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的相處,加上一場同生共死的經曆,蕭玲瓏雖不敢說已經全麵了解了楚天涯的為人,但對他的性格特點多少有了一點認識。


    通常來說,言語比行為更能體現一個人的本質。


    楚天涯的個性烙印,貫穿整個太原之戰的始末。蕭玲瓏認為,楚天涯天性當中就有一種“不甘屈服”、“敢於逆上”的桀驁特質,這與他認識的其他中原漢人,都不盡相同。


    換作是一個飽受儒家中庸教化、生性曆來順受、甘為太平犬的市井小民,最初楚天涯就大可以一走了之,完全不用理會什麽太原危機、女真入侵。


    是楚天涯的性格,決定了他的一係列舉動他更加樂意自己掌控命運,而不是將自己的命運扔給所謂的天意、或是交由他人來擺布。換句話說,他不是一個在困難與挑戰麵前退縮的人。


    契丹曾是一個馬上的民族,雖然他們建國百年飽受中原文化的熏陶,但骨子裏仍然保留著祖先的許多習俗與性格,比喻敬重勇士。


    拔山扛鼎的力士,斬將奪旗的猛將,蕭玲瓏真是見得太多了,就算是現在落難了,她身邊也仍然跟著這樣的兩位隨從。


    因此,她眼高於頂。


    她心目對於“勇士”的定義,早就超越了一般人對此的看法隻有真正無畏於生命中所有挑戰、具有堅忍不拔之精神的硬漢,才配得上“勇士”二字!


    所以,盡管楚天涯目前的武功仍然十分差勁連她都打不過,卻對她產生了深深的吸引。


    盡管如此,蕭玲瓏還是想試探他一下。


    “現在看來,你在七星寨的地位比較尷尬。”蕭玲瓏說道,“不如你和孟德先暫時離開這裏一段時間。等風平浪靜了,你再迴來。”


    “我若要走,誰也留不住;我若走了,就絕不會再迴來。”楚天涯微笑,話卻說得很絕。


    蕭玲瓏頓時無話可說。她早就料到了楚天涯會這樣迴答。在大是大非麵前,他絕不會拖泥帶水或是感情用事。


    二人之間的氣氛因為蕭玲瓏的這一記試探,變得有些吊詭與微妙。仿佛,楚天涯在等著蕭玲瓏表明一個立場;而蕭玲瓏,在等著楚天涯發出某個邀請,或是給出一個承諾。


    其實二人心中所想,不約而同的歸結於一件事情上如果走,是否一起?


    從古到今無論男女,都希望感情與事業能夠比翼齊飛,蕭玲瓏與楚天涯也自然也不例外。


    曾經蕭玲瓏以為,如果太原之戰結束後楚天涯上了山,他們二人之間或許可以迎來一個真正的“開始”,她甚至都已經提前替他在山寨裏打下了某些鋪墊,現在七星寨全寨上下,無人不知蕭郡主與新上山的楚天涯“關係匪淺”。可是許翰的突然攪局,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如果這時候楚天涯離開,她不知道自己是該追隨這段尚且朦朧的感情而去,還是留下來繼續固守自己那份飄渺的理想,為了遙遙無期的複國而掙紮。


    曾經這兩件事情並不矛盾,蕭玲瓏甚至想過楚天涯或許能幫他完成那個理想。因為仡今為止,她隻從楚天涯的身上看到過那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就算這是個不現實的奢望,至少她還擁有充足的時間來|經營與醞釀。


    可是現在楚天涯又麵臨了危機與選擇。當他站在十字路口時,蕭玲瓏驚訝發現,自己居然也麵臨著抉擇。


    雖然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全信任眼前這個曾經為他流血與流淚的男人,但經曆過創傷的她早已經不再迷信於所謂的感情!


