了。


    能不能獲得領導的欣賞,在此一舉。


    “請您幾位付賬啊。您幾位不是沒要添的東西了嗎?”


    實事求是的說,劉建興的演技還是過關的。


    無論是鎮定自若的微笑麵對,還是明知故問。


    是真能把人氣死不償命啊。


    於是吳深吃了個燒雞大窩脖,腦門的青筋又開始暴了。


    深知他喝了酒耐性更差的李仲看著不對,趕緊插口追問。


    “可……可這頓飯,不是他寧衛民請客嗎?怎麽又要我們掏錢?”


    劉建興還是禮貌微笑。


    “不可能啊,我們寧總沒說過他要請客啊?而且這賬單他也看過了,就是他讓我們送來的……”


    吳深的肺都快炸了,氣得直喘。


    “媽的,居然給老子玩兒這一手。你把姓寧的趕緊給我叫來!我當麵問問他,他到底想怎麽著?”


    劉建興的迴複還是很客氣的。


    “抱歉,我們寧總很忙的,這點小事我看就沒必要打擾他了吧?吃飯付錢天經地義,您幾位把錢付了不就完了嘛。


    這話絕對刺激人!


    吳深臉紅脖子粗的程度,登時又升了一個級別。


    不是喝多了還是氣得,激怒之下,一個猛子站起來,都有點打晃了。


    “我操!你再說一句,你跟誰要錢呢?”


    而他這一帶髒字,劉建興的神色登時就不好看。


    畢竟他也隻是一個服務員,還做不到寧衛民那麽穩當。


    換言之,誰都是爹生媽養的,誰生出來是為了聽罵的?


    “再說一百句都行,我在跟你們要錢啊!你們到底什麽意思?吃了喝了,想一甩袖子就走人嗎?天底下哪兒有那麽便宜的事兒啊。你們把我們這兒當什麽地兒了?”


    於此同時,他身後的哥兒仨也不幹活了,都神色不善的盯著江浩他們。


    江浩看出了局勢的不利,心裏更隱隱覺察到了不妙,有落入陷阱的味道。


    於是趕緊去拉吳深,“你先坐下!別冒失!”


    跟著就以理力爭。“不是不是,咱們得把話說清楚了。需要我們付錢?你們怎麽沒提前說呢?吃飯不都是先付錢才上菜嗎?否則,我們又怎麽會以為是你們寧經理請客呢。如果要知道是我們自己付錢,那我們才不會……”


    說到這兒,他看著一桌子沒吃幾口的菜,那極度浪費,一片狼藉的場麵,連他自己都尷尬了。


    而這不免讓劉建興又笑了起來,接著他的話說。


    “您這意思,大概是想說,要知道是自己付錢,你們就不會要這麽多菜了是不是?”


    “我還告訴您,這事您可賴不到我們。您來的時候,看見我們外麵的旅遊定點照牌了嗎?我們這兒經常接待外賓,所以就得和國際接軌,從開業那天起,就是吃飯後付錢的。報紙還做了相關報道呢。”


    “這麽說吧,到我們這兒就餐的都是有一定層次的客人。哪怕是內賓。我們也一樣相信,絕不會是那種混吃混喝,吃完了又拿不出錢的人。”


    這話可絕對擠兌人,給江浩臊得啊。


    他還頭一次感到這麽丟人,也是頭一次被個服務員擠兌。


    前所未有的恥辱啊!


    還得虧吳深已經有點喝懵了,腦子轉的慢。


    否則就他那脾氣,為這句真能幹起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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