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15日,戛納電影節開幕日當天,英國威爾士親王查爾斯與戴安娜王妃攜手現身紅地毯。


    這對英國王室夫婦的到來將紅毯環節驟然推向高潮。


    特別是戴安娜王妃,身穿一件catherine walker水藍色雪紡抹胸禮服亮相戛納紅毯,清麗優雅,長長的係帶搭在身後,多了一份柔美之感。


    她的人氣超高,現場獲得了眾多媒體和民眾的歡唿。


    實際上,她的風頭不但蓋過了在場的所有明星,也超過了她的丈夫。


    反觀查爾斯,非常像是自己老婆身邊的保鏢,毫無存在感。


    甚至因為被搶走風頭,臉色異常難看。


    至於作為親曆現場,並且在這對正當紅的英國王室夫婦出席之後,走上紅毯的嘉賓之一。


    其實寧衛民看到這一幕,身處於紅毯之上,他的心情也是極為複雜的。


    首先是沒人像他一樣會“算命”。


    隻有他才清楚,今天大放異彩的戴妃其實壽元大概隻剩下了十年。


    而且這對麵合神離的王室夫婦相親相愛的神話不就會破滅,讓世人知道這世界上其實根本就沒有童話般的幸福。


    為此,他在親眼見證了曆史,並且親身參與其中的過程裏,雖有無比奇妙感受。


    但作為一個東方人,心中仍然不免生出“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的悲涼感。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寧衛民作為第一個走上戛納紅毯共和國子民,他的身邊不但有自己美麗的妻子慶子陪伴,更有阿蘭德龍這位老大哥挽著羅莎莉的手刻意關照提攜,讓他心中感慨萬千。


    這天電影節開幕式的走紅毯環節,他們四個人是共同出場的。


    阿蘭德龍出麵打頭陣,拉著羅莎莉走上紅地毯,再次展現巨星氣場。


    除了不停對圍觀民眾揮手致意,阿蘭德龍也一直在刻意關照著自己身後的一對兒。


    停留的時候,總是好心地把寧衛民和鬆本慶子推在自己的身前,讓他們有更好的位置留影。


    尤其是走完紅毯,站在影節宮的台階上,阿蘭德龍還放開了羅莎莉的手,一左一右,主動拉起了寧衛民和鬆本慶子的手,向大家舞動。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在毫不避諱地向公眾告知,這兩個東方人是他的好朋友。


    所以在阿蘭德龍的刻意為之下,這一紅毯之旅引起了歐美影人和全球媒體的格外關注,閃光燈的閃爍猶如海洋一樣,讓他們四人在媒體麵前,幾乎受到了僅次於英國王室成員的最高禮遇。


