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七月,中元節將近。


    中元節是道教的說法,就是民間常說的鬼節、七月半。這個節日在中原流傳已久,在宋時因為道教的興盛,漸漸受到重視並廣泛興盛開來。每逢此時,各家各戶就會請出先人的牌位與畫像,起香龕燒包衣,祭亡人放河燈,富戶人家還會做起法會或是水陸道場。


    現在西山與官府正處於一個“蜜月期”,太原知府張孝純為了鞏固二者之間的關係,提前就精心的安排人手來西山做了半個多月的水陸道場,祭奠王稟和關山及太原一戰的烈士們,尤其是此前殉難於大火的青雲堡堡眾。


    因此,青雲堡裏很是熱鬧了一陣子。白天是法會道場不斷,晚上的河燈照亮所有的溪河,焚燒包衣的紙灰與煙火終日不息。


    楚天涯還應邀迴了一趟太原城,參加在那裏舉行的道場大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他是土生土長的太原人,現在搖身一變就成了領袖十萬綠林的“上將軍”,太原人除了驚詫,就是莫名的振奮時隔數十年,咱們龍城終於出了個大人物了!


    與楚天涯疲於應付各種應酬的忙碌相比,孟德最近十分的沉默,深居簡出鮮與人交談也沒參加什麽集體活動,除了料理一些他份內的公務,大部份的時候他都獨自躲在家中。


    隻有楚天涯知道,在中元節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孟德這個鐵打的漢子有多麽傷懷。


    某天傍晚過後,楚天涯抽了個空,獨自一人提著兩壺酒,來到了孟德的家裏。


    大門緊閉,門口有幾個嘍羅守著。見是主公前來他們正要通報去請孟德來迎,楚天涯將他們叫住了,就隻提著兩壺酒走了進去。


    當初青雲堡的那一場涅盤大火,所有殉難者共同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加上收屍之日隔了許久,早已無法分清屍身的歸屬。於是隻能將所有的殘骸統一葬在一處。


    孟德便在自家的後院裏,給亡妻單獨建了一座衣冠塚,每日辰昏必到墳前,不供香蠟不燒紙錢,而是與之“聊天”,有時喝得醉了便在墳頭醉上一宿,如同夫妻共枕。這一年以來,孟德也從未與任何女子沾邊。


    知道這事的人不多。


    誰也想不到,那麽豪爽奔放大馬金刀的一個鐵血漢子,卻是個內心溫柔之極的大情癡。


    楚天涯輕車熟路的來到了孟德家宅的後院,這裏築了一圈圍牆,綠蔭如林整齊劃一,點綴幾許花朵。布置得簡單而溫馨,全是孟德自己親手打造。院子的中央有一座小木屋,裏麵隻有一桌一椅一衣櫃。拉開衣櫃裏麵的暗門有個地洞,往下走上十餘極樓梯,方才是孟德亡妻的衣冠塚。


    地洞裏亮著燈,看來孟德的確是在這裏。楚天涯一步步走了下去,聽到裏麵傳來迴音。


    “小敏,來,為夫敬你一杯”孟德的聲音,有點大舌頭,顯然有點喝高了。


    寂靜的地洞裏,傳來孟德“咕嚕嚕”的飲酒聲,然後是酒碗放在桌上,繼而是倒酒之聲。


    “來,我再敬你。”


    楚天涯搖頭歎息了一聲,剛準備前行,驀然聽到一個聲音,差點讓他汗毛都倒豎起來


    “七哥,你不能再喝了!”


    怎麽會有一個女人的聲音?七嫂炸屍?!!


    楚天涯當場瞢了!


    “能、能喝!咱們再喝!”孟德顯然是醉了,唿哧哧的傻笑。


    然後是“撲通”的聲音,大概是摔倒了。內裏那個女子急切叫道“七哥!”


    楚天涯頭皮一麻,猛吸一口氣大步上前,一把推開了衣冠塚的那道木門。


    當場就有兩個人呆住了。


    楚天涯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穿著孟德亡妻生前慣有的服飾,連發型頭飾都別無二致,臉蛋身形也有幾分相似。孟德已經大醉翻身躺在了一個小坐幾前,那個女子正要去扶他,二人呈現半擁抱的姿勢。


    地洞中光線不太明亮,咋看一眼時楚天涯當真以為是七嫂炸屍,感覺脊背後麵像被倒下了一桶冰水,涼透了心。可是馬上,那個“女鬼”比他還驚訝的叫了一聲“楚大哥”!


