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爺倆一合計好了,當天寧衛民就代替康術德出麵,依次跑了這幾家,替老爺子傳話。


    他說老爺子非常感激這麽多年鄰居們的照顧。


    在大家的幫襯下,苦日子總算熬過來了。


    現在既然房子收迴來了,老爺子自己現在能做主了,自然不能再跟大家要房租了。


    目前,暫時還得忙著找地兒安置東西,一時顧不上其他。


    但請大家務必放心,等這件事辦妥當了,就會立馬找人給大家歲修。


    而且這次是用好材料,連裏到外,連上頭帶下頭,能修的都修。


    絕不會像房管所每年那麽湊合事兒。


    一定盡量讓大家過一個頂上不滴答水,牆皮不掉的夏天。


    實話實說,別看康術德和寧衛民都看不上房租這倆小錢。


    可宣布徹底取消房租,對2號院的其他幾家人,卻無疑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更別說還答應給大家好好修修房了。


    就寧衛民把這些話一說。


    好家夥!各家的鄰居們都感動壞了,無人不喜上眉梢。


    等寧衛民轉身一走,私底下,邊大爺就喜滋滋的跟老伴兒臭顯擺上自己的先見之明了。


    “瞧瞧,我說什麽來著?我沒看錯,老康絕不是那樣的人。平時咱們老是說秦叔寶、孟嚐、晁蓋這些古人仗義疏財,輕財重義,其實這樣的人現在也有,還恰好就在咱們身邊。瞧那老米和老羅小心眼勁兒的,沒事就背後裏瞎琢磨人家,恨不得還把人家當階級敵人呢。他們就愣沒看出來……”


    沒想到他吹得挺高興,邊大媽卻頗有點不給麵子,很不屑地直指出了事實真相。


    “是,是,你那眼睛是準。可你耳根子軟啊。前兒個是誰啊?迴來這唉聲歎氣的,非說讓我準備著每月多出一倍的房租。你呀,還真得鞏固鞏固思想,好好學學我堅持原則的勁兒,別老聽風就是雨的,要不迴迴都隻能做事後諸葛亮……”


    得,這下邊大爺老臉一紅,尷尬了。


    而邊家都如此,就更別說羅家和米家了。


    其實這幾家人,之所以背後計較,都是窮怕了。


    並沒有什麽真正的嫉妒心,或是非要占點便宜才行的市儈。


    所以當天晚上,有兩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正主兒,全都萌生罪惡感了。


    像米師傅,根本睡不著覺了。


    都夜裏十點多了,他還一個勁在床上翻燒餅呢。


    這自然也影響了米嬸兒的睡眠。


    忍無可忍下,第二天還得上早班兒的米嬸兒抗議了。


    “哎呀,我說你別老翻身行不行,讓不讓人睡了?我明兒還得接菜去呢……”


    可米師傅心裏別扭呢,反而還強詞奪理,口氣挺橫。


    “誰睡覺不翻身啊?睡你的就完了。你怎麽那麽多事兒?”


    “還我事兒多?有你這麽翻身的嘛,我都給你數了,快八十下了。”


    “你以為我想啊,我這心裏不有事兒嗎?”


    “啊?什麽事兒?”


    “房租的事兒……”


    “那是好事兒啊!你鬧個什麽勁兒?”


    “是好事兒,可你不知道,我背後說人家什麽了。唉!我前兒還跟邊大哥和老羅叨咕呢,說老康興許要為富不仁,給大家加房租還得讓騰房。可現在你瞧瞧,這話我說得比打臉都難受。以後我還怎麽好意思跟院兒裏人打招唿啊?”


    “啊?”米嬸兒一聽,都忍不住憤憤然了。


    “合著你背後說人家壞話來著。怎麽啦你這是?房租的事兒,誰說也輪不著你說啊!不說別的,咱還得指著衛民幫著買彩電呢。你怎麽還沒我個老娘們明白事理呢!糊塗不糊塗啊?”


    一通數落,說得米師傅更臉紅了。


    “小點聲兒行不行?你再讓倆孩子聽見……我這不是一時糊塗嘛。誰還不犯點錯誤?”


    “行啦!你就別給自己找借口了。老了老了,越活越不讓人省心了。”


    米嬸兒故作生氣打斷了他,“唉!我看啊,還是找一天,我準備點兒酒菜,把人家爺兒倆,一塊叫來吃頓飯吧。這樣既算是表示表示,謝了人家這份情誼,也算是變相道歉。人家仁義寬厚,哪怕知道你背後嚼舌頭,想必吃了這頓飯,也不會跟你一般見識了。”


    這話可是說到米師傅心坎裏去了,連連說好。


    一激動,他也終於打上哈欠了。


    老羅那邊的情況跟米師傅也差不多。


    而且羅師傅是直筒子脾氣,心裏更藏不住事兒。


    到了該睡覺的點兒了,他連臉和腳都沒洗呢,隻叼著煙卷兒在屋裏轉磨。


    一趟一趟,連坐都坐不住,轉悠得羅嬸兒直頭暈。


    可偏偏這兩口子老羅比較有權威,羅嬸兒還畏夫如虎。


    所以想攔都不好攔,隻能由他去。


    “……瞧瞧這事兒鬧得吧,那天我心裏急,說的話忒難聽,說完了之後,心裏特別後悔。你說我說那些話幹嘛啊?老米不知道老康為人,難道咱還不知道嘛!哎,哪根神經搭錯了……”


    羅嬸兒清楚老伴兒的脾氣,知道跟他說話隻能順著他來,所以把責任全推在米師傅身上了。


    “說的是呢,這全怪老米,瞎拐帶你。什麽事兒就怕這話趕話的,這不就說岔了?咱們和老康處多久了?哪兒犯得上為點子錢的事兒鬧別扭啊。幸好人家沒聽見,否則臉撕破了,這以後還怎麽相處啊?”


    “對對對,咱們和老康不一樣。這都一院兒住這麽多年了,當年,苦日子也都是大家一塊兒熬的。一頓飯兩把米,互相幫幫就這麽過來了。你接濟我一頓,我幫襯你一迴的,哪兒分得了這麽清啊?那還不都跟一家人似的啊。都是這老米,以前的事兒他也不知道,就這麽小肚雞腸的瞎挑唆。結果就為這麽一丁點的小事兒,就要……”


    “當家的,我看你也甭煩悶了。這事兒你不就覺得過意不去嘛。其實好辦,將心比心,人家怎麽對咱們,咱們就怎麽對人家唄。我看哪,老康既然不要房錢了,咱就幹脆把水電費給老康出了,這就說得過去啦……”


    “切,水電費才幾個錢?”


    羅師傅滿臉不屑的一聲鄙夷,不過很快,他的腳步就站住了。


    愣了半晌,眯著眼睛琢磨著什麽,忽然之間一拍大腿。


    “嘿,老伴兒。你別說,受你的啟發,我有主意了!這迴我保準兒幫老康一大忙,把麵子找迴來……”


    可惜,沒容他把話說完,隔壁屋裏的盤兒就大哭起來。


    敢情是被羅師傅剛才那極為突兀的一嗓子給嚇得。


    這下好,聽著兒子和兒媳婦忙著哄孩子的動靜。


    都別說羅嬸兒心疼寶貝孫子,直皺眉了。


    連老羅自己,也後悔得直拍自己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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