    這也算是阿蘭德龍幫助寧衛民創造了一個新的曆史。


    讓他頗感榮耀,覺得又能在自己的人生成就中添上一個小小的注腳。


    而且說來也有意思,雖然現場全程,民眾高叫的都是阿蘭德龍的名字,對他們並不熟悉的東洋女星和寧衛民反應平平,但問題是媒體的感受卻真心和普通人不大一樣。


    要知道,各路記者可是最敏感,也最擅長發覺幕後故事的群體。


    無風都能起浪,就別說阿蘭德龍給出這麽明確的指向性了。


    尤其有些熟悉日本影壇的記者,以及來自日本的媒體,他們本身就認出了寧衛民和鬆本慶子這對不久前在日本倍受矚目的話題夫婦。


    此時發覺這兩位居然不說一聲就自己蔫溜來到了戛納。


    而且還是脫離了其他的日本影人,選擇和法國明星一起在紅毯亮相。


    那麽這些個記者,是肯定要把這一幕好好拍拍,照片弄迴日本國內,再發揮想象,大書特書一番。


    報以一陣閃光燈的連鎖反應在所難免。


    結果這下好,此舉一下子就刺激到了部分歐美的記者。


    總有些人腦筋格外靈活,思維比較通透的。


    想著反正也就是費點膠卷的事,先拍下來再說吧。


    別等到真挖到了不得的消息,發現是什麽大人物,到時候想用照片倒沒了,那才是完犢子了。


    於是追隨著舉起相機的人多出不少。


    而且無巧不成書,就在這個時候。


    最讓人出乎意料的是英國王室的禦用攝影師大衛·貝利,居然還一馬當先衝在了最前麵,主動給這一行四人大拍特拍。


    他的這種反應就更是引發了眾多媒體的無限聯想,讓所有記者都沒了後顧之憂。


    這可是大衛貝利啊,沒有一個記者不認識這位老兄,誰都清楚他的眼界高的很。


    本屆戛納電影節上,除了英國王室成員和更早亮相的凱瑟琳·德芙納,還沒有人能被他看上眼的呢。


    那麽好,他的舉動說明了什麽?這兩個東方人又是何方神聖?


    好嘛,隨著思維的擴展、迪化,所有的記者此時都快瘋了。


    沒人知道大衛貝利,其實隻是因為和寧衛民夫婦在沙灘上的偶遇的緣分,而且昨天在前妻的小沙龍裏玩牌輸了,才答應今天自己會以專業技能補償他們。


    於是就造成了一窩蜂似的閃光燈狂潮,好像他們的身份有多麽貴重,戛納多麽歡迎他們似的。


    連帶著眾多來賓都傻了,誰也不敢對這兩位東方人小看,都在暗中揣測著他們的身份,甚至不少人忍不住啟動自己的信息渠道去打聽。


    就這樣,完全可以說,是諸多巧合才造成了寧衛民和鬆本慶子出場的轟動效果,這事後想來,也足夠讓寧衛民樂嗬幾天的了。


    不過不管怎麽說吧,到底是誤打誤撞,還是無心插柳,其實都不重要。


    值得肯定的倒是寧衛民和鬆本慶子在戛納亮相的效果真不錯,熱度蹭得太劃算了。


    很有點像某位劉大亨與老婆一起參加的那場英女王孫女的婚禮,花錢不多,威力無窮。


    當天的晚宴,寧衛民和鬆本慶子成功引起了現場眾多名流的關注,他們不但和許多法國文化界擁有較高地位的人有過交談,比如法國文化部長和戛納影展選片總監。


    甚至他們還成功引起了威爾士親王夫婦的好奇心,否則他們的隨行武官,就不會在晚宴時刻專門過來搭訕,和他們聊了得有十幾分鍾。


    而這些因素,再加上影節宮的大門口有寧衛民臨時聘用的人在為《李香蘭》的展映發放宣傳單。


    讓他們這部本來宣傳不足,根本沒有出現在手冊名錄上的影片,居然獲得了不小的關注度。


    三天之後,在臨時展映的時候,無論上午場還是下午場,居然都滿座了。


    而且他們自己本人也登上了日本國內娛樂新聞,以及戛納本地相關報道的主要內容上。


    甚至受到的重視和待遇都力壓了本屆送來兩部電影正式參選,在日本國內奪獎唿聲相當高的三國連太郎一頭。


    這真的要算是一種異數了,也不知是不是該叫做“勝之不武”。


    但不管鬆本慶子的日本同行怎麽看,三國連太郎究竟介意與否。


    至少《李香蘭》的錄像帶和原聲專輯因為這件事,在亞洲範圍內又提升了不少銷量,這可是實打實的。


    再加上和法國人聊的不錯,寧衛民自覺已經初步掌握了運作戛納獎項的竅門,這對於他明年把《摘金奇緣》送來衝獎再有利不過了。


    還有什麽比這樣的好處更實惠的嘛?


