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接連多日盛夏驕陽烤炙,南下一條官道黃泥路麵一俟有車馬過,立時便卷起滿目塵土。()兩邊農田中稻葉青綠中開始泛黃,稻穗打苞下壓。再過些時候,隻要天公作美,便又是個收獲年成了。


    這日到了傍晚,逼人暑氣消退了些,官道上南北來往車馬比起正午反倒多了。江州北城城門之外,知府府上彭大管家與公子謝翼麟及一幹下人正候那裏。已經等了些時候,謝翼麟顯得有些焦躁,不住手搭涼棚北望。


    “彭叔,我堂哥是說今日到麽?莫不是看錯了信?都等了這許久。”


    路上遠遠行來一群人,謝翼麟再次張望,待近了,見不是自己等,有些失望地看向了彭管家。


    他比謝銘柔大兩歲,到年底就十六整。少年人長得頗有一股虎氣,性子與他妹子謝銘柔也是有些相似,大大咧咧。


    “公子稍安勿躁,若是累了,去邊上先坐。”


    彭大管家性子四平八穩,雙手背後,慢吞吞道。


    “誰要坐!我等不住了,我自個迎上去看看。”


    謝翼麟按捺不住,牽過一匹馬,剛要翻身上去,忽然看見正北方向路頭出現了一排黑點,再近些,一路馬蹄翻飛揚起塵土中,引頸看得分明,正是自己等人過來了。


    “公子,將軍府長公子來了!”


    彭大管家麵露喜色,忙轉頭道,卻見謝翼麟已是上了馬背,一拍馬臀,一騎就已經衝了出去,阻攔不急,搖頭苦笑了下。


    謝翼麟一路駕馬過去,遠遠便揚手唿道:“堂哥!”


    對麵七八騎來勢稍緩。當先一個十歲,滿麵英氣勁裝青年抬眼看到了他,一提馬韁,轉眼便到謝翼麟跟前,雙馬交錯,伸手親熱地拍了下他肩,笑道:“一年多不見,你個子大了不少!你怎到了此處?”


    謝翼麟等這人便是謝家京中將軍府上堂哥謝醉橋了。(請記住他自去年迴京,轉眼一年多過去,如今再次迴來,乃是下月便是他二十七個月守孝期滿,故此番特意再次南下,下月待祭拜出孝後,便將一直留叔父家中妹妹謝靜竹也一道帶迴金京。


    “我爹曉得堂哥你今日到,特意叫我與管家出城迎接。我等了許久都不見你到,正要再過去,不想就遇到了。真是湊巧!”


    謝翼麟喜笑顏開。


    謝醉橋道:“行啊好小子!我曉得你記掛我許過你軒轅銃。東西我是給你帶來了。隻上月收到靜竹信,提起你進學偷懶,剛被叔父好生責罰了一頓……”


    “哥哥放心!我一定把銃藏得穩穩妥妥,絕不會叫我爹看見!”


    謝翼麟被戳破心事,嘻嘻笑了下,急忙保證,聲音倒是鏗鏘有力,惹得謝醉橋哈哈大笑起來:“看來叔父那頓打還是沒叫你長記性。我是叫你要用心讀書,你倒好,隻曉得藏東西!”


    謝翼麟有些難為情,眼睛卻仍不住看向自己堂兄身後。謝醉橋朝身後高峻揮了下手,高峻便從自己馬背上一條囊帶中抽出柄長約二尺看起來有些怪異武器,笑著朝謝翼麟拋了過去道:“公子接住了!”


    謝翼麟一把接過,雙眼放光,愛不釋手地撫摸不停。


    “這東西一發而去,鳥雀遇於二十步之內者,羽肉皆傷。你拿去話,隻準作行獵之用,若是被我曉得你用作傷人,立時就收迴,往後休想再碰一下。”


    謝醉橋正色叮囑道。


    “哥哥放心!我曉得輕重!絕對不會給你惹麻煩!”


