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大了!真的鬧大了!”


    喬萬林講述完情況以後,就壓低嗓音連續地說著。


    顯然他是覺得這件事情很棘手。


    而且因為已經牽扯到他本人了,無比的焦慮。


    “你知道寫這封信的是誰嗎?”


    寧衛民問,神情竟然是鎮定自若的。


    這不禁讓喬萬林有些意外,也有點佩服,但他還是難掩沮喪的說。


    “是誰並不重要。關鍵沒法兒通路子啦,坦白跟你們說,這事兒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隻不過是代價大小的問題了。”


    不用說,這話實際上是在暗示要想解決問題,就是恐怕得有人出來承擔責任,把事情掩蓋住才行。


    否則大家就都要倒黴,那樣的話事情可鬧得更大了。


    “我說喬大哥,您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您不是局裏有人嗎?您讓您堂姐再幫咱們一把……”


    很明顯,張士慧已經亂了,要不然他不會說這些多餘的廢話。


    好在不等喬萬林開口,寧衛民就已經把張士慧給攔了。


    “打住打住,哥們兒,喬大哥要能解決,還用你說啊?那現在就是在通報喜訊了。我說你能不能先把臉上的汗擦了?一個大老爺們,要連這點定力都沒有。那還怎麽跟你商量事兒啊?”


    這當然讓喬萬林比較滿意,他瞧不起不能成事的男人。


    瞥瞥汗流浹背的張士慧,再瞅瞅坐在一旁穩如泰山的寧衛民。


    喬萬林很有點欣賞的給寧衛民遞過一根煙去。


    “衛民啊,這件事你怎麽看?有沒有什麽具體打算?”


    寧衛民沉默著先把煙給點上了,然後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才像是十分慎重的開了口。


    “事已至此,無非就兩條路了……要麽剪斷線頭……要麽把線團都拿出來……總之,必須有人站出來,承擔起責任來,才能把惡果降到最低……”


    盡管誰都早已有所預計,局麵也是明擺著的,但寧衛民說出的話仍舊讓空氣為之一窒。


    現場三人都不由陷入了沉默。


    尤其是張士慧,這下更得出汗了。


    他低頭點燃了一根煙,心裏不斷的在冥想和衡量。


    誰是線團?


    誰是線頭?


    要犧牲誰?


    還能是誰?


    明擺著是我唄……


    而接下來喬萬林的表現,似乎也印證了他的猜測。


    因為喬萬林像是早就等著這句話了。


    寧衛民的話音才剛一落,他就立刻望了過來,頗有深意地說。


    “沒錯,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卷入的人越少,處理得就越輕!”


    這一刻,張士慧的心已經涼透。


    他又不傻,能聽出喬萬林是帶著啟發性地在催促,等著他做出犧牲自我的表態。


    而事實上好像也隻能如此了。


    因為以重要性來說,連他自己都得承認,他肯定是排在喬萬林和寧衛民之後。


    似乎這件事情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由他來獨立承擔全部責任,保住其他人才是最好結果。


    總比大家抱著一起完強!


    如果喬萬林和寧衛民沒事,總能盡力為他安排得好一些。


    否則的話,喬萬林沒辦法再照應他,寧衛民操縱的交易網也會稀裏嘩啦地垮掉了。


    到時候他會更慘,不但工作上要倒黴,連錢也沒的賺了。


    算了,人和人不就那麽迴事嘛,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喬大哥,那這事兒,您要是不沾身,力保的話,您估計最後能得到一個什麽結果?”


    張士慧狠狠掐滅了沒抽兩口的煙,咬著牙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心裏打算隻要別太過影響前程,就答應了。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寧衛民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竟然和他唱起反調來。


    “保什麽保?不能保!喬大哥,這事兒,你必須嚴格執法才行!隻有主張嚴懲,你才能占據主動,真正把自己擇幹淨!”


    “什麽?不是……你什麽意思?”


    張士慧當場可就有點急眼了,完全不可置信地喊了出來。


    在他看來,寧衛民不至於非這麽毀他啊?交情還講不講了?


    可他更沒想到的是,寧衛民迎著他的目光看了過來,臉上不但沒有絲毫慚愧,反而還笑了。


    “哎呀,士慧你是不是誤會了?嗨,可能是賴我沒把事兒說清楚。其實我的意思啊,是由我來承擔責任。”


    “啊?!”


