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舍掉了專營店那麽一大塊肉,寧衛民的心當然會疼。


    他可不是那種能忍氣吞聲的窩囊廢。


    別看他表麵上總是一團和氣。


    那是因為他在康術德的調教下,懂得了“和氣生財”的道理,相信這樣對自己更有利。


    本質上,他的成長經曆,早就把他造就成了一個隻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的人。


    說白了,他就是不願意受人操作,不受命運擺布,腦後有反骨的活魏延。


    所以當礙於形勢需要,不得不無奈選擇退讓,蒙受損失的時候。


    私下裏的他,可沒那麽老實。


    免不了就要想點別的辦法為自己撈迴些損失了。


    怎麽撈迴損失啊?


    嗨,簡單。


    以他的職務,以他的能力,要想悄沒聲的幹點以權謀私、損公肥私的事兒,難道會很困難嗎?


    別的不說,他用皮爾·卡頓的服裝款式去生產服裝牟利,就再方便不過了。


    要知道這年頭啊,國內的商業和生產環境是很有特色的。


    在長期計劃經濟公有製主導下,無論各行各業,大廠小廠,大店小店意識形態幾乎都是一模一樣。


    大家隻知道“天下為公”,在知識產權的意識方麵可落後太多了。


    不但沒有保護自己的意識,也沒有不抄襲別人的覺悟,甚至就連追究相應責任的法律條文都沒有。


    公眾對假冒偽劣產品的認識,僅僅停留在冒用商標,和以次充好的程度。


    這就等於是說,隻要商品質量不出大問題,生產廠家沒有冒用別家的商標。


    那就是把產品完全照抄,和正宗產品生產得一模一樣,都沒人去管。


    所以寧衛民完全無需擔心,會因為“山寨”皮爾·卡頓公司的服裝承擔什麽法律風險。


    他隻要讓縫紉社把服裝生產出來,然後倒手批發賣出去,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獲利。


