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啊,你們看看,誰來了?」


    隨著一聲喊叫,張士慧率先推開了包間大門。


    紅光滿麵的他,在讓開身形後,先是劉煒敬跟著走了進來,最後出場亮相的就是和大家已經數年沒有聯係的寧衛民。


    「寧衛民!」


    幾個認出他的老同事們,不約而同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而且緊跟著,好多人全都不約而同站了起來,就連黃素琴也在其中。


    從這種下意識的反應裏就可以看出來,這些原先的老同事,對於寧衛民的看重。


    確實,雖然寧衛民在重文門旅館幹了還不到一年。


    而且當初還是因為違紀,頗有點灰頭土臉地辭職離開的。


    但問題是,這些年過去了,這些同事們,可是誰都沒有把他忘記。


    甚至大家始終在著和他相關的消息,無不在心裏把他視為可以拿出來對別人吹噓的傳奇人物。


    不同於遠走美國的米曉冉,今天這間屋子裏的其他人,基本上都知道,寧衛民在離開原單位改換門庭進入外企後,他就越混越壯。


    眾所周知,那皮爾卡頓公司可是有「第一外企」之稱,這幾年事業更是蒸蒸日上。


    寧衛民還總是插手與皮爾卡頓公司相關的文化事務和項目。


    實際上,無論是什麽新春遊園會,雕塑藝術展,錦繡東方模特大賽,還是《西遊記》展覽,以及阿蘭德龍和凱瑟琳德芙娜訪華……


    大家總能在報紙上看到寧衛民的名字。


    另外也要知道,張士慧的老婆劉煒敬可還留在重文門旅館上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班呢。


    大家僅僅通過劉煒敬身上的變化就能知道張士慧跟著寧衛民撈了多少實惠。


    別的不說,就那些劉煒敬身上穿的,臉上抹的,哪一樣不是價值不菲的進口玩意?


    用的一個口紅也許就頂大家半個月的工資,而且沒外匯券還買不到。


    這年頭任何一個女人都想要的金首飾,劉煒敬早就不稀罕了。


    尤其她有了身孕的時候,張士慧居然開著汽車,天天車接車送,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而且就算是嫉妒也沒法說他們的壞話。


    因為坐在這裏的每個人也都從中沾了不少光呢。


    張士慧自打開了煙酒店,賣給這些老同事煙酒就是全市最低價。


    他是不在乎,可大家夥每個月都能通過他剩下個好幾塊錢。


    既然誰都離不開這兩口子的幫襯,得了人家的好處。


    哪怕看著再眼紅,也不好背後嚼舌頭不是?


    沒有吃飽了罵廚子的道理。


    更別說皮爾卡頓的總部和馬克西姆餐廳,目前還就在重文門旅館的對麵的重文門飯店。


    平日裏也備不住大家什麽時候,就能看到寧衛民在重文門飯店和馬克西姆餐廳出入的情景。


    其實什麽都不用去詳細了解寧衛民在外企是什麽待遇。…。。


    隻要對比一下,人家意氣風發坐汽車,穿西裝,吃西餐,喝咖啡,天天宴客的日子。


    再看看自己每天枯坐前廳,去食堂打飯,就是等公共汽車,或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的生活內容。


    就已經足夠讓這些人自身產生自漸形穢之感了。


    所以說句大實話,盡管這些人提前就收到了米曉冉的邀請,大家都知道這是一次全體老同事的聚會。


    但礙於米曉冉和寧衛民的「特殊關係」,還真不好打聽一句,請沒請寧衛民來。


    實際上差不多大部分人都沒報這個希望。


    許多人都認為寧衛民如今已經不是


    大夥兒能攀附得起的貴人了。


    人走茶涼世態炎涼,貴人多忘事這是很普遍的現象。


    弄不好連張士慧和劉煒敬都不會來。


    畢竟他們如今也不在重文門旅館上班了嘛。


    要是不想來,推諉最近事情多來不了,誰也說不出什麽來。


    然而誰都沒料到,今天不但張士慧和劉煒敬來了,就是寧衛民也來了。


    雖然他們肯定是遲到了,但畢竟距離點完菜也就剛過十幾分鍾,涼菜還沒上齊全呢,隻要人能來,大家一樣喜出望外。


    特別是他們晚來的幾人身上毫無居高臨下的傲慢,別說張士慧和劉煒敬都是笑吟吟的,跟每個人都打著招唿。


    該叫姐叫姐,該玩笑就玩笑,如同過去大家在一起上班的時候一樣。


    已經成了大家眼裏「大熊貓」的寧衛民,更是一派謙和的姿態,進門連連作揖,為他們的遲到而道歉。


    「對不住,對不住啊!今天路不太好走,京城居然也開始堵車了。累得大家等我們,真是不好意思。」


    這樣不見外又親和的態度一下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於是也有人開起了玩笑。「光嘴上致歉不行,得敬酒道歉。」


