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不能怪張士慧缺乏文化素養,思維太局限。


    正所謂“亂世饑饉,盛世收藏”。


    如果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精神情趣至少也歸屬於第三層次情感和精神歸屬之列。


    而人在餓肚子的時候,真正會在意的,隻有柴米油鹽而已。


    所以隻有我們國家的經濟先壯大起來,社會秩序先安定起來。


    在人民群眾的生理訴求和安全訴求先得到滿足的情況下,我們的國人才會意識到民族傳統文化的珍貴之處。


    寧衛民能做到這一步,全是因為他是超越時代的超人。


    那誰能比啊?


    就連康術德也不行。


    實話實說,還別看老爺子前半生跟文玩古物一直在打交道。


    但如果不是寧衛民跟他身邊反複攛掇,他也不會去再觸碰這些東西的。


    因為打內心講,早就怕了,精神也疲憊了。


    他這個歲數的人,其實要的隻是個安生,真不願意再惹沒必要的麻煩了。


    當然,同樣因為收藏是考量社會盛衰的晴雨表,這與國家的富強息息相關。


    所以即使張士慧無法理解,可隨著改革開放進程的深入,參與收藏的群體卻在一天天持續壯大。


    這一點也是無可逆轉的,人力無法阻止的。


    到這一年為止,別看京城政府下發了《關於進一步加強文物工作的通知》,工商部門也因此加強了舊貨的查抄工作。


    可古玩地攤兒卻有增無減,居然越抄越多。


    一股腦兒的,又湧現出了許多新的鬼市來。


    就寧衛民從壇根兒底下打聽到的,就有白廟、鼓樓、後海、龍潭湖、皇城根、官園等好幾處。


    說白了,那就跟野草似的,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啊。


    唯獨不好的就是,因為局勢趨緊,各處鬼市也提前了收市的時間。


    大多數的攤主兒天亮即走,再不多耽擱,以防工商執法部門突擊行動。


    而這麽一來,寧衛民趟鬼市就不怎麽過癮了。


    哪怕是去最近的壇根兒,燈火昏黑的情況下,每次也就能逛上個倆鍾頭。


    往往還沒看夠呢,轉不完所有的地攤兒,就得結束了。


    不過倒也別說,這小子鬼精鬼精的,運氣還好。


    無意之間的誤打誤撞,居然又讓他找著了一個憋寶的好地方。


    雖然沒有鬼市上撿漏兒那麽過癮吧。


    可一是省時間,二是省事兒,關鍵交易還沒什麽貓膩,反能落著大實惠。


    從性價比上來講,比鬼市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麽迴事啊?


    嘿,這事兒要說起來,那還得從寧衛民第二次去容寶齋買畫講起。


    別忘了,新年頭一個月,光靠當二道販子,寧衛民就是進項五千元啊。


    而猴票不用再花錢收了,鬼市開市時間又趨緊。


    他唯一的大開銷,也就是買了兩台洗衣機,那才不過五百塊而已。


    剩下的錢怎麽辦啊?


    他可不願意留手裏,也不願意存銀行去。


    那必然要找個好去處把這錢花掉,所以就抽空又來了容寶齋了。


    沒別的,還是打算買點近現代的名家字畫啊。


    可他來是來了,卻又是相當失落。


    不為別的,就因為東西漲價了。


    而且漲得還不是一星半點兒,平均上漲了六七成呢。


    如今齊白石已經從三十二元一平尺,漲到五十七一平尺了。


    張大千也從二十五元漲到了四十六元,徐悲鴻是二十五漲到四十二元。


    潘天壽、陳半丁、傅抱石、李可染、是從十五元上漲到了二十五元到二十元不等。


    黃胄、吳作人、王雪濤、任伯年也從十二元漲到了十八元到二十二元不等。


    就連陸儼少和黃賓虹都從八元漲到了十二元了。


    才不過半年啊,這幅度可有點邪性啊!


    為此,寧衛民專門去敲了宋主任的辦公室,才搞明白到底怎麽迴事。


    敢情去年康術德帶他來賣畫的時候,正趕上京城各單位聯合在港城辦了一次出口展,大獲成功。


    不但引來了足足十六萬人參觀,各類特種工藝品也因為價格低廉,和外麵的行市相差懸殊,幾乎被一掃而空。


    近現代書畫、玉器、印石、骨刻、琺琅、料器、內畫,都是最受追捧的交易大宗。


    所以從此之後,不但國內的人知道外麵的行情了,外麵的人也知道國內這些東西價格低廉了。


    自然而然,由港城進內陸“淘寶”的買家,開始日益增多。


    同時國內也對這些特種工藝品的價格做出了調整。


    尤其書畫類作品,經市場的驗證,那是最為搶手的品種。


    半年時間,這已經是第三次上調價格了。


    所以正因為如此,宋主任對寧衛民的打擾,並沒有什麽不高興的。


    他反而樂於停下工作,非常耐心的給他解釋前因後果。


    為什麽啊?


    說明白了,這可不是因為他熱心和熱情,而是因為他小心眼,記著仇兒呢。


    他清清楚楚記得,眼前這個寧衛民,就是從他的手裏占了大便宜的主兒。


    上次送來兩幅古畫,這小子不但老頭兒一唱一和的要了個高價,差點讓他跟上頭沒法交代。


    這小子還在漲價前夕,以九折的價錢弄走了他五十七張畫呢。


    得,現在好了,這臭小子的狗屎運全沒了吧?


    再買?那可就得掏大錢了。


    所以能親口告知告知這些情況的時候,宋主任眼裏冒得都是興奮之光啊。


    能看到寧衛民黯然失落的樣子,對他而言,就像親自報了一箭之仇那麽的爽快。


    “小同誌啊,你運氣實在不好,要早幾天來就好了。那時價格還沒這麽貴呢。而且我還能給你一個較好的折扣。”


    “可惜啊,現在就不行了,價格不但已經調上去了,上頭也發話了。說過去‘計劃第一,價格第二’已經不提倡了。現在要求我們‘內外有別,分別作價’了。”


    “所以沒辦法了,我們現在的經營政策,是全力保創匯任務。對內賓的折扣有限,你至少也得花費一千元以上,才能給九五折。隻有外賓,用外匯券購買,才能得到更好的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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