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鬆本慶子重新迴到大田區田園調布的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是她的下屬,合約代理人岡本晃開事務所的車把她送迴來的。


    有別於鬧市的燈火輝煌,這片富人街區一片靜謐。


    於是岡本晃駕駛汽車一進入銀杏樹為標誌的道路範圍,就不由得開始放慢了車速。


    以免遇到路況異常突然顛簸,或者竄出一隻貓,跑出一隻狗之類的意外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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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意外往往是以不經意的方式而來的。


    途徑中央花園的時候,鬆本慶子無意中瞥見了一輛紅色的寶馬e30。


    這是這個年代非常張揚的一款德國進口汽車。


    鮮豔的顏色還有極具標識度的寬體的車身和尾翼,牢牢的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然而就在繞過這輛汽車時,鬆本慶子忽然發現在車的另一邊,還有個身穿皮草大衣的年輕女人,正依靠在車邊上低聲哭泣。


    尤其女人的臉,還恰巧就在路燈的光照範圍內,看起來很熟悉。


    看了好幾眼,鬆本慶子終於認出來,居然是演藝界的後輩。


    好像就是去年東寶灰姑娘選美大賽取得冠軍,今年剛演過一部電影《刑事物語3潮騷之詩》的那個姑娘。


    叫什麽來著?


    好像姓澤口……


    然而就在這時又一個意外發生了。


    忽然間。從這個女人的身後黑暗裏,又出現了一個中年男人。


    他過來二話不說,就蠻橫的抱住這個女人,還把她壓在汽車上強吻。


    至於女人,哭著抖著,不停的用拳頭捶打這個粗魯的男人。


    這一幕看得鬆本慶子不由得心神震蕩,一股熱流湧遍全身,目光很難再移開。


    可就在汽車完全駛過,她還有點舍不得迴頭張望的時候。


    那個男人似乎發現了什麽,猛然間衝著她乘坐的汽車抬起頭來。


    那一副帶有警惕和防範,怒目而視的神情,讓鬆本慶子尷尬不已。


    有點被嚇到的她,趕緊迴身靠在車座上,輕輕拍撫自己加快的心跳。


    總算在前麵開車的岡本晃對此毫無察覺,還不算太過丟臉。


    而接下來的路,就再沒有遇到什麽異常情況了。


    繞過一片花樹林,兩條街,又經過一條十字路口,抵達了鬆本慶子的一戶建。


    當然,鬆本慶子臨下車時,也沒忘了先禮貌的感謝一下這個下屬。


    “岡本桑,謝謝啦。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替我加班聯係工作,還要送我迴來。”


    岡本晃則畢恭畢敬的轉頭迴複。


    “鬆本桑,請別客氣,這都是身為下屬的我應該做的。”


    鬆本慶子再度鞠躬感謝。


    “不是客氣。今天並不是工作時間。如果不是你消息靈通,及時安排今晚見麵,也許這個機會就變成別人的了。多虧你了,nhk的綜藝訪談節目,和紅白歌會的事兒總算都確定下來了。所以為表示這份感謝,也隻有這麽說了。岡本先生,請放心,我們事務所,明年一定會好起來的。還有,年終獎金絕對沒問題的。到時候一定會讓你滿意,讓大家高興的。”


    “那就太好了。大家也能過一個愉快的新年了。鬆本桑這麽照顧大家,如果聽到這個好消息,所有人都會振奮起來的。”


    聽到誇獎,心知很快就要拿到實惠,岡本晃當然很高興。


    所以臨了,他鼓起勇氣,忍不住又苦口婆心多說了幾句。


    “不過……鬆本桑,恕我直言,紅白歌會隻能讓觀眾不會忘記您,維持住您現有的人氣。可要想再度獲得廣告商的看重,接到高報酬的工作。您還必須得再抓住一個讓觀眾深受觸動的角色,以主役身份出演一部現象級電影才行呀。”


    “還有句話,我一直都想說。雖然您是目前鬆竹映畫無所爭議的大女優。論道理,絕不該缺少參演電影的機會。可現在鬆竹映畫的經營狀況一直在走下坡路,大船廠能用於拍攝的資金一年比一年預算少。要捧的新人卻多了起來。這種情況也令人堪憂啊。”


    “如果您不主動一些,還像過去隻醉心表演和藝術進修,事業要想盡快獲得起色,恐怕也很難。所以,我個人希望您可以去嚐試一些交際方麵的努力。比如和鬆竹映畫的迫本社長,還有諸位大導演加強私下裏的聯絡。該討要人情的時候,您可不要客氣啊。我就是跑得再勤快,也沒您麵子大,隻要您肯親自出麵求人,那絕對不一樣……”


