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2月,隨著日本股市持續反彈,迴歸升勢,日本社會又恢複了自信樂觀,恢複了“黑色星期一”之前的繁榮景氣。


    無論國家層麵還是小商小販,無論是巨賈權貴還是升鬥小民,又都開始在資本市場上開始了飆車狂奔的競賽。


    首先是政府如願完成了對ntt的第二次出售,以二百五十五萬日元的高價,把一百九十五萬股ntt成功賣給了日本“韭菜”們。


    而那些日本韭菜們買到了如此“坑”的股票,卻仍然歡唿雀躍,滿心幻想著ntt還能像最初上市一樣高歌猛進,突破前高。


    殊不知此後的ntt股票不跌就算不錯了,即使是兩年後日經指數達到泡沫經濟的頂峰時期,ntt的股價也依然未能再突破前高。


    這大概就是股票市場最殘忍的一麵吧,散戶永遠是被多方利益集團隨意切割分食的肉。


    他們以為自己能夠和強大的國家經濟共同前進,享受時代的紅利,然而最後的結果卻隻能淪落成了墊腳石,還是最慘的那種。


    其次,日本也不乏激進的投資者。


    自打日本社會進入泡沫經濟階段,股價和房價的起飛催生出了有別於傳統財閥的大大小小的投機集團。


    這些投機集團很多都是比較年輕的人來主事。


    他們做事有衝勁,喜歡冒險,尤其喜好金融遊戲,與川本源四郎這樣穩紮穩打的傳統商人有很大的區別。


    然而正因為符合了這個時代的特性,這些勇於挑戰的年輕人都以極短的時間迅速功成名就。


    就像這次“黑色星期一”發生。


    雖然這些加了杠杆的投機集團猝不及防,無一例外蒙受了慘痛的損失。


    但他們不惜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激進風格,和日本寬鬆財政賦予的融資便利,以及券商的唯利是圖,卻又為他們在股市加大投資抄底自救提供了機會。


    所以說,寧衛民並不是在“黑色星期一”過後,唯一踏準時間點,跑步重新進入日本股市的投機客。


    他或許是賺得最舒服,最輕鬆,最有把握的一個人,但卻並不是賺的最多,賺的最狠的。


    此時立足於東京,被財經媒體最熱衷追逐的幾個人,幾乎每個人都是控製了價值超過五十億美元股權的迅速崛起的年輕新貴。


    比起泡沫經濟初期的“東京六鬼”,他們作為新一代的暴富者,投機炒作的兇猛程度和道德底線隻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中名頭最響也最有實力的人,就是小穀光弘。