    「我敬酒我敬酒。」


    寧衛民也是毫無架子,為了順應民意,自己就去找酒杯。


    結果沒想到,他才剛端起這杯酒,這時候又有人說了,「敬一杯不行啊,得每個人敬一杯。」


    要知道,今兒米曉冉在花竹餐廳訂了三桌。


    寧衛民真要是每人都敬一杯,那估計直接都到位了。


    為此,他也不免告饒。


    「別呀,我每桌兒敬一杯行不行?」


    「不行!不行!」大夥兒哈哈大笑,故意架著他。


    其實到這個時候,包間裏的整體氛圍還是很歡樂的。


    張士慧也恰到好處地開始替寧衛民打圓場。


    他出麵與大家解釋,說今天不怪寧衛民,其實是自己出門沒掌握好時間,更沒料到花竹餐廳這兒這麽不好找停車位,他們是把車停到胡同裏,又溜達過來的。


    如此一來,要是不出意外的話,隻要率先有人表示諒解,比如黃素琴這個領導。


    其他人再跟著一附和,大家共同舉杯,這事點到為止,哈哈一笑就過去了。…。。


    誰都不會尷尬,氣氛隻會更融洽。


    聚會嘛,不就是圖個樂嘛。


    可問題是這頓飯可是米曉冉做東請客。


    原本她就跟個怨婦似的,記恨著寧衛民呢,巴不得他和張士慧今天都別出現呢。


    偏偏他們幾個推門進入的時機又這麽寸。


    正好打斷了米曉冉已經到了舌頭尖的話。


    硬生生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耽誤了米曉冉要說出口的正經事。


    那米曉冉心裏還能痛快?


    即使知道自己沒寧衛民混得好,沒法在「正麵較量」中占優。


    那她也想找茬擠兌擠兌這小子,不能讓他太得意了。


    頭兩天2號院的鄰居們一起聚會,是寧衛民做東,長輩們又多,席間她自然不好放肆。


    但今天就不一樣了,坐在一起都是原先的老同事們,女人占據絕對優勢。


    寧衛民和張士慧作為男人,本來就是弱勢群體。


    何況又是她來請客的主場,她怕什麽?


    這不,眼下這件事,明顯就很適合抓住不放,做做文章。


    「張士慧,你這話就不對了。你們遲到了,說什麽理由都行,但就你剛才說的這些理由不行。完全不成立啊,透


    著沒誠意。你自己說說,這像話嘛!我們大家誰都沒福氣坐汽車過來,人人都沒吃到,就你們有汽車坐,反倒比大家都晚?這要讓你們過關了,那不真讓你們把我們大夥兒當傻子一樣耍著玩兒了?不行啊,得加倍罰!連你一起,都得罰酒!」


    這一下,風向登時驟變。


    好些人都覺得米曉冉說的有道理,再加上又吃人嘴短,自然情感上要偏向一些。


    有遇事不過腦子的,特容易被煽動,立刻附和起來。


    於是乎,眼前不但寧衛民被架在火上烤了,就連張士慧也變得尷尬起來了。


    因為且不論他酒量如何,就衝他今天開汽車來的,也不能碰酒啊。


    這要是喝了酒,可就是把人命當笑話了,否則車就得仍這兒一宿。


    要是不喝呢,他又確實有點理屈詞窮,顯得沒誠意,不夠爺們兒。


    所以一時間,張士慧是追悔莫及,覺得自己嘴太笨,欠打。


    沒有別的辦法,他也隻有趕緊給劉煒敬打眼色,跟媳婦求救,想要劉煒敬為他們出言求情。


    卻不料就連這一招也沒瞞過米曉冉的眼睛,她居然又率先製霸,以玩笑的口吻堵了劉煒敬的嘴。


    「煒敬,你別為他們倆男的求情啊,不要站在咱們女同胞的對立麵好嘛。我今兒就是想看看他們倆是不是真男人,這兩位大經理有沒有勇氣對自己的錯誤負責!有沒有能力,為自己辦差了的事兒承擔後果。如果真喝不了,那就承認自己不是男人就完了。咱們也不會逼他們,是不是?眾位姐妹。」


    真是話裏有話,句句誅心啊。


    這話說完,還真引起了幾聲不怕事大的哄笑,不懂分寸的附和。…。。


    不但張士慧眉毛一挑,意識到米曉冉是來者不善,像是有意刁難。


    就是黃素琴和劉偉傑也都想起寧衛民和米曉冉過去的那些糾纏不清的事兒來了。


    不禁懷疑起米曉冉是借題發揮,故意想讓寧衛民難堪。


    隻可惜,明白過來不代表有好的解決辦法,尤其是還當著趙漢宇的麵。


    哪怕是黃素琴不願看到他們齟齬,有心想做和事老,但也投鼠忌器,有無從下手之感。


    怎麽開口呢?


    別提起過去的陳芝麻爛穀子,又惹出新的麻煩來。


    這個米曉冉啊,怎麽心眼那麽小?


