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防盜, 沒買夠, 不要問我為啥是防盜不要暴躁不要難過不要著急  麥乳精的事,廚房裏四媳婦蘇巧紅自然是看在眼裏。要知道她家牙狗兒這已經八個月了, 她這裏奶眼瞅著沒有了,牙狗兒該開始吃飯了。


    可鄉下地方, 能有什麽好東西, 無非就是灌點小米湯, 再把紅薯幹磨成粉糊糊喂孩子。偶爾間弄點蘿卜土豆泥的,那算是不錯了。顧家算是條件好的, 孩子滿周歲前每天都有一碗雞蛋羹吃, 可是她依然覺得不太好.


    前幾日迴娘家,她娘就問她了,老顧家那麽好的條件,就沒給牙狗吃個稀罕物牙狗若是有口吃, 好歹也給娘家兩個侄子勻一點過去.


    於是她迴來就和婆婆說著, 看看能不能讓城裏的大伯問問, 這個小的孩子都吃什麽。誰知道這才幾天功夫, 大伯哥那邊就托了大隊長送來了兩瓶子麥乳精。


    她這邊燒著火,那邊可是支著耳朵全聽到了。


    麥乳精,那是好東西,一般人都弄不到, 就是在縣委裏的大伯哥都費了老大勁兒才弄到的。


    整整兩罐子呢!


    於是蘇巧紅就盤算著, 一罐子送到剛生了娃的童韻那裏, 另一罐子應該送到自己這邊吧?


    想到自己小牙狗喝上麥乳精後, 那個美滋滋的樣子,再想著把那麥乳精挖一些送迴娘家,自己娘還有嫂子看著自己那目光, 蘇巧紅自己都舒服地出了口氣。一時腦子裏又開始轉悠著,當然了,不能給多,就拿個小瓷碗裝一點讓娘家嫂子嚐嚐就行了。


    蘇巧紅就這麽盤算著,連給娘家嫂子到底多少,以及到時候如何給他們說這麥乳精多麽多麽金貴,多麽多麽的營養,這些說辭都想好了。


    可是誰知道,盼到最後,那兩罐子麥乳精,竟然全都送到了老五媳婦房裏。


    竟然一罐子都沒給自己留下?


    蘇巧紅開始還有些不信,後來支起耳朵再細聽,果然就是,全都送過去了!


    這下子她心理不好受了,再抬眼看看三嫂子正放鍋裏貼餅子。


    “娘說了,給老五媳婦的幹餅子裏摻點白麵,要不然咱這紅薯幹餅子太費牙,月子裏吃壞了牙,這輩子都遭罪。”


    說著間,三嫂子利索地把剛貼好的幾個帶白麵的幹餅子單獨放到旁邊一個小籮裏。


    蘇巧紅心裏的那個氣,終於忍不住了。


    她瞅了瞅外麵,便開始對馮菊花攛掇了。


    “三嫂,你聽到了嗎,剛才大伯哥托大隊長送來了兩罐子麥乳精。聽那意思,這麥乳精可是個好東西。”


    馮菊花貼好了餅子,又麻利地刷了一把鍋,聽到這話,動作都不帶停頓的。


    “是啊,好像是個好東西!”


    蘇巧紅本來那句話是想挑事的,誰知道遇到這麽一句沒心沒肺的話,竟然根本不接這個茬,當下也是無語了,怎麽遇到這麽一個傻的?


    不過想想,她還是按捺住了心裏的憋屈。


    要知道在老顧家,顧老太是頂頭老大,平時不說話就算了,一說話,那必然是板上釘釘的,底下幾個兒子沒有不聽的。沒辦法,人家見識廣,又是小學的老師,拿著隊裏的工分,折算成錢那也是一個月十六七塊錢!


    有錢有輩分,誰敢說半個不字?


    蘇巧紅可不敢去找婆婆說,到時候婆婆一個眼神瞟過來,淡淡地來一句:還有沒有規矩?


    她就受不了了。


    蘇巧紅也不敢去找自家男人說,她想都不用想,自家男人開口一定是:娘一個人把我們哥五個拉拔大不容易……


    蘇巧紅當然更不敢去找二嫂陳秀雲說。


    要知道陳秀雲和她那娘家堂兄弟陳勝利,那都是跟著自家婆婆學認字的一串串,是婆婆看著長大的,一個個把婆婆看得比親娘老子都要重。


    自打這陳秀雲嫁過來老顧家,她和婆婆就是婆媳二人組,婆婆就是營帳裏的元帥專管發號施令的,陳秀雲就是按衝鋒陷陣的將軍,那真叫一個指哪打哪!


    蘇巧紅掰著手指頭數了一遍,發現自己誰也不敢去找,最後隻能找上了這老好人馮菊花。


    馮菊花這個人吧,脾氣好,人也隨和,平時笑模笑樣的,但是小兒子黑蛋才一周歲,難保心裏就沒個想法。


    還是能試一試的。


    於是蘇巧紅瞅著馮菊花,長歎了口氣:“我瞧著咱黑蛋吧,瘦巴瘦巴的,怎麽看怎麽心疼,三嫂你也該去問問娘,看看能不能允一點麥乳精,好給咱黑蛋補補。要不然別說你這當娘的,就是我這當嬸嬸的,看在眼裏也是心疼。”


    這麽一番話,可把手下忙碌不停的馮菊花給說愣了。


    她想了想,好像這事很有道理,可是再想想,不對啊:“黑蛋是瘦巴,可那是隨他爹,他爹就是比起其他幾個兄弟瘦啊!再說了,一個臭小子,要喝什麽麥乳精?忒糟蹋東西了!”


