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也巧了,就在寧衛民忽閃著眼睛,做出一副純真狀,故意跟康術德逗悶子的時候。


    容寶齋那頭兒,正有兩個衣冠楚楚的人在談論他們。


    主任辦公室裏。


    宋主任正把今天收來的沈周和石濤在桌子上打開,展示給容寶齋的一把手——剛從美術出版社開會迴來的方主任看。


    於此同時,宋主任還頗為汗顏的一個勁兒自責著。


    “老方啊,對不起啊。今天這事兒主要是我的責任,是我心太急了,這價錢才高了。哎,我沒辦好啊,貴了不少啊。還給你打了電話,瞧瞧這事兒……”


    方主任卻目不轉睛的看著兩張書畫,笑著擺手。


    “嗨,別這麽說,工作裏出點意外情況難免的。老宋,其實你為了本店聲譽考慮,是正確的,否則那才是因小失大。”


    “何況你看,這兩幅書畫也是真好啊,殘破情況並不嚴重嘛。尤其沈周和石濤,他們可都是美術史上大放異彩的人哪。他們作品本就存世不多,保持這麽好的精品更不多見啊。這個價錢高是高了點兒,卻也物有所值,不能說就是貴了。”


    “其實人家說的沒錯,他要出給個人,兩三倍的價格也是有的。現在京城的港商不少,找對了人,也許還會以更高的價兒出手。這恐怕還真得說,是人家相信咱們,才願意勻給咱們的。”


    “這件事我看就這樣吧,不用自責。迴頭我再給這兩件東西的單據上簽個字,算是咱們兩個共同認可的。還是趕緊讓咱們的人把這兩件作品修複,才是正事。”


    宋主任立刻如釋重負。


    “那就謝了,有你這一把手給我證明,我就放心了。”


    “至於這活兒呢,即然是何師傅接待的。照我看,還是讓他帶兩個徒弟幹吧。”


    “何師傅手裏現有的任務,隻有一個謝時臣的《大雪山圖卷》了。而且也幹七成了,我看正好,頂多也就多等一個月的事兒。”


    方主任先是點頭,“那就這樣吧,我看可以。”


    隨即又阻止了要收起書畫離開的宋主任。


    “老宋你先別忙走,坐一下,我還有件重要的事兒跟你說。咱們書畫商品的價格要調一調啦”


    “是這樣,今天我去開會,社裏通報了一個意外情況,說是咱們京城首次在港城舉辦出口商品展覽會現在正在召開,反響極好,大獲成功啊。”


    “每天來參觀展覽的觀眾有上萬人。尤其是工藝美術類展品極其受歡迎。咱們送去的那百餘幅近現代畫作,二百幅木板水印的作品,以及一千套的畫冊、圖冊。看展的前三天,就全部售罄了。”


    “港城那邊迴複是太受歡迎了,尤其近現代名家書畫,價格每天都要調高三成,可仍受熱捧,簡直難以想象。可見外部市場對咱們本土書畫的偏愛,遠超咱們原先預計啊。”


    “因此,上級綜合外部市場的熱度,考慮內地日商、港商越來越多的情況,認為我們的定價已經有些偏低了。所以決定,從即日起,咱們係統所有畫店的近現代畫作,價格做統一調整,暫時向上浮動兩成。看看市場反應再說。”


    “這件事恐怕還要勞煩你去安排一下啊。而我的意思,其實還不妨大膽一點,像有的大尺幅精品,港商最偏愛的吉祥富貴題材,日商最喜歡的佛像觀音題材,完全可以調高三成嘛,你覺得怎麽樣?”


    這話一說,宋主任的神色可就古怪了。


    那是又紅又白,變幻無窮啊。


    他張著嘴老半天,腦門都冒汗了,才嘴角顫抖著應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心,放心……”


    方主任可不知宋主任這是怎麽了,一聽調價,就這麽心神恍惚的。


    不免關心問了一句。


    “老宋,你這是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宋主任一邊胡擼腦門,還一邊強笑呢。


    “我?沒……沒,沒事,就是覺得有點熱。那我這就去安排,找人更換價簽。對了,還有別的事兒嗎?”


    宋主任完全屬於禮貌性的客套,隨口一說,卻沒想到方主任還真有。


    “哎,你一說,我想起來了,我有個朋友……哦,就是搞古建的那個藍教授,你見過的。”


    “他上次來找我,就看上了黃賓虹那幅《岐山圖》。前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說要了。”


    “這樣,你一會順便去趟畫廊,讓人幫忙把那副畫收起來吧。藍教授最多兩三天,就會過來取走。價格嘛,我看咱們還按老價格九十八算,再給他打個九折……”


    說到這裏,方主任忽然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的眼裏,剛才異常的神色不但再次出現在宋主任臉上,甚至這次更邪門。


    宋主任居然“咯兒嘍”一聲,開始了極為劇烈的嗆咳。


    咳得是麵紅耳赤,咳得是難以自控,咳得都彎下了腰去。


    最終,方主任都在旁看不下去了。


    他不得不起身幫宋主任錯胸捶背,還倒了杯水給他。


    這樣,宋主任才算漸漸緩過來這口氣兒,一邊揉胸口一邊懨懨的吐露了真相。


    “老方啊,對不住,我失態了……


    “嗨,我還是跟你說實話吧,其實今天來那一老一少,他們可不是賣了畫兒就走了,還有個特殊的情況我沒告訴你。”


    “臨了臨了吧,那小年輕非要買畫。他跟我要了九折的價兒,然後就拿賣畫的錢,買了五十七幅近代名家書畫。”


    “說來也邪性了,那小子不但不眨眼的撒錢,還點名就要黃賓虹。咱們店裏隻要是四尺以上,黃賓虹的書畫他全要。至於你說的那幅《岐山圖》,也在其列……”


    那還用說嘛,這下連方主任,也是聽得目瞪口呆了。


    因為實話實說,自打容寶齋開業以來,就沒有過這麽買畫的顧客呀!


    方主任心說了,嘿,這可是個怪事兒,是夠蹊蹺的啊!


    這一老一少到底是什麽人哪?


    買畫跟買蘿卜白菜似的?


    而且還偏偏趕在漲價之前?


    瞧這份便宜占的,巧也沒這麽個巧法兒的!


    還專買黃賓虹?


    嘿,遇見這樣的奇人,這可真讓人為難啊。


    他又拿什麽給藍教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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