    所以寧衛民也無所謂了,總不能事事求全,該厚臉皮的時候就要厚臉皮一些。


    當然了,話說迴來了,畢竟東西方文化不同,而且歐洲人也有著屬於他們自己的獨特藝術偏好。


    《李香蘭》這部以一個女明星的人生經曆表達反戰的東方故事,因為歐洲人缺乏對曆史和角色的了解,觀賞樂趣自然要大打折扣。


    因此稱得上比較遺憾的就是,對這部電影,歐洲片商們普遍不看好,采購的意願不強,出價不高。


    雖然電影裏的大場麵已經接近史詩級的電影,相當震撼,但總共也就五個片商出價了。


    而且還都獅子大開口,要求買斷本土的放映權和錄像帶、原聲帶的發行權。


    具體是,法國的世界電視電影公司出價三十五萬法郎。


    意大利的美杜莎出價是九千萬裏拉。


    西德的康斯坦丁電影公司出價十二萬西德馬克。


    最摳門的是美國人,哥倫比亞電影公司的一個代表隻肯給四萬美金。


    至於最有誠意的還是說是法國映歐嘉納影業公司。


    或許是為了阿蘭德龍和凱瑟琳德納芙的麵子,或許是衝著這不影片的製作成本,製片人皮埃爾·愛德曼報出了五十五萬法郎的“高價”。


    但也就是如此了,這種價格就跟開玩笑似的,每一家也就是幾十萬人民幣水平,距離寧衛民和鬆本慶子的預期甚遠,還不如岡本晃賣給菲律賓的價格。


    那還一百萬呢,而且隻有放映權。


    所以要是單純的在商言商,他們連一家都不想賣,甚至就連展位都不需要了。


    很明顯,如果歐洲的片商都是這種想法,再花錢宣傳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可問題是寧衛民就是寧衛民。


    他有上輩子做生意的底子,還有這輩子跟康術德學來的能耐,他的商業思路早就開闊了。


    看問題不但能居高臨下而且能放眼未來,對於要價的手段更是層出不窮。


    首先無論是買還是賣,寧衛民都習慣性的喜歡反向去試探一下價格。


    如果對方的報價太過不靠譜,他正好可以用對方的話去打對方的臉。


    其次,出於對未來世界的充分了解,寧衛民也清楚有些今天顯得沒有太大價值的東西,但未來的商業前景可謂前途無量。


    就比如片庫這種東西,就像古物一樣,越放越值錢,偏偏在當今卻不受重視。


    這個年代,無論那個國家,電影最賺錢的都是剛拍出來的時候,然後出錄像帶再圈一波錢,之後就隻能靠租借給電視台播放賺點小錢了。


    沒什麽影響力的影片,還有早年間拍攝的那些老影片,基本上都是放在倉庫吃灰的命。


    沒人懂得這些拷貝在網絡時代能夠爆發出多麽驚人的吸金能力。


    除了迪士尼,好像也沒多少人懂得ip的重要性,了解ip怎麽玩兒,從中能獲得多麽巨大的經濟迴報。


    所以這年代的版權簡直便宜的要命,特別是歐洲電影。


    不為別的,就因為整個歐洲不但國家的數量多,還都很小,電影市場也小。


    每個國家還都有自己的電影公司,就為了保持電影起源地的榮耀,為了爭奪文化的話語權,每年都在投拍新的電影。


    但換算成人民幣的話,大部分出品的影片都是二百萬到五百萬之間的小製作電影,不比港台地區和日本的製片成本高,也就勉強淩駕於印度寶萊塢之上罷了。


    大投資的電影,往往需要幾個國家的電影公司合力投拍,就像《佐羅》,《男人的野心》。


    那麽可想而知歐洲電影的數量、市場和明星與價格之間的關係了。


    寧衛民隻要粗略打聽了一下行情,簡直就在心裏樂開花了。


    因為哪怕就是阿蘭德龍的電影,早期助其一舉成名的《怒海沉屍》,還有後來瘋賣全球的《佐羅》這樣的高質量電影經典,想要買斷亞洲的版權,也隻需要五十萬法郎而已。


    一定要注意,是永遠買斷,畢竟最近的是十幾年前的電影了,在歐洲連電視台都不願花錢播放了。


    那麽對於出品電影公司來說,能賣出去一個子兒就是白賺一個子兒,何樂不為呢?


