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軸就算了,我對那字畫類的不喜歡。就喜歡硬貨,這不是方便存著嘛。一時半會兒出不了手也不至於擱壞了,是不是?”


    “不過要說你這些東西啊。有幾件樣子還湊合,至少比旁邊那幾家的東西能懵住人。”


    “就像你剛才給我推薦這個鬥彩碗吧,除了這碗口兒不對,這底款兒不真,從顏色和器型上看,還真沒太大毛病。”


    “可問題就是,我是在外地擺著賣啊。那不像咱京城,有這黑燈瞎火的鬼市啊,我再鋼口,大白天的,這明眼人很容易就知道是民窯仿的了。”


    “我跟你們不一樣,體力不行,隻能守株待兔,掙不了你們這快進快出的錢。東西要不好點,我沒的吃啊……”


    賣貨的一聽還有門兒,趕緊勸說。


    “老爺子,您操這心真沒必要。這年頭,真像您這麽懂的有幾個啊?都是半瓶子不滿一瓶子咣當的主兒。”


    “不怕您笑話,就這鬥彩,別看是我們家自己的玩意。要不是我爺爺小時候就告訴我,是‘假古玩赫’的手藝,我也看不出來哪兒假來。”


    “其實來這兒之前,我後海邊兒上也擺過攤兒,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賣的。比我現在手裏差多了的貨,都照樣能賣出去。”


    “現在這世道,可不就這樣。糊塗人比明白的多。就是真有明白人,那也跟您一樣,他要麽不買。要麽買走了再轉給別人去。”


    “說真的,要不是那兒的稽查組有個張大娘們,抄攤兒抄得太勤,我都用不著來這兒。什麽真假啊,對咱們來說,能高點價兒賣出去,在本兒上見著利就行啦……”


    這賣貨的也真夠逗的,為了勸康術德打消顧慮,別犯死心眼,越說越來勁。


    可恰恰他才是個最糊塗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鑽進麻袋裏了,這還求別人快收口呢。


    寧衛民看到這兒真有點繃不住想樂了。


    他真沒親眼見過這樣的,賣了自己緊著幫人數錢。


    果然,康術德也摟不住樂了。


    “哎呀,你這說的也是個理兒。那行吧,我就把你這……這堆小玩意都收了吧……”


    即便是有所準備,寧衛民多少也有點意料之外。


    他本以為老爺子就看上了那個青花梅瓶呢。


    頂多為了減少對方疑慮,再斂巴一件兒那鬥彩碗兒,也就到頭了。


    怎麽還全要了呢?這不會是……


    “這……這一堆……您全要啊?”


    那賣貨的,自然就更傻眼了,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而康術德給出的理由聽著倒是很合情合理


    “那有什麽辦法啊?我馬上也得開張了,總得弄點破爛兒充充門麵啊。”


    “你說我都這把子歲數了,這幾天都是這麽跑,真累了,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了。”


    “不過醜話說前頭,你得給個實在價啊,要不咱就免談了……”


    那賣貨一下高興了。


    但他還真是一“二把刀”,論價兒時連拉手捏指頭的“袖裏吞金”都不會。


    隻是壓低了聲音,張口開了八百的價兒。


    這康術德哪兒幹啊?


    扔下一句,“你留著自己玩兒吧”,起身就要走。


    賣貨的趕緊拉住。


    “別啊,老爺子,您可以就地還錢嘛”。


    上趕著可不是買賣,康術德自然顯得就更是不在乎了,故技重施。


    “你這些東西,也就是大麵上過得去。說白了,我弄迴去本身也隻是打算擺擺。能不能賣出去還難說呢?”


    前麵的鋪墊還真沒白費,賣貨的聽了不能不點頭。


    “那您說個價兒。”


    “你要誠心想出,最多了,三百。”


    賣貨一撥楞腦袋,趕緊訴苦。


    “哎呦喂,您再給加點,我進貨都不止這數啊。”


    可套路完全無用,康術德捏這方麵的分寸,捏得準著呢。


    不動聲色間,開始了敲打。


    “我說你是掙錢沒夠啊?你不說本兒上見利就行嘛。嫌我給的價兒低?你自己算算,均攤一下,你這一個破玩意都十幾塊了,還低?”


    “小子,我說這句別不愛聽啊。這行那可是小碗兒吃飯,靠天(添)。最怕什麽?不就怕壓本錢嘛。我是好心好意,想把你貨都吃了,免了你壓本錢。你還想怎麽著啊?”


    “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你非要手裏壓著貨,等著發橫財。那我也沒轍。對不對?”


    “總之,我不是冤大頭,就這一口價兒了。你賣我就買,不賣我就走。咱們可都沒多少工夫,趁著天沒大亮,我還看別人的貨去。咱迴見吧……”


    賣貨的聽了一愣,忍不住望了望天色,然後轉頭四顧。


    這一看可好,天已經泛白了,可鬼市上的人也就多了十幾位。


    旁邊的攤位還都沒生意呢,那邊已經開始眼巴巴望著康述德了。


    看那意思,茲要康術德一離開,他們就要搶著招唿生意了。


    攤主立刻下了狠心,有了決斷。


    “那行吧。依您依您,這行講究快進快出嘛,是不是?我少掙點少掙點吧……”


    康術德這才真正的轉過身來。


    “哎,這就對了。同行嘛,你倒給我,我倒給別人。咱倆都得有找頭兒才行。過些日子我再來,沒準兒還買你的貨呢。是不是?咱們不比旁人,以後是長期打交道的……”


    一邊說著,康術德伸手點錢,遞給了攤主兒。


    然後招手示意,讓寧衛民動手。


    “我說,過來給兜了吧。這都是咱的東西了,小心著點,好好裹裹。弄壞了我可不依。”


    結果等到康術德和寧衛民斂巴好了東西要走的時候,旁邊的攤位還真不拉空的招唿上了。


    “老爺子,您多留一步,再好好看看我的吧,我這兒也要什麽有什麽……”


    康術德便不得不加演了一段戲碼。


    “別,別了,今兒已經買淤了。這還不知道拿迴去好不好弄呢。改天,改天見……”


    就這句,給剛剛清了倉的小子美得都樂出鼻涕泡了。


    他拿著三十張大團結,麵有得色的看了看旁邊的攤主。


    然後往手指上啐了口吐沫,就當眾一五一十,二五二十的數了起來。


    那叫一個得意,那叫一炫耀。


    今兒這筆生意,他大概賺了七八十塊。


    毫無疑問,成了他初到此地,開門紅兒的好兆頭。


    可實際上呢,傻子從不覺著自己傻。


    反倒是誰精,卻是悶在心裏,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康術德這一走,就連早點都顧不得吃了,班兒也不急著去上了。


    反而執意要求寧衛民趕緊騎車帶他先迴家去,著急把這些東西放好了再說。


    可見收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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