    這個家夥最初是靠經營酒店白手起家,後來成為了廣信投機集團的首腦。


    尤其是最近這一兩年裏,小穀光弘發起了很多大膽的股市炒作,拉抬股價,囤積股票,綠票訛詐,什麽都幹,賺了超過五千億円的資本。


    而他不但有著異乎尋常的精明頭腦,他的關係網也很硬。


    包含了很多政客、公司董事、雅庫紮以及銀行高管。


    像這一次遭遇股災,為了彌補損失,小穀光弘幹脆找銀行用貸款融資買下了一家製作火腿的上市公司,並且在拉抬股價前,把消息告訴了一些關係戶。


    然後他借助今年年初神戶的一名妓女死於艾滋病的新聞,對外放出小道消息,說他買下的日本火腿公司已經從雞的膽汁中提取出了抗艾滋因子。


    很快,隨著大盤開始反彈,這家火腿公司的股價立刻一飛衝天,市值增長五倍,高達兩千三百億円。


    於此同時,居然還促進這家公司的火腿大賣,成為被日本百姓們熱衷的熱門商品。


    這樣一來,簡直是左腳踩右腳,大概率還能進一步支持股價繼續上漲。


    可以說,小穀光弘最生動地證明了,把日本傳統的人際關係網改為投機之用是多麽容易。


    尤其是他炒題材股的方式,就是總做內幕交易的四大券商也得甘拜下風。


    而除了廣信集團的小穀光弘之外,還有一個越來越有名的投資明星,就是來自愛知縣,靠放債業務起家的森下泰通。


    森下泰通因不滿足於偏安一隅,在把放貸業務發展到東京後,不但出資尋找政治代理人,而且開始迷戀高爾夫運動,並在美國開發高爾夫球場。


    至於他在泡沫經濟初期,最廣為人知的成就,恐怕就是發明了高爾夫會員製,並且把這種會員製引入日本。


    也因為在泡沫經濟時期,成功推動了高爾夫球熱和炒作高爾夫會員卡,他一躍成為巨富。


    不僅如此,前一段時間他還收購紐約特朗普大廈,交易完成後,他被邀請到特朗普的家中共進午餐,新加冕的重量級拳擊冠軍邁克泰森也加入了他的行列。


    隻可惜,即便如此,也沒能幫助特朗普擺脫破產的命運。


    總之,相比起小穀光弘,他更善於用花邊新聞炒作自己,為自己增值。


    這一次遭遇股災,他就是因為名下有多家高爾夫球場可以抵押,而且商譽可靠,才能通過各種融資渠道湊足大量現金,從而抄底成功。


    結果也很圓滿,他在股市上虧掉的錢,不但通過抄底又賺迴來了,而且利潤加倍。


    最近他正在媒體上宣傳自己更宏偉的計劃——打算分別邀請拳王邁克·泰森和滾石樂隊主唱米克·賈格爾在預計明年開幕的東京巨蛋進行拳擊比賽和演唱會。


    由此可知,這家夥如此的底氣,恐怕就來自財務狀況的好轉。


    畢竟人一有了錢就想做大事,越有錢就越想做轟動天下的事兒,這是人之常情。


    而能夠和他們相媲美的還有一個人,就是12月1日,寧衛民偶然在赤霞俱樂部與之擦肩而過的高橋治則。


    高橋治則是慶應大學畢業的高材生,盡管他和寧衛民都沒對他們初次相遇留下任何的記憶,但不得不說,他們在某些特質上相當的相似,屬於同一種人。


    比如說,他們都是天生的投機者。


    如同寧衛民在重文門旅館把俏貨偷偷和住店客人交易,被旅館開除的人生經曆一樣。


    高橋治則的人生路上也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慶應高中的聚會門票的欺詐事件就他的人生汙點之一。


    原來他在上慶應高中的時候,因為發現學生們熱衷於參加各種聚會,而且聚會門票是可以收費的,他就開始主動策劃聚會。


    有慶應這種名校的招牌,他很容易邀請許多漂亮的校外女孩參加。


    因此聚會門票十分暢銷。


    隻是由於他太重視門票的銷量,有時候甚至連會場都沒確定,就已經提前出售聚會門票了。


    偶爾幾次聚會因場地生變,高橋治則對此沒有當迴事,但校方卻接到了不滿的學生舉報,對此認定為欺詐行為。


    於是作為主謀,高橋治則被學校勒令退學了。


    但即便如此,三年後在世田穀學院高中忍辱負重的高橋治則,仍然憑借刻苦讀書通過入學考試重返慶應大學的經濟係。


    而且一畢業就展現出與眾不同的價值觀。


    他不能安分守己的上班,隻喜歡研究投資和股票。


    早從七十年代後半期開始,高橋治則就熱衷於股市的投機戰,甚至為了獲取資金和金融支持,他違心娶了有“北海道天皇”之稱的岩澤家的女兒。


    但可惜的是這次婚姻投機也沒落到多少好處。


    因為當時正是自民黨田中派勢力最強盛的時候。


    北海道的岩澤家屬於親近福田糾夫的商人,隻是地方性的土豪。


    作為田中派打壓的對象,非但沒有任何出頭機會,反而在一場政治投機的內幕交易中輸掉了幾乎所有的籌碼。


    高橋治則作為岩澤家的女靴沒過幾天威風的好日子,就開始替輸的一敗塗地,因為身負三百二十九億日元債務和罰款,官司纏身的嶽父處理善後問題。


    岩澤“帝國”的崩潰非常徹底。


    原本屬於岩澤家的北海道電視台,在劄幌的豐田汽車專賣店,金星汽車專賣店統統被拿去充公,或是抵消了債務。


    所幸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包含憤懣的嶽父離開人世之際畢竟還給女兒和女婿留下了一個擁有一小塊土地和三層樓房的電子周邊器材貿易公司,作為不多的遺產。