    感情,可以說是這世上最牢固的紐帶,也可以說是最薄弱的環節。不管是親愛友情仰或是愛情,都難以敵得過流年與世俗,更有可能因愛生恨而走向極端。


    生於皇家、曆經起伏的蕭玲瓏,對這樣的事例實在是看得太多了。


    其實楚天涯心中也清楚,蕭玲瓏是在等待他一句肯定的承諾。或許現在隻要他說出一句“你也跟我一起走吧”,蕭玲瓏就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雖然,很少有像蕭玲瓏這麽睿智與冷靜的女子;但她也畢竟是女子,她的天性決定了,麵對感情的攻勢,她最沒有防禦力。


    但楚天涯沒有說出口難道要她放棄眼前的一切、忘記國仇家恨拋棄理想與追求,去跟自己流浪天涯?


    楚天涯自忖,還沒那個資格。亂世的殘酷,也不會容許有人演繹童話中的浪漫。


    兩個人靜默的對坐了近半個時辰,居然沒有再說出一句話。眼前這詭異的沉默,恰如暴風雨前的寧靜,令人壓抑且窒息。


    到後來蕭玲瓏覺得,與其說自己是在等待楚天涯那句肯定的承諾,倒不如說,她是在等待自己戰勝心中的心魔。


    而楚天涯的心中卻比她想得清楚得多:無論如何,不會再讓蕭玲瓏身臨險境。類似太原之戰時的那種腥風血雨出生入死,並不像故事裏說的那樣美好。就算是以愛情的名義,也不能犯下自私與幼稚的毛病平安,比什麽都重要。


    “夜已深,我迴去歇息了。”良久後蕭玲瓏站起了身來,“不管你做出了什麽樣的決定,在討諸實施之前,都通知我一聲。”


    “我會的。”楚天涯看著她的眼睛,微笑點頭。


    蕭玲瓏走了。


    楚天涯長籲一口氣。


    “或許,蕭玲瓏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了解我。”楚天涯躺在了床上,枕著自己的胳膊尋思道,“她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麽,知道我接下來或許會有驚人的舉動。我的所作所為,將會不可避免的對她產生巨大的影響好吧,如果明天七星寨的人不來跟我說明情況,我就自己去問!早點挑破這層窗戶紙也好,總比看天吃飯、坐以待斃的強!”


    次日清晨,楚天涯被開陽宮大埫坪裏傳來的一陣操練兵馬的吼聲吵醒。他起了床推開窗戶一看,原來是孟德與馬擴在帶領新聚攏的西山丁壯們操練槍術。


    這時一個人影晃到了楚天涯的窗前,大冷天的搖著一把烏骨折扇在微笑,“楚兄睡得可好?”


    “敬謙?來得正好。”楚天涯馬上去拉開了門。


    白詡便進了屋,四下看了一眼,拱手賠笑道:“山寨簡陋,委屈楚兄了。”


    “能吃上飽飯,對我這個餓牢裏逃出來的囚徒而言,已經是至高無上的享受了。”楚天涯笑著打趣道,“說真的,七星寨挺不錯。”


    “那楚兄就留下來吧!”白詡順勢就說道,不偏不倚的指向了敏感話題。


    楚天涯眼瞼一抬看向他的眼睛,白毛狐狸的眼神中果然流露出十足的詭譎,但他沒有半點掩飾的動機,顯然是意圖明確有備而來。


    楚天涯也就不兜圈子了,請白詡坐下他,他便開門見山的道:“敬謙大清早的就來找我,肯定是有所指教了?”


    “本來小生昨天晚上就該前來拜訪楚兄的,結果有人捷足先登了。”白詡笑道,“小生還算識趣,便乖乖的迴避了。”


    “然後你今天又大清早就來排隊了?”楚天涯笑道。


    “算是吧!”白詡搖著扇子嗬嗬直笑。


    楚天涯點了點頭,心說,昨天剛送走許翰的使者白詡就準備來找我說事,看來他們沒打算對我有所隱瞞。


    “想來,昨天山寨裏發生的一些事情,楚兄也都知道了。小生也就不打幌子。”白詡說道,“小生此來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打消楚兄心中的顧慮,希望不要因為我等會晤朝廷使者一事,而心生芥蒂與懷疑。”


    “照這麽說,敬謙會將昨日的會晤細節告訴我了?”楚天涯說道。


    “沒有什麽不能對楚兄說的。”白詡笑得十分坦然,“其實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搭救王家父子。你我都是明白人,小生沒必要在楚兄麵前耍什麽花招。眼下七星寨正麵臨重大的抉擇,或者說,我們一直都麵臨著這個抉擇眼下王家父子一事,隻是個誘因。”


