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鄧麗君吃炸河豚吃上了癮頭。


    哪怕餐桌旁氣勢如虹,盛河豚的盤子摞得老高。


    盡管寧衛民和舟木稔的都已經吃飽了,兩個人都說不再要了。


    但鄧麗君卻還遠遠沒有滿足食欲呢。


    她的飯量可是不讓須眉。


    於是吃完了第二十五次,很快又繼續點第二十六次。


    結果這一次,鄧麗君沒能等到她心愛的炸河豚,卻等來了服務小姐一臉不安和慚愧道歉。


    “真的萬分抱歉,尊貴的客人,本店的炸河豚已經沒有了。由於今天進的食材比較少,總共就隻有二十條河豚而已,光您這邊就消費了十二條,目前河豚魚確實已經全用光了。真是太對不起了。”


    “哦?是這樣啊?”


    而對此情景,鄧麗君也隻能非常遺憾地看了自己麵前空空如也碟子。


    然後可憐巴巴地應了一聲,便意猶未盡地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不過和她的遺憾和無奈相比,正打著飽嗝兒迴味著河豚美味,堪稱心滿意足的舟木稔也沒蕭灑多一會。


    因為很快,當服務小姐把賬單送上來後。


    就該輪到這位金牛宮的社長心急如焚,急得滿腦袋冒細汗的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個階段鄧麗君和金牛宮唱片公司的合約是這樣的:


    與錄音有關的製作經費都由鄧麗君自己負責支付,而她來日本活動期間的各項費用則由金牛宮支付。


    就比如說,錄音棚的使用費及音像器材等等的租用費,都由鄧麗君自己負擔。


    這些費用等唱片售出取得版稅後,金牛宮將付還給鄧麗君當然也支付鄧麗君歌唱的版稅。


    所以正因為有這個契約在先,鄧麗君才能自作主張把自己的歌拿到好友麥靈芝的錄音棚去製作。


    也因為這個契約按理來講,那麽為鄧麗君運作獎項的費用,就應該由金牛宮唱片公司支付。


    盡管此事是寧衛民主動包攬的,他把這錢給掏了。


    可作為最大受益方在鄧麗君得獎後,於情於理,也應該金牛宮出這筆請客的錢,否則就太不像話了。


    結果恰恰到了掏錢付賬的時候,賬單上的數字偏偏大大出乎舟木稔的意料,讓他一看到,就呆若木雞。


    他簡直懷疑自己看錯了。


    賬單上赫然在目!居然寫的是五十九萬円左右價格啊!


    不過內容倒是清清楚楚,沒有多麽的複雜。


    像後來給鬆本慶子單點的鯛魚魚生和山產火鍋總共五萬円。


    他們四個人喝的清酒是三萬多円


    其他的四十九萬八千円就全是炸河豚的消費了。


    算一算,那這頓飯四個人應該總共吃掉了八十三份炸河豚才對,那一份炸河豚就是六千円。


    這在這個年代,毫無疑問當然是一筆巨款。


    這就相當於一頓飯吃掉了獎金四千美金,三萬塊人民幣啊。


    應該說,舟木稔剛才光顧著吃得爽了,這個誇張的數字卻當真是他沒有想到的。


    然而但更讓他尷尬的還不是貴,不是他舍不得出這筆接待費,而是他身上錢沒帶夠。


    這天他從公司帶出來的經費隻有五十萬日元,是用一個信封裝著的。


    本想這個數目的一筆經費已經足夠了,無論再怎麽吃,一個人也不可能吃掉十萬円的。


    所以他個人錢包就沒拿,幹脆放在公司辦公室裏的抽屜裏了。


    但他哪裏會料到鄧麗君壓根就不按常理出牌啊。


    這位歌後居然連菜譜都不怎麽看,頻頻不斷地隻點河豚。


    這麽一來,最後可不就吃冒了。


    沒的說,這個時候的舟木稔簡直恨不得想要找個地縫裏鑽進去了。


    尤其是看著鄧麗君如同一個無辜孩子似的看著自己,催自己付賬,他就越發感到自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為了不讓在座的幾個人看出自己的窘態,他趕緊笑臉遮掩,“不好意思,我想去趟洗手間。”


    跟著靈機一動,站起來就對服務小姐說,“我還有些事情要和你們的店主交代。請帶我去一趟櫃台吧。”