    然而就在這種似乎已經完全走進死胡同的局麵裏,寧衛民也依舊保持著安然和淡定。


    雖然他突然發現自己今天好像是自投羅網了,米曉冉對他仍然夙怨難解。


    但他畢竟是個交際場上的高手,而且問心無愧。


    隨後隻用了一手,就不動聲色地巧妙化解了眼前的難題。


    「罰!罰!確實該罰!曉冉這話有道理,不管怎麽說,遲到就是不對,更別說我們還坐著汽車來了。無論什麽理由都沒辦法為自己辯解。」


    寧衛民先是讚成米曉冉的話,跟著又一轉折,舉起了自己手中的皮包。


    「不過啊,張士慧今天開車,確實不能飲酒,我呢,好就沒見到大家夥了,也真想跟大家好好聊聊。要是每人都敬一杯酒,我估計喝了就得直接迴去睡覺了。這樣好不好,我說個變通的法子,今天我本來是給大家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份小禮物的,現在我就拿出來分發給大家,就算我和張士慧將功折罪了好不好?」


    寧衛民的這一手可是人人都沒有料到。


    他這麽一說,張士慧立馬就眼睛亮了。


    他也想起這茬來了跟著就激動起來了,緊著附和。


    「對對,我們還給大家帶禮物了呢。這總行了吧?」


    聽說還


    有禮物可拿,這幫女人那還有不高興的。


    別說占小便宜的天性使然,就從感情上論。


    寧衛民能這麽大方,還想著她們,就足夠打動人心的了。


    於是現場氣氛緩和,風向再變,果然有不少人立場鬆動,又開始向著寧衛民了。


    「喂喂,我說,姐妹們,姐妹們,大家稍安勿躁啊,先不要心急嘛。依我看啊,咱們還是得先看看送的什麽禮物再決定是否能將功折罪。送禮也是講究誠意的。大家總得看看是什麽禮物,滿意不滿意,在決定是否該饒了他們倆啊?」


    米曉冉當然不願意看到寧衛民掌握主動權,贏得人心,於是她忍不住站了起來,不惜用最後的努力來阻攔大家的決定。


    她看到寧衛民的皮包不大,吃準了不是什麽拿得出手的禮物,甚至喊出了不惜挑動階級仇恨的話。


    「我說姐妹們,咱們有點骨氣行嗎?像他們這樣在外企工作的大經理,早已經是人上人了,總不能隨便送點不值錢的小玩意,就順利收買我們呀。那我們也太不值錢了呀?」…。。


    隻可惜她番話雖然看準了人心,分析得無誤,的確起了一定的壓抑效果。


    但她懟上的可是寧衛民啊,那是老天爺的私生子。


    她的小花招,或許對一般的人有效,可對於能夠完全掌握時代脈搏的超人,就不夠看了。


    寧衛民都懶得跟她爭辯,隻是笑眯眯的打開皮包,拿出一摞摞的小盒子。


    他麵對在場的每一個同事,嘴裏客氣地說著,「確實是份小禮物,有點拿不出手。不過我認為大家一定會喜歡的……」


    然後張士慧和劉煒敬幫忙發給在座的每一個人。


    果不其然,打第一個人用手接過這份禮物開始,不受控製的,驚喜唿喊就開始此起彼伏,在包間裏蔓延。


    實際上連一桌人都沒發完全呢,整個包間的三桌人秩序就亂了。


    大家情緒都高昂激動,恨不得把寧衛民、張士慧和劉煒敬給圍起來。


    連以穩重而著稱的主管黃素琴也不例外。


    「斐翔!斐翔!還是原版的!」


    「真的假的?天啊,是真的!真的是斐翔!真的是原版!」


    「哇,太好了!你怎麽搞到的?喜歡,當然喜歡!」


    「啊,真是太幸福了!這怎麽可能?我不是做夢吧?」


    「衛民,你也太厲害了!這怎麽能算小禮物呢?我聽說一盤都炒到十塊錢了呢!想買都買不到。」


    「就是,就衝你的這份禮物!我太崇拜你了!你的酒我替你喝都行!」


    是的,寧衛民送出的不是別的,正是那些原本積壓在他手裏的磁帶。


    原本由太平洋唱片發行的那張音樂專輯——《跨越四海的歌聲》。


    自打斐翔在春晚出了名,他的這張早已經被判定失敗的內地首專就鹹魚翻身了。


    寧衛民手裏現存的貨加上趙長青手裏的貨,麵向全國一鋪開,根本就不夠賣的。


    別看至今斐翔才火了一個星期,可京城的各大音像店已經把不多的十幾萬盤現貨都賣光了。


    這讓寧衛民都後悔,自己腦子少根弦兒,明明知道有這景兒,卻忘了給斐翔做掛曆了。


    否則上千萬都賣得出去。


    而現如今要說整個京城裏誰還有斐翔的磁帶,那除了寧衛民還真沒別人了。


    他留了五百盤不是為賣的,就是為了春節四處走動,當禮物送出去拉人情的。


    瞧瞧,什麽叫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這不,米曉冉的蓄意刁難,算是正撞他手裏了!


    誰讓他手裏有斐翔這張


    寶牌呢,一切女人的歡心,都可輕易獲得。


    ps:好像又陽了,已經病兩天了。就問你們滿意不滿意?


    大家各自多保重。


    提前預告,隻要維持目前感覺,不嚴重,我就還能更。


    p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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