    “怎麽說?”楚天涯問道。


    “要救王家父子,無外乎兩個途徑。一是武力奪取,二是和平交涉。”白詡的確沒有繞彎子,直言道,“前者,不甚可取。因為許翰手中的兵馬實力畢竟不弱,要與朝廷直接對抗,七星寨現在還不具體那樣的實力;況且現在還有外敵當前,我們豈能陷入內戰?因此,我們隻能和許翰進行‘和平交涉’。但是以許翰的身份,他都沒理由正眼來瞧七星寨,更不用說坐下來跟我們進行什麽談判了。除非”


    “除非七星寨接受招安,加入許翰麾下?”楚天涯說道。


    白詡點了點頭,“於是,這就無可避免的觸到了七星寨的痛處對於是否接受招安,山寨之中向來頗有爭議。這便是我們為何遲遲沒有答複楚兄的原因,也是我們先行派人去聯絡許翰、探他口風的動機所在。今日小生將事情原尾對楚兄挑明,希望楚兄不要對我們產生什麽誤會。”


    楚天涯淡然的笑了一笑,“七星寨光明坦蕩,楚某也非小肚雞腸,自然不會有什麽誤會。”


    “如此最好。”白詡點了點頭,“其實昨日許翰的使者上山,一半是我們請來,一半是他自己來的。巧得很,許翰幾乎和我們同時想到了這一出。因此,就算我們不派人去聯絡他,他也會主動派人上山招安。”


    “這叫英雄所見略同,還是各懷鬼胎呢?”楚天涯笑道。


    “仿佛,後者更加貼切。”白詡倒是開得起玩笑,他道,“我們的用意很明顯,就是去試探一下許翰的態度,看看有沒有和平交涉救迴王家父子的可能;許翰的如意算盤也打得挺響。黃龍穀一役太行諸寨打出了威風,如果許翰能將這樣一支人馬招至麾下,官家必然對他大家讚賞。此外,許翰另一個目的就是要捉拿楚兄,迴朝廷交差。據探子迴再加上小生自己的推測,許翰仿佛已經將楚兄在太原做下的一些事情,查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仿佛已經意識到,楚兄才是主導太原之戰的關鍵人物,遠比他拿到了手中的王稟還要重要。”


    “感謝你告訴我這麽多實情。”楚天涯點了點頭麵帶微笑的說道,“這麽說,許翰是非捉到我迴去交差不可了?”


    “的確。”


    “如果七星寨不交人,非但救不了王稟、招不了安,還會落得一個窩藏重犯的罪名?”楚天涯又道。


    白詡搖著扇子點頭微笑,“表麵看來,也的確。”


    “那實際上呢?”楚天涯問到了核心問題。


    白詡皺了皺眉頭,“目前小生隻能保證兩點。第一,我們會想辦法搭救王稟;第二,一定不會將楚兄交給許翰。”


    “這聽起來很矛盾。”楚天涯挑了挑嘴角,“難道說,魚與熊掌可以得兼?”


    白詡擰起了眉頭,目光也變得神沉而嚴峻。


    他的表情告訴楚天涯,至少目前,他還沒有想到一個兩全齊美的好辦法。


    “想不到我楚某人有一天,也會變得這樣值錢。”楚天涯輕笑了一聲,說道,“如果許翰能將我帶往東京交差,那麽他此行才算功德圓滿,升官發財指日可待;揪出了我這個‘真兇’,王稟父子可能就不會有性命之虞;七星寨就能順利接受招安,由響馬山賊變成真正受人敬仰的抗金義軍,眾位頭領前途無量;此外,大宋或許正在迫切需要交出我這個大戰犯,借以平息女真人的怒火,贖買一段苟且的和平。平州張覺的人頭不就是這樣送給女真人的麽,那一場臭名昭著的‘函首靖邊’事件?比起坐擁兵馬割據一方的大軍閥張覺來,楚某人的份量還遠遠不如如此說來,楚天涯還不受死,簡直就是天理不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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