    跟著服務小姐走出後,舟木稔就悄悄地用店裏的公共電話致電唱片公司,想要讓自己的下屬馬上送錢來救急。


    然而寧衛民卻真是個人精。


    不但前一世為了請客,他也有過類似的經曆,而且他眼神還好,一眼瞥過,也被賬單的價格嚇了一跳。


    對他來說隻要稍微心眼轉動一下,就不難猜測出舟木稔神情反常的原因,以及接下來會怎麽做。


    他同樣也懂得這是個進一步投資人情的大好機會,自己應該怎麽做。


    於是他等到舟木稔一離開,他也說自己要去方便,留下鬆本慶子陪著鄧麗君,便悄悄尾隨而去。


    待到舟木稔在櫃台打電話的時候,他幾步上前,就主動掏出自己信用卡把賬單買了。


    等舟木稔意識到他為自己付賬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不但被嚇了一跳,更是感到分外羞愧難當,當場就連連道歉。


    不用說,雪中送炭的寧衛民又怎會讓舟木稔感到難做呢?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輕輕揭過此事。


    “哎,舟木社長,真是太見外了。誰付賬又有什麽關係?今天很盡興,這才是最重要的。何況以咱們之間合作的關係,怕是以後會經常一起吃飯啊。舟木社長要想請客,那就改天,難道還怕沒有機會嗎?”


    這立刻讓舟木稔的精神壓力減輕,從而保住了麵子。


    不得不說,寧衛民的確是個有頭腦,有情商的商人,他這幾句話就像人際關係裏的“鹽”,看似普通,卻能化腐朽為神奇。


    對於此時的舟木稔來說,寧衛民用如此質樸的言語送到他腳下的台階,真是勝過千萬句天花亂墜的甜言蜜語。


    日本人也是人啊!


    尤其同為男人,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總之,這一餐飯,雖然和每個人最初想象的都不大一樣。


    用餐的過程中出了不少的小意外和小插曲,幾度令氣氛扭曲變味,但最終的結局卻是相當圓滿。


    別看這一餐的價格,哪怕放到三十年後也足以令人為之驚歎!


    確實隻有日本經濟的泡沫時期才會吃出這樣不可思議的價格!


    但也不能否認,作為商務宴請來說,這頓飯非但沒有白吃,而且吃得相當有意義。


    參與其中的四個人,其實每個人都收獲了遠比他們期望中更多的東西。


    就是不知這是否應該歸功於這場經濟泡沫,把它理解為泡沫經濟所帶來的奇跡了。


    不過話說迴來,不管怎麽樣,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寧衛民倒是真的應該感謝這場泡沫,像龍卷風一樣把日本社會的奢靡之風給鼓吹起來了。


    否則的話,擅長賺錢的他又如何能夠重新利用金錢的優勢抵消門第上的劣勢。


    以一個華夏人的身份登堂入室,光明正大地走到鬆本慶子的父母麵前呢?


    …………


    1987年1月25日,是寧衛民正式拜會鬆本慶子父母的日子。


    他之所以能走到這一步,其實全是多虧了那位未來嶽母的幫襯。


    因為自從資生堂的那次見麵之後,常子就和女兒慶子悄悄站在了一起,背地裏沒少為了他們的事兒操心。


    常子堪稱最佳助攻,不但變著法地在自己丈夫跟前,經常說寧衛民的好話,天天用言論給韓英明洗腦。


    而且還把來自於寧衛民的拉杆箱、華夏工藝品一點點的引入家中,用實物給韓英明灌輸印象。


    就這樣終於說得韓英明無奈地同意了,答應給寧衛民一個見麵的機會。


    於此同時,常子還把韓英明的喜好,在背地一點點透露給了寧衛民。


    要知道,此時可正值這場曠世泡沫的鼎盛時期,日本社會幾乎一切都被越來越炫目的奢靡之風給吹得飛舞起來。


    不光是各種資產,名牌,消費需求,也有貪婪的人性和虛榮的人心。


    所以當獲知自己的這位準嶽父也有收藏壺和盤碟的癖好。


    他的家裏不但收藏了很多此類的東西,而且最近又迷戀上了高爾夫球後,寧衛民便動用鈔能力,為這次見麵專門做了投其所好的準備。


    他除了借助三原正恆的社會關係,不惜重金購買到一個出自名家之手,價值上百萬円的茶碗作為拜見這位準嶽父的禮物之外。


    而且還借花獻佛,把野村證券送給他的新年禮物,也打算轉增給自己未來的老丈杆子。


    那是一套價值八十五萬円的本間高爾夫頂級“金色球杆”。


    他還記得自己上輩子,安倍晉三掌權時,就是送了這樣的球杆給美國總統拍馬屁的。


    這下子他登門當然就好說話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特別是收到了心儀,且相當貴重的禮物。