    而高橋治則就是憑著出任這家公司的副總裁開啟了自己事業高光時刻的。


    高澤趕上了經濟泡沫的風口,這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


    原本他就不滿足於鼓動電子周邊器材的貿易,自從接手嶽父遺贈的公司後,把其改名為“eie”,開始把主營業務方向轉變到不動產投資和股票投資。


    而且更巧的是,此時日本長期信用銀行還開始了以中小型企業為對象的積極營銷策略。


    要知道,“長銀”可是信用等級風險評價為3a的優良金融機構,而高橋的果敢一旦和“長銀”結合就迸發出了驚人的力量。


    實際上,憑借“長銀”最初的十億円貸款,高橋治則用這筆錢購買的土地很快就升值了十倍,那時還隻是泡沫經濟的前夜。


    於此同時,有了一定金錢資本的高橋治則也開始利用自己在慶應係統中構築的人脈,通過緊密的聯係和多次聚會,並且暗示可以介紹人脈,並且給予不菲的經濟迴報。


    越來越多的慶應男孩圍繞在他的身邊,其中甚至包括在電通公司和在“長銀”信貸部工作的人。


    就這樣,在本行業中根本毫無建樹的“eie”,卻在樓市和股市投資中戰無不勝,儼然進入了一個隻要想借錢,無論多少也能借到的輝煌時代。


    之後,他的公司開始向泡沫經濟中的股市發起淩冽的進攻。


    1986年,高橋治則成功推動“eie”上市掛牌交易。


    之後以“成立手機公司”的名義在市場上增資擴股,圈錢五百億日元。


    然後又用圈來的三十二億円購入塞班島凱悅酒店。


    1987年,高橋治則著手建設比爾頓·克裏斯托高爾夫俱樂部,經營皇家操場高爾夫俱樂部,並且投資一百三十億日元在澳大利亞購買了悉尼麗晶酒店。


    還投資二十二億日元創辦了私立邦德大學。


    黑色星期一的突襲,的確讓他公司的股票市值蒸發了一半,但是沒關係,他有慶應的關係網和“長銀”這個後台可以滿足他融資的需求。


    於是災難過後,等到股市結束震蕩進入相對平穩的時期,他開始通過從“長銀”融來的一千億日元主播在市場中抬升自己公司的股價。


    並且投桃報李,還順便炒了一波“長銀”的關聯企業,結果趕上日經指數大反彈,大賺特賺。


    如今不但讓自己的“eie”公司市值達到了兩千五百八十億日元的高位。


    而且他個人還大賺六百億円,已經準備要在東京為自己的公司購買一座大廈,並且為自己添置私人飛機了。


    說起來,要論春風得意的派頭和個人享樂方麵,他可比寧衛民更像個行家裏手。


    不過話又說迴來,他的人生之中也有一樣不如寧衛民的。


    那就是個人婚姻方麵,他是為了事業而做了妥協的,缺少一個讓他能夠產生愛意的妻子。


    如今雖然和妻子已經有了兩個子女,但他個人一直覺得感情方麵恐怕是他終身的遺憾,他對自己的老婆隻有感激,卻從無愛情。


    因此為了彌補這份不足,他開始留戀於銀座的夜總會和俱樂部。


    靠一擲千金的大方,從那些陪酒小姐的侍奉裏尋求慰藉和補償。


    所以既可以說是偶然,也可以說是必然。


    本來隻是一次無意中來光臨的赤霞俱樂部,卻因為見到了瑪利亞,從此讓他深深迷戀。


    高橋治則當然不是什麽滿腦子純情的少年,也非沒見過女人的屌絲。


    但是這世界上往往有時候是有一種特例的。


    有的人天生就是偏愛一種風姿和樣貌人,根本不能抵禦那種吸引力。


    沒見過還好,一旦見到了,就再也難忘,時不時就會想起。


    於是從此之後,高橋治則就成了赤霞俱樂部的熟客,每天晚上至少要在赤霞花上一百萬円才行,就為了和瑪利亞說說話。


    甚至發現瑪利亞在找門路銷售軒尼詩幹邑後,他立刻大包大攬,花了幾千萬日元把這些酒水全買了,用於給自己公司發年禮用。


    瑪利亞對寧衛民的許諾,僅僅過了幾天就實現了。


    但即使這樣,瑪利亞也沒對這個高橋治則有過更多親密的表示。


    瑪利亞想得也很明白,輪財富,自己的收入已經足以滿足自己的需求。


    畢竟高橋治則是個已婚男人,而且不可能放棄原配妻子。


    而她自己努力到現在,難道隻是為了找個男人去依附,隻做別人的情人嘛?


    今後再為別人生個私生子?


    當然不。


    何況高橋又不是寧衛民,否則的話,她也許會稍微考慮一下……


    或許這就叫做孽緣吧,偏偏於是瑪利亞如此高冷,高橋治則就越是趨之若鶩。


    就這樣,這個慶應大學畢業生們眼中的領袖,一個上市公司的掌門人,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一條舔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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