    應該說,岡本晃的話雖然刺耳,但的確是從鬆本慶子事業角度考慮的務實之言。


    經曆過兩年冷遇的鬆本慶子也早不負舊日的心高氣傲,心態發生了不少變化。


    她當然了解岡本純粹是好意,知道他不是想推卸自身的職責。


    於是僅僅猶豫了片刻,就答應了去嚐試。


    “我了解了,感謝您的建議。岡本先生。我隻能說,會盡量去試試的,這畢竟不是我所擅長的能力。總之,我們一起加油吧。”


    如此,岡本晃也就欣然放下心來。


    “嗨,願意為您效勞。那鬆本桑,就請您好好休息吧。明天起,您可就要為上節目做準備,為演出排練了。我也會為您去盯緊鬆竹的拍片計劃的。有關事務所的一切的庶務,也請放心交給我。”


    就這樣,鬆本慶子下了車走進庭院,而岡本晃也安心的開車離開了。


    此時,鬆本慶子的家裏已經沒有傭人了。


    隻有亮著燈光,安裝著密碼鎖的大門,和成套的高級警報係統擔負著這裏的安保工作。


    她輸入密碼,走入家中,然後換鞋,開燈,開空調,徑直來到二樓的梳妝室。


    在鏡子前,她靜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始更換衣物。


    她先脫下了大衣,然後脫裙子,脫襪子,脫內衣……


    她的身體就像剛剛完成的一幅安格爾油畫,浮現在了反射現實的鏡子裏。


    可也不知怎麽,在這個過程裏,她腦子裏什麽都沒有,卻總是想到陪她一起吃晚飯的那個年輕人,想到出租車上自己找借口的大膽舉動。


    她忍不住臉紅了,為自己的冒險有些後怕,但更多的還是激動。


    特別是想到剛才在中央花園意外看到的一幕,她的心更加的季動。


    不知不覺,伴隨著胡思亂想,小腹也開始發緊,雙頰滾燙。


    好像這一天一切都不一樣了。


    經曆的這些,就像魔咒一樣,把她沉睡的身體徹底喚醒過來了。


    而且變得愈發敏感,愈發嬌嫩……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情緒混亂的鬆本慶子就像是被紮了一針。


    脊背間猛一陣的發涼發麻,似乎做了一萬件需要永遠保守秘密的虧心事。


    她像一隻偷窺外麵世界的鮮蠔,剛剛透出一口氣,就被水中異常的響動驚嚇到了,立刻又閉緊了自己的蚌殼。


    第一次電話響了足足得有一分多鍾,鬆本慶子才匆忙換上了暗色的絲質睡衣,跑出梳妝室。


    當電話第二次堅定不移的響起,又過了得有半分鍾。


    終於趕到二層樓道電話旁的鬆本慶子,才拿起了電話。


    她並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在小沙發坐下。


    連舒了好幾口氣,又沉靜了幾秒,才小心翼翼的發聲。


    “莫西莫西……”


    “慶子嗎?你最想念的人,現在也在想你啊……”


    一個過去曾經熟悉的男人聲音響起,而且大言不慚,鬆本慶子不由又是一驚。


    “哎?深作導演,怎麽是你?”


    “這麽驚訝嗎?連稱唿也這麽生分。好無情啊。你已經徹底厭棄我了嗎?我可真傷心啊,容我抱著街燈,先好好哭一會吧……”


    “你……是不是喝醉了?”


    鬆本慶子皺起了眉頭,從對方的語氣中,已經聽出了一些端倪。


    “嗨嗨,是喝了一點酒。不過也沒什麽。你別總是這麽一本正經的好不好?好無趣的啊。”


    “已經很晚了。有什麽事就請快說吧?如果是醉了,就趕緊迴家陪太太吧。別總讓早苗等你那麽晚。”鬆本慶子的語氣愈發生硬。


    可對方卻似要糾纏到底。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為什麽要提那個女人?我已經徹底厭煩她了。你……難道是在吃醋嗎?那可太好了。慶子,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一定會跟她離婚的。”


    這些無禮的話讓鬆本慶子又氣又惱,忍不住斥責起來。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老婆不要了,兒子也能不要嗎?何況……早苗比我還小一歲呢。你今天能厭惡她,明天就會厭惡我的……”


    可醉酒的男人卻越發的無恥。


    “早苗?早苗,她怎麽能夠和你比?她沒有你漂亮,演技也不如你。你知道我對你的偏愛的,慶子。你才是我命中該娶的女人,無論事業還是私人情感,我都隻對你情有獨鍾。隻恨自己成家太早……”