    正是發覺到這一點,在最後做出決定的時候,寧衛民臨時有了新的想法,他幹脆一起把兩家法國的電影公司代表邀請來後說。


    “先生們,我有個新的建議,想跟你們商量一下,如果你們兩家,有誰願意花三百萬法郎買下我們霧製片廠的電影《李香蘭》,並且在法國巴黎,裏昂,馬賽,圖盧茲,尼斯等幾大城市能夠同時上映,持續三周,並且保證放映銀幕數量不少於一百五十塊的話,那麽我們也願意出錢買下貴方片庫中至今為止產出的所有電影成片,並且還可以保持日後的長期合作,你們覺得怎麽樣?”


    不用說,他驟然這麽一開口,不但把阿蘭德龍和鬆本慶子都給聽愣了,更引得兩家法國製片公司的負責人大笑起來。


    “什麽?三百萬法郎!保證五大城市放映!還要持續上映三周!你在開什麽玩笑,年輕人!”


    “哈哈,銀幕數量一百五十塊?不不,絕不會有那麽多觀眾願意買票來看,我們不但會賠慘,也會因為影院太過冷場而顏麵掃地!”


    他們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但寧衛民卻依舊耐心且認真的說,“觀眾如果太少,你們可以自己花錢買票送給人看,我也不要求你們排場全天都放這部電影,上午一場,下午一場也行。我隻要這些條款和價格所帶來的新聞效果,便於我們繼續在亞洲市場擴大這部電影的影響力而已。何況你們沒聽到我的附加條件嘛,我會用一筆巨大的資金換走你們那些沒有用的拷貝,那些過時的,在歐洲和美洲已經沒有太多人願意再花錢買票去看的電影。你們後幾年拍攝新電影的資金一下子就解決了。而且由我去幫你們在亞洲市場推廣,無論是對貴國電影演員,還是貴公司來說,都會帶來增加名氣的宣傳效果,肯定也會更有利於貴國和貴公司的新片打開亞洲市場,難道這還不夠嗎?”


    不得不說,無論是寧衛民的態度還是他的提議都相當有說服力。


    等他這一番話說完,兩家法國製片公司的負責人麵麵相覷了一會,情緒都冷靜了下來。


    “你是認真的?我們映歐嘉納電影公司的成片都加在一起恐怕有千部了,就是再優惠,怕也要兩三億法郎呢。你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是啊,年輕人,而且我們世界電視電影公司的片庫裏不僅有電影,也有電視劇呢,你是隻要影片還是都要?要是你真的有這麽大的胃口,我們的報價恐怕最少也要在四五億法郎左右呢……”


    結果沒想到寧衛民居然笑了,而且答複特別爽快。


    “我從不在談正事的時候開玩笑,當然是認真的。電視劇我並不反感啊,如果你們想賣,其實無論電影還是電視劇,甚至是卡通片,紀錄片,隻要是成片,我統統都願意買下。”


    隻不過他的眉頭一挑,隨即“反將一軍”,卻讓兩家製片公司的代表感到實在難以招架。


    “但是我也有個問題,如果我們現在開始談具體價格和協議條款,你們兩位確定,這麽大筆生意,你們自己能替貴公司做最後的決定嗎?”


    “咳咳,請稍等,我得去通個電話……”


    “啊,抱歉,恕我也失陪一下……“


    而就在兩個製片廠代表抵受不住壓力,匆匆有點失態地離席的同時。


    阿蘭德龍看向寧衛民的眼神已經完全變成一種不敢置信的惶惑了。


    雖然極力克製,但他仍然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失聲驚唿。


    “我的朋友,你來真的?你手頭有那麽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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