    這話顯然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不但張士慧聽傻了。


    就連喬萬林也問,“什……什麽?衛民,你……你認真的?”


    寧衛民毫無猶豫,點著頭確定。


    “沒錯。我認真的。這事兒我榜上有名,排第一個的不就是我嘛,我要撤出去,誰能相信?”“而且說實話,沒這事兒,我也有心想離開旅館了。所以我來擔著才是最合適的。”


    “我說你們大可以放心,不管怎麽著,我是絕不會牽連你們的……”


    按理說,問題已經有了大致解決方向了,喬萬林和張士慧都應該放鬆了。


    可偏偏不能。


    他們兩個都有一肚子的話想說,有許多問題想問。


    喬萬林是想不明白,寧衛民為什麽說早有心要離開。


    難道不要鐵飯碗了嗎?


    那以後就指著那些瞎倒騰的小生意嗎?


    這實在不智啊。


    而是張士慧,他在心底感謝寧衛民。


    不由自主的情感泛濫,為了寧衛民這麽夠意思而感動。


    於是這時候他反倒沒有再退的意思了。


    而是用非常誠懇語氣表現自己的忠心耿耿,由衷想要代替寧衛民承擔這個責任。


    但寧衛民卻均報以搖頭的迴複。


    他先對喬萬林說,“喬大哥,不瞞你說,我現在其實正幫一個跟咱們經貿部、紡織部做買賣的法國人忙和服裝表演的事兒。”


    “這件事士慧是知道的。我的計劃裏,是打算這件事結束後跟法國人談一談工作的事兒。如果談成了,那我就是外資企業的員工了。工資比旅館高是肯定的,掙得還是外匯券。”


    “要如果不成也沒什麽,原本我就不靠工資嘛。不怕說句大話,我躺家裏一輩子,都一樣有飯吃。”


    “所以這事兒既然趕上了,對我來說,大不了也就是辭職日子提前了。”


    跟著他又轉向張士慧。


    “還有士慧,你替我出頭就更沒必要了。別的不說,你可是要結婚的人了。你總得考慮劉煒敬和她家人的感受啊。”


    “你真挨個重大處分,讓劉煒敬父母對你有看法,何必呢?這不是等於給自己婚姻添變數,找麻煩嘛。”


    “我就不一樣了,我無論怎麽樣都對自己生活沒影響,是不是?”


    聽寧衛民這麽說,喬萬林和張士慧想了想,不禁都啞口無言了,因為事實確乎如此。


    而寧衛民的嘴還沒停,仍然自顧自按照思路往下捋,而且越說越順溜。


    “我真的想好了,舉報信上這些罪名,財務問題是純扯淡,反正我沒做虧心事,隨便查好了。其他問題也就不算什麽了,我兜得住。”


    “關鍵還是兌子得兌得有價值。咱們最好先達成一個共識,看看犧牲一個我,到底能換迴點什麽來才是正理。”


    “毫無疑問,處理我越狠,就越方便給喬大哥樹立正麵形象。也有利於他從中行事。甚至還能安排一下,由劉煒敬或是米曉冉來揭發我,給她們倆立上一功。”


    “這不就能把損失撈迴點來了?故事也能因此編圓滿了。喬大哥可不是不管,而是一直在調查,尋找時機。”


    “還有,這事兒明顯是有人有機會有步驟的針對我們。而且十有八九是夜班的內鬼。這點從檢舉的內容就能看出來。否則也許就該有點‘更要命’內容了……”


    這話也對,有心算無心。


    既然是有人故意為之,還記錄這麽清楚。


    如果是白班的人幹的,不可能不發現寧衛民和張士慧折騰的生意。


    話說迴來,也幸好如此,否則就更讓人頭疼了。


    “現在我就是不能確定一件事,這是單純的有人嫉妒我和張士慧呢。還是衝著喬大哥或者咱們政工組長去的?所以我才想問問喬大哥你,能不能搞清這信的來源?這虧……咱總不能白吃吧?”


    寧衛民這一句才真是最關鍵的地方。


    立刻又把喬萬林和張士慧的心給提拉起來了。


    “是啊?這事兒到底是哪孫子幹的呢?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必須給丫揪出來……”


    張士慧隨後大聲附和。


    而喬萬林雖然沒出聲,但沒了後顧之憂,他的腦子便可以很投入的考慮問題了。


    沒一分鍾,一個可行的方法,就讓他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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