    鬆本慶子如今對這樣的糾纏隻感到頭疼。


    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曾經愛上過這樣差勁的男人。


    非常悔恨,曾經的自己完全被他的才氣、關心和甜言蜜語,蒙蔽了雙眼。


    難怪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沒有智商……


    “別任性了,深作導演。這些話完全沒有意義。不管怎麽說,我們已經結束了。能在您的指點和關照下,獲得兩次學院獎。對此我很感激,但也就是這樣的了。請珍惜你已經擁有的東西吧,你不要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什麽都想抓在自己的手裏。你該成熟了。還有,這些話今後也請不要再說了,否則會傷害許多人。好了,沒別的事,我要掛斷電話了……”


    “等等,我還有正事沒說呢……”


    “那你就說吧。我已經很累了。”


    鬆本慶子竭盡全力保持著最後的一絲禮貌。


    “永遠都這麽要強啊。你就是這點最不可愛。女人個性太強,可是會嚇跑男人的……”


    “對不起,就這樣吧,我要休息了。”


    “啊呀呀,請別掛斷電話。好吧好吧,我告訴你,我下一部影片已經要投拍了。拍壇一雄的同名自傳小說改編的文藝劇情片《火宅之人》。預算足足伍億円,得到了迫本社長的大力支持啊。慶子,我們再合作一次吧?還是你來做我的第一女主角,隻要我們合作,一定會奪得1986年映畫界的王者桂冠!我甚至可以給你和男主角一樣的片酬。不要拒絕我,其實我已經知道了,你最近的情況不大好。怎麽樣?慶子,現在是不是有點想見我了?我們還是和好吧……”


    然而這次話未說完,電話就直接掛斷了。


    鬆本慶子把電話撂在胸口,緩緩閉上了眼睛,不發一聲的倒在了沙發上。


    一絲難以名狀的矛盾與掙紮,隱隱的在內心裏天人交戰。


    毫無疑問,她心中正翹首以盼,苦苦期待的機會已經來了。


    而且她隻要肯伸出手,就能輕易握住。


    出演這種文學作品改編的影片,其實正是她和深作欣二這個導演都擅長的作品類型。


    完全可以預計,隻要他們摒棄前嫌合作,就會有極大的概率再次獲得重大成功。


    可問題是,她根本不可能答應深作欣二的條件。


    因為她的心裏已經有了別的人。一個今天剛剛見過麵的年輕人。


    她不怕愛上一個比自己大二十二歲,有家室的男人。


    也不怕背負上什麽破壞別人家庭,忘年戀、不倫戀的惡名。


    可前提是,那首先得對得起自己的感情。


    她不可能讓這種關係淪為權衡功利的結果!


    那麽放棄嗎?


    好像現在就是這種時候了。


    隻是,難免又要讓岡本先生失望了,這件事大概率是瞞不過他的。


    鬆本慶子想到這裏,不由笑了笑。


    是那種極其複雜的笑容,包含著愧疚,夾雜著哀傷,透露出悲切,散發著無可奈何的情緒。


    但又隱隱約約暗藏著一絲微弱的希望。


    而這微弱的希望,恰恰就來自於電話桌上,那一本靜靜放置的《金閣寺》。


    哪怕對自己的未來再迷茫,再感彷徨。


    可一看到這本書,鬆本慶子的心裏就有了一種衝動。


    她忍不住想要去幫助那個來自於華夏的年輕人,保護那個年輕人,而絕不願意去背叛他,傷害他。


    “這樣的便利還是算了吧。總還有其他的電影可拍的。不能擔當主役,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又不是沒演過小角色……”


    鬆本慶子自言自語的站起來了。


    她掛好了電話,隻懷抱著那本書,如一個深夜行走的精靈,散發著輝光,優雅地走迴了自己臥室。


    而於此同時,遠在赤阪的公寓大樓裏,滿身寒氣的寧衛民,也正拎著一提袋的錄像帶迴到自己的住處。


    從六本木走迴來的他,又順便去了一趟錄影帶租賃店,弄迴來的全是鬆本慶子參演的影片。


    進門換鞋,洗手,寧衛民拿出手提袋裏六盤錄像帶,開始研究一個難解的問題。


    都是鬆本慶子演的,可究竟先看那一盤呢?


    《青春之門》?


    超越了吉永小百合那一版本的獲獎電影,而且還是描寫在日朝鮮人的。


    慶子算是本色出演了。


    可是看著有點像《阿信》的苦情戲啊。


    她是演一個獨自撫養孩子長大的單身母親嗎?


    《信劄疑雲》?


    這部電影國內好像也公映過。


    慶子是演一個癡情又放蕩的女孩嗎?


    碰上渣男和綠茶大小姐了,劇情還是有點虐啊。


    《事件》?


    這部電影裏的她,看著好年輕。


    1978年拍的?


    那應該是二十五的年紀吧?


    還是學院獎提名女主角的電影。


    對,先看這個吧……


    就這樣,他凝視著電視的屏幕,借助錄像機,成功和心裏想念的人相會了。


    而這,就是與明星交往的特殊便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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