    楚天涯這才恍然一怔看清眼前之人,居然是小艾!


    “小艾,你怎麽在這裏?”楚天涯不由得吃驚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上下打量她,“真沒注意,你這一打扮,還真跟故去的七嫂有幾分相似!”


    “我我”小艾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吱吱唔唔的說不出話來。


    楚天涯輕籲了一口氣婉爾一笑,走上前先將孟德扶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臉,居然毫無反應,看來真是大醉了。於是道:“這裏潮濕,先和我一起把七哥抬到房裏去歇息。”


    “嗯”小艾怯生生的應了一聲,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等著挨大人的責罰。


    楚天涯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也不聲張,就先將孟德抬迴了他的臥室,再安排了小嘍羅去燒熱水、煮醒酒湯。


    趁著一會兒的功夫,小艾已經換了行頭,“變”迴了自己。


    “幹嘛要換呢?你穿成那樣挺好看的。”楚天涯笑道。


    “楚大哥,你就別笑話我了。”小艾就像是人贓俱獲的小賊,早已是羞臊得無地自容。


    楚天涯不由得笑了起來,“你們兩個”


    “我們兩個什麽也沒有!我們一清二白的!”小艾急忙叫道。


    “哈哈,我又沒說什麽,你幹嘛要緊張?”楚天涯笑道,“再說了,就算‘有什麽’,那也是正常啊,有什麽好緊張的?”


    “真、真沒有”小艾把頭壓得低低的。


    楚天涯微笑的點了點頭,“跟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小艾周身都驚得彈了一彈,低著頭根本不敢來看楚天涯,怔了半晌才極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那簡單了,我撮合你們。”楚天涯笑逐顏開的道。


    “不、千萬不要!”小艾當場驚了,急切的抓住楚天涯的衣袖叫道,“楚大哥,你千萬別這樣、更不要告訴他!”


    “呃?”這下輪到楚天涯犯怔了,“為什麽?”


    “因為”小艾皺著眉頭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咬著嘴唇遲疑了半晌,最後隻是一搖頭,“總之,不行!”


    “好吧。”楚天涯笑了一笑,“看來個中還有隱情,我得先把它弄清楚才行。別那麽焦急的看著我,放心,我不會跟他說的你先迴去吧,我在這裏陪他就行了。”


    小艾如釋重負,戀戀不舍的深看了沉睡的孟德幾眼,悄然離去了。


    稍後嘍羅們給孟德灌了醒酒湯又擦了澡,過了兩個時辰已是深夜,他才醒過來。


    這時楚天涯正坐在他房中的桌邊,點著一盞燈看一本《開元廣記》。孟德剛翻了一個身,他便笑道:“醒了?”


    孟德好不容易才迴過神來,驚訝道:“兄弟,怎麽是你?”


    “不是我,那應該是誰呢?”楚天涯打趣的笑道,走上前,遞給他一碗茶水。


    孟德先是一怔,隨即便笑了,起身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小艾呢?”


    “深更半夜的,你還想要人家一個大姑娘在這裏陪你麽?”楚天涯笑道。


    “哈哈!”孟德也笑,“迴去了好,這丫頭!不說她了,兄弟,正好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哦?”楚天涯見他有意岔開話題,也就依著他了,便道,“什麽事情?”


    孟德馬上精神抖擻的披衣下床與楚天涯對坐下來,說道:“日前焦文通找到我,跟我說起一事。邀我和他兩頭發起,讓馬擴做媒人,請張孝純主婚,讓你和蕭郡主擇日完婚。”


    “有這事,我居然不知道?”楚天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焦文通的意思是,給你們一個驚喜。婚期就選在中秋。”孟德說道,“我卻感覺,焦文通似乎別有用意,所以事先必須跟你商量一下。”


    楚天涯沉思了片刻,說道:“看來焦文通還是對我口服心不服,他缺乏安全感,想要通過這一次的聯姻來鞏固我們跟七星寨舊部的關係。”