    別忘了,服裝的版型對他來說根本就是現成的。


    縫紉社可是皮爾·卡頓的供貨商,包攬了為其生產散單服裝的業務了。


    寧衛民要麽直接使用這些版型,要麽從公司再拿來另外的紙樣來,都行。


    說起皮爾·卡頓的紙樣,那可真是方便極了。


    與人體比例為一比一,分為不同尺寸和規格。


    便於裁剪,還可以多次使用,甚至可以用別針穿好試穿。


    說白了,從縫紉社生產出來的服裝,壓根就是皮爾·卡頓的官方盜版啊。


    除了麵料,寧衛民會換一種更便宜的,肯定與原版有所不同之外。


    其他做工方麵,都不會與正品有任何差距。


    另外,在迎合市場方麵,在判斷某種服裝市場潛力上,寧衛民也遠比其他任何人更有優勢。


    因為以他和對市場情況的了解,對曆史走向的把握。


    毫無疑問,他肯定能準確地選擇出最符合京城市場需求的服裝來。


    過去不這麽幹,隻不過是他覺得道德上有虧欠罷了。


    但現在可不一樣了,他不再對公司最終如何安排自己,抱有任何理想化的希望。


    也就沒有了心理障礙。


    哪怕直麵宋華桂,他都不認為自己錯了,反倒完全放開了手腳。


    而事實上這種實惠還相當誘人,首批貨就讓寧衛民旗開得勝。


    2月底、3月初的兩個星期,他進了一批便宜的國產布料,讓縫紉社生產了兩種顏色,總共二百四十多條歐版的西裝男褲。


    比起使用進口麵料的正品,這批仿品的成本一下降低到了一半,僅僅十六塊一條。


    但服裝款式和麵料質地,都遠比商店裏銷售的一般國貨要好一些。


    於是最後,寧衛民根本就沒批給其他的個體戶們,統統發給了羅廣亮的人。


    在秀水街以剪標貨的名義,按四十八元外匯券一條的價錢出手,非常順利地全賣給那些外國人了。


    無論是縫紉社、寧衛民還是羅廣亮的人,都從中賺到了極為豐厚的利潤。


    這樣一來,寧衛民就忍不住跟李主任和邊大媽正式商議起擴大生產規模,引進生產設備的事兒了。


    他還真打算就此正式開練,要製造屬於自己的服裝了。


    不為別的啊,主要是幹這個,他優勢太多了,太有便利條件了。


    現在不善加利用,那過期可就作廢了。


    說句實話,眼下的服裝市場是極為暴利的市場。


    任何行業也沒服裝業在當下的造富能力強,這就是大勢所趨。


    要不為什麽,國內第一批有錢的個體戶,幾乎都是靠練服裝攤兒造就出來的呢。


    甚至寧衛民都想好了一個可以碰瓷國際名牌企業,便於忽悠國內同胞的牌子——花花公子。


    要知道,在上輩子,寧衛民自己就沒少上這種假洋貨的當。


    什麽花花公子、夢特嬌、法國鱷魚、美國駱駝、各種老人頭、各種華倫天奴……


    這些服裝品牌賣的都是國際大牌的高價。


    但質量卻比路邊攤上的三無商品強不了多少,實在坑人坑到家了。


    直到後來,寧衛民才逐漸搞清楚,這些牌子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國際大牌。


    幾乎都是本土化山寨的玩意,不少壓根就是杜撰出來的,獲得授權的貼牌廠家都很少。


    可問題是偏偏國人還就吃這套。


    好像越是這種本土製造,名字好記的洋牌貨,就越容易招人去買。


    隻要商家肯打個狠折,保準有會一大幫暈頭轉向的人,認為便宜在眼前,踴躍掏錢的。


    所以寧衛民為了更高效地把自己的服裝賣出去,賣個好價錢,眼下也決定要這麽幹了。


    他相信隻要是成年男人,哪怕是第一次聽說,都會對“花花公子”這個品牌過耳不忘的。


    因為這個詞兒才富有想象力了,很容易讓人產生一係列發散思維。


    如果對國外有一些了解的人更好。


    那他自己就會不自覺聯想到聞名遐邇的“花花公子”雜誌上去。


    不過寧衛民和其他靠山寨發財的人,還有個很關鍵的區別。


    那就是他做事更穩妥,更有遠見,手尾更幹淨,更不容易讓人抓到他法律上的痛腳。


    他可不會直接圖省事,直接去使用花花公子的商標。


    而是為了法律上的絕對安全,決定要去注冊一個正式商標,僅僅做到似是而非的地步。


    比如用ok手勢代替了小兔的頭像。


    比如用“partyboy”代替“yboy”。


    反正國內還很閉塞,對國際品牌的識別能力不強,這樣既不一樣,又容易混淆,已經足夠用了。


    恐怕日後就是休·海夫納本人親自來共和國告他,也沒用。


    並且也不排除一種可能。


    他的“花花公子”,在日後對於國人來說,反倒會比正牌兒的“花花公子”還要知名呢。


    這種事兒可不是沒有過。


    奧利奧餅幹不就是山寨貨,靠抄襲蓋過了正品的“hydrox”餅幹嗎?


    那麽也許,到時候他就會把這個牌子,以高價轉賣給真正的“花花公子”集團。


    生意嘛,總是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一步超前,也許就會是一筆龐大的財富。


    就這樣,搖身一變,寧衛民又即將成為碰瓷國際大牌的第一人了。


    而且有意思的是,就在決定這麽幹的時候,就連道德上,寧衛民也找到了同盟軍,和支持他這種行為正當性的理論依據。


    敢情京城的高校自改革開放以來,一直飽受西方哲學的影響,眼下居然開始鬧騰上“存在主義”了。


    不少未來的社會棟梁開始公開表示厭惡集體主義了。


    他們更願意相信西方世界的民主,相信以人為中心、充分尊重人的個性和自由的口號。


    為此,他們大力宣揚人是在無意義的宇宙中生活,人的存在本身也沒有意義。


    聲稱人活著唯一有價值的目的,就是實現自我塑造、自我成就。


    人必須活得精彩,才能擁有意義。


    說白了,這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自私理論。


    不過在寧衛民看來,這些高學曆的人在立牌坊上,可是相當有水平的。


    像他們居然能把“自私”二字,用花裏胡哨的名詞,標榜得如此崇高。


    而那個大明星劉曉芩就是差在文化不足上了,傻實在傻實在的。


    她今年成了明星出自傳的第一人,這本就是個樹大招風的事兒。


    然而在她那本名為《我的路》的書中,她不但講述了自己的經曆以及在電影圈的奮鬥曆程。


    講述自己的個人價值、個人目標,甚至公開表達個人名利欲望。


    不用說,在一個標榜人人做“螺絲釘”的時代,這無疑捅了個大馬蜂窩。


    所以說了真心話的劉曉芩立馬就慘了,一下子就成了遭廣大群眾批判的反麵典型。


    她的處境要放在三十年後,那就是人設崩了,遭遇全民網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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