    謝翼麟急忙抱緊不放。


    謝醉橋嗬嗬笑了下道:“我曉得你性子寬善,這才給你弄了一把。迴去有空了哥哥再教你要領。”


    謝翼麟點頭,迴馬與謝醉橋並騎,一行人一道往城門而去。


    謝如春等了半日,直到酉時初才見侄兒過來。闊別一年多,見這侄兒英姿勃勃,如今已完全大人模樣了,心中歡喜,晚間自是少不了一番接待敘話。因都是自家人不用避諱,謝銘柔、謝靜竹也一道落座。謝靜竹一年多未見兄長,早就盼著他來,此刻兄妹兩個坐一道,席間極是歡洽。


    飲了幾杯酒,謝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對著謝醉橋笑道:“過幾日便是孟城叔祖公壽日。我與阮家夫人約好過去賀壽,連孩子們也一道帶去熱鬧下。阮夫人剛前些日還跟我提起,說他老人家問起過你好幾迴。你既湊巧來了,若是得空,一道過去便是。”


    謝醉橋一怔,這才曉得她說是江夔。與這江老太爺雖數年未見了,隻印象卻還極好,眼前仿佛出現他一臉頑童般模樣,急忙應了下來。待飯畢謝夫人要安排住處,謝醉橋道:“多謝嬸母費心。隻是我從前那園子還,此趟跟來人也不少,一並與我都過去住那裏,反倒便宜些。”


    謝夫人又勸留了幾句,見他還是那話,便笑道:“前兩年我叫你一道隨我們住你就不聽,如今自然是留不住了。也罷,嬸娘也曉得你脾氣,故而前幾日便叫留下玉簪帶了幾個人預先過去那邊都收拾好了,你過去便是。隻若有個大事小事,還須叫嬸娘知道才好,要時常過來吃飯。”


    謝醉橋急忙道謝了,又與叔父謝如春道別,見妹子一直望著自己笑,心中一暖,朝她亦是笑了下。


    謝醉橋將自己從京中帶出禮物分送給了謝銘柔與謝靜竹。


    謝銘柔已是十三,過年便要十四。謝靜竹十一,兩人比起他前次看到時都大了不少,謝銘柔已是完全少女模樣,隻性子卻還和從前差不多,圍謝醉橋身邊打聽些京中事,屋子裏笑聲不斷。


    一年多不見,自己堂妹竟這般大了,按了大昭風俗,明年就能定親了,連自己印象中仿佛還很小妹妹也一下長開,眉目間已是帶了少女溫婉。謝醉橋忽然有些恍惚,眼前閃過了另外一個女孩模樣。


    那個女孩,他現對她後印象,其實還是停留兩年多年她到瑜園中拜謝自己時模樣。一個半大女孩,著了碧如湖水春衫,金黃棣棠瓣從她烏黑發梢上飄落。此後管他此還住了將近一年時間,偶爾也能從自己兩個妹妹口中聽到一些關於她隻言片語,卻再也沒有機會見過她麵。


    兩年多過去了,不知道她現如何,變成了什麽模樣?記著以前聽謝銘柔提過,說她比自己大了數月,那麽現,她應該也是個十四歲亭亭少女了……


    謝銘柔迴房了,謝靜竹送自己哥哥到門口。謝醉橋猶豫了下,終於問道:“妹子,阮家那位從前護過文瑩大姑娘……”


    “阮姐姐!是表姐有信要你傳遞嗎?”


    謝靜竹眼睛一亮,已是接道。


    “是啊,”謝醉橋忽然鬆了口氣,笑了下,順勢道,“文瑩一直記掛她傷情,叫我問下,不曉得她如今如何了?”


    “哥哥你也知道,表姐這兩年一直有遞送宮中太醫調製藥膏過來。我剛上月去信告訴過她阮姐姐事,她怎麽又叫你問?”謝靜竹有些奇怪樣子。


    謝醉橋咳了一下:“她興許一時忘了也不定。”


    “阮姐姐疤痕已好得差不多了,若不細看,沒什麽痕跡。”


    謝靜竹不疑有他,應道。


    謝醉橋心中什麽東西好像終於落了地,伸手撫了下謝靜竹頭,笑道:“這就好。哥哥先走了。你早些歇了吧。”


    闊別一年多瑜園仍是記憶中樣子。謝醉橋抬頭望了眼溶溶月光下泛了水色門上“瑜園”二字,眼前再一次浮現了停留自己腦海中關於那女孩後一個畫麵。


    就這個地方那個午後,她燦爛陽光中,自己和另兩雙注視目光下一路而來。那時她還沒現靜竹大,腳步卻穩健得叫他直到現還難以忘記。幾天後,他從裴泰之口中聽到她被煙火炸傷消息。乍聞這消失時,當時自己到底是什麽感覺,他現已經有些不想去迴憶了。


    銘柔靜竹都是他妹妹,這個出自阮家有些與眾不同女孩,他想他也一直把她當妹妹。所以這幾年裏,管他再也沒見過她麵,卻很奇怪地從未忘記過她。直到現,當他再次踏入瑜園這個地方,她當年樣貌愈發清晰地他麵前浮現了出來。


    他忽然有些期盼起接下來孟城之行。她應該也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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