    “焦文通還提了一事,他說,如果你跟蕭郡主盡快完婚了,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招納許多流亡在河東、河北一帶的遼國遺民,擴充我們的力量,尤其有利於壯大騎兵。”孟德說道,“他是統領嘯騎的騎兵大首領,咋一聽來,這似乎是合理可行。可是細細一琢磨,我左右都覺得焦文通是想和蕭郡主一起發展自己的力量,要和你分庭抗禮。”


    楚天涯的眉頭一緊,沉思過後緩緩的搖了搖頭,“那倒不至於。不過,這是一個值得警惕的危險訊號。不管是誰,我也不容許他在西山內部拉什麽山頭、搞什麽分裂。同時,我們也不能小肚雞腸的多疑,更不能把刀槍指向自己人。歸根到底,還是目前我的威信不夠、功勞太小,不足以震懾群雄、令所有人心服口服。”


    “跟我想到一處了。”孟德正色道,“畢竟,焦文通這樣的人早已縱橫河東綠林十幾年,除了關山無人能望其項背。雖然兄弟你在最近的一年多時間裏闖下了名頭、打出了威風,但跟他比起來仍是根基尚淺,資曆不夠。除非你能達到一個他無法企及的高度,幹出一番讓他嗔目結舌的大事業,他才可能真正對你心服口服。還有太行其他八山的那些人,這次前來投奔西山,說到底也都是衝著焦文通來的。如果不能徹底的收服這些人的心,長此以往必生禍患。”


    楚天涯站了起來慢慢的踱度沉思,說道:“青雲堡剛剛重建百廢待興,現在還處於磨合期,我不會輕舉妄動。但是,留給我們磨合的時間也不多了。今年冬天第一場大雪降落之時,金兵必然再來。到那時,一場大戰再所難免。”


    “兄弟,你是想用這一戰來豎起你的威信?”孟德道。


    楚天涯點了點頭,“現在的西山,就像是一塊巨大的頑鐵,雖然份量足夠卻是良莠不齊,成色也不高。要想把這十萬之眾真正的揉合成一個精煉的整體,就必須要經受戰火的洗禮與考驗,去蕪存精,百煉成鋼。”


    “要不說咱們就是兄弟,這一點我們也想到一處了。”孟德有點激動的說道,“現在的西山表麵看來是人多勢眾兵強馬壯,但是真正有多少戰鬥力,可能就不像表麵看起來的那麽樂觀了。我們宋人自有這樣的頑疾,一但耽於安樂就喜歡自相內鬥;一但有外敵入侵,才會拋棄前嫌的抱作一團。這還真就應了兄弟你那句話,咱們西山現在缺的,就是戰火的洗禮!”


    “所以我們要好好準備。”楚天涯點頭微笑,“女真人野心勃勃嗜血殘暴,肯定不會跟我們善罷幹休。一但他們再次入侵,必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而且這一次我們沒有什麽陰謀可用了,更多的要依靠正麵的戰鬥來解決恩怨,這對我們是個生與死的考驗。他們的軍隊可不是酒囊飯袋,能否渡過這一劫,就全靠我們自己了。”


    “現在已是七月中,大概還有四個月的時間”孟德輕籲了一口氣,咬牙道,“我就邀好了焦文通、馬擴等人,日夜加緊操練部隊,能多一分斬獲,就多一分!”


    “好!”


    “那你跟蕭郡主的婚事?”


    楚天涯淡然一笑,“這個問題白詡也問過了,我迴答說,暫時擱置。”


    “那蕭郡主和焦文通會不會心中不悅?尤其是蕭郡主,她畢竟是女流,臉皮薄、心氣高。”


    楚天涯仍是笑得淡然,“這件事情,必須用私事的方式來解決,不能讓它影響到西山的整體和諧。我去跟蕭郡主說隻有她出麵勸退焦文通,這事才算圓滿!”


    “不管是什麽樣的女子都會忍受不了被人拒婚,何況是性情剛烈的蕭郡主殿下?”孟德有點不懷好意的笑道,“我看你怎麽說!”


    “童貫和耶律餘睹這樣的大梟雄我都能說死,金國十萬兵我也能說敗,還怕說不服一個娘們兒?”


    楚天涯笑得沒心沒肺嘴裏也大話連篇,心裏卻在使勁個犯愁:媽的,這該怎麽跟她說呢?!怪不得21世紀的天朝明文規定,男人要22歲才能結婚,當兵隻要16歲就夠了。原來,對付一個老婆比對付千軍萬馬,真是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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