    說完這個,徑自出去了。


    蘇巧紅坐在那裏“哎哎哎三嫂”要喊住她,怎奈人家根本沒當迴事。


    最後蘇巧紅呸地衝著灶火吐了口:“這就是個傻子,稀裏糊塗的,淨被二嫂和娘哄著了!什麽叫臭小子糟蹋東西,小子才好呢!臭丫頭片子吃這麽好,那才是糟蹋東西!”


    ******


    童韻不知道在灶膛前才發生的這事兒,不過她也在盤算著五鬥櫥裏的這兩罐子麥乳精。一開始的時候娘放在這裏,她沒說什麽,因為她也怕自己奶水不夠,委屈了自家這小家夥。可如今兩天過去了,她奶水足得自己往下淌,這下子總算舒了口氣。


    “這兩罐子麥乳精,是個營養東西,補得很,留一罐子在我這裏,另外一罐子,你拿咱娘房裏去吧。她受了一輩子苦,每天去學校裏也費嗓子,讓她老人家好好補補吧。”


    “咱娘說了,留這裏給你補身子。”


    童韻望著丈夫,搖頭歎:“我這裏每天一碗紅糖水雞蛋吃著呢,哪吃得了兩罐子麥乳精?這又不能天天吃,就偶爾吃一碗解解饞補補身子罷了,一罐子能吃好久了。再說了,娘對我好,偏疼我,如今我生下咱家閨女,咱娘更是擺明了要向著。咱娘向著咱,上麵幾個嫂子都是大度的,不會計較這點子事,可是你也應該能看出,四嫂子那人,怕是會往心裏去。她家牙狗兒又小,才八個月大,未必不惦記著這點吃食。如今你拿著放到咱娘屋裏,隨便咱娘怎麽吃用,或者幾個孫子過去她屋,她給衝一碗,這事看著好看。”


    顧建國想想也是,看看自家媳婦那鼓囊囊的地方,再低頭看看炕上睡得香甜的小娃兒,到底還是抱起一罐子:“還是你想得周全,那這罐子我就送咱娘屋裏,等趕明兒下了工,我去冰上打魚給你補身子。”


    說著間,顧建國也就過去正屋了。


    老顧家這院子還是解放前顧建國他爹在的時候蓋的,想著家裏孩子多,老長一溜兒,四邊都是屋子。如今顧老太太獨個住在大北屋裏,老二顧建軍和老三顧建民住在東邊各一間,老四顧建黨和老五顧建國住在西邊各一間。


    院子裏的雪已經被二嫂掃幹淨了,顧建國邁進正屋,隻見他娘正在那裏把報紙往牆上糊。


    報紙是大隊長陳勝利那裏得來的廢報紙,沾了麵糊粘在牆上,圍著炕粘了整整一圈。


    “娘,童韻說,她奶挺足的,這個留你屋裏,什麽時候想吃就喝一碗補補。”


    顧老太看著兒子特意抱過來的麥乳精,也就沒推辭:“童韻這孩子,素來想事情周全,行,那就先放我屋裏了吧。”


    顧建國說著間,將那罐子麥乳精放在靠炕頭的五鬥櫥裏,之後又關緊了櫥門。


    “娘,童韻說,讓你給想個名字吧。”


    顧老太聽了,放下那漿糊刷子: “你們自己有什麽想法?”


    顧建國搖頭:“沒呢,這不是想著娘給取個名字。”


    顧老太想起那惹人憐愛的小東西,一時也是笑了;“我自己生了五個,眼瞅著你們兄弟又生了八個,十三次啊,沒一次如願的,這次總算是有個閨女了!我想著,也不指望這孩子大富大貴,隻盼著她這輩子能順遂無憂,就像在蜜罐裏一樣,過個甜美日子。不如小名就叫蜜芽兒吧?”


    “蜜芽?”顧建國想著這兩個字,真真是帶著一股子甜蜜蜜蓬勃向上的味兒,當下點頭:“好,那就叫蜜芽兒。”


    “至於大名,我倒是想到一個,就叫斐吧。九歌畢奏斐然殊,鳴琴竽瑟會軒朱。”


    “顧斐?”


    “對。顧斐,也可通假為緋,寓意為紅色。”


    顧老太太打心眼裏並不喜歡鄉間慣常用的娟兒啊秀兒啊花兒的,不過還是要想到如今外麵那熱火朝天的鬧騰,是以退一步,想著還不如叫緋,寓意麽,那就是生在紅色的紅旗下了。


    顧建國想了想,最後終於道:“娘,我看,要不然還是叫緋吧,紅色,紅色好。”


    顧老太太自然是明白兒子的意思,點頭:“嗯,說得對,紅色好。就叫顧緋吧