    麵對一個哪怕不那麽稱心如意的女婿人選,就是向來以古板和嚴肅著稱的韓英明也不好太擺臉子了。


    …………


    客廳裏很安靜,韓英明望著桌子上的一個茶碗。


    這個乳白色略帶灰鼠色的茶碗是從一個老舊的桐木盒子中被他親手取出來的。


    上麵還有一些筆觸粗糙的花草圖案,透著一股古樸的意味。


    “嗯。”


    韓英明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仔細地端詳起來,這個茶碗應該是誌野古窯燒製的。


    他把茶碗又拿在手裏,反反複複的查看著l


    沒錯,誌野古窯特有的乳白色釉使茶碗上的圖案特別淡雅,釉麵因為繪圖的氧化鐵原料有些泛紅。


    觀察到了這些,他便能斷定東西確實是好東西,而且價格也肯定相當可觀。


    “你這個茶碗是哪裏來的?”


    “我從是通過朋友,從一位喜歡收集茶具的人,手裏買的……”


    “你說的是真話?”


    “是的,我不敢對您撒謊……”


    “那你一定花了不少錢。”


    “這不算什麽,隻要您喜歡……”


    “不管怎麽樣,這東西我不能收,還請你拿迴去的好……”


    “為什麽?”


    “我難道說得還不夠清楚嗎?太貴重了。”


    “可是,我對這種東西毫無研究啊,如果我拿迴去的話。還不如放在您的手裏。古董這種東西,隻有在合格的主人手裏,才會幸福。如果沒有個好歸宿,是會哭的。”


    “茶碗哭也沒關係,可你要是傷害了我的女兒怎麽辦?”


    “什麽?”原本寧衛民還在為自己的口才小小的得意,以為憑自己收藏古物的經驗,說動韓英明收下禮物不成問題,卻沒想到遭到了這樣突如其來的責問。


    他不禁一個激靈,微微起身,緊張以對。


    “我是說,你怎麽才能保證永遠對我的女兒好?你這麽年輕,你們的年紀差距不小。你如何才能讓我相信我的女兒和你在一起會得到幸福?以後不會被你嫌棄……”


    這是個要命的問題,就像是下馬威一樣。


    寧衛民預感到,他的答案如果不能讓韓英明滿意,再貴重的禮物怕也沒用。


    換言之,也隻有先過了這初考的一關,才有接下來。


    而且韓英明真不是一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沒有慶子的媽媽那麽好打交道,要想說服他,讓他滿意,那絕對不能滿口空話,得實在點才行。


    他當然不想這就被淘汰掉,所以由不得他不認真思考。


    沉吟了半晌,他才抬起頭說,“別的都可以年齡而論,唯獨婚姻這事,年齡的差距不是門檻。至於您問我怎麽才能保證會永遠對慶子好?如何保證去當一個有責任心的丈夫?這我真的沒法保證,隻能用行動和時間來證明。如果勉強非要用言語保證的話,那我也隻有從收藏古物的角度來解釋了。其實我和您一樣,也是個有收藏愛好的人。我在國內的時候就迷戀這個,收藏也有一定的年頭了。而且我是隻買不賣。從我的手裏,至今還沒有賣出過一件東西。那麽現在,您應該明白我是怎樣對一件事情傾注自己的感情了吧?我對慶子也是這樣的。絕對不會朝三暮四。”


    要說還真不愧是寧衛民,這話他說得太討巧了。


    他居然通過相同的愛好,來激發起韓英明的同理心,而且還把慶子與兩個人最珍惜的寶貝做了對等號。


    這樣一來,雖然還是口頭保證,卻不再顯得空泛。


    果不其然,韓英明默默注視了寧衛民一會兒,居然推了推茶,“請用茶,是上好的玉茶。”


    寧衛民聽到這話才心裏一鬆,知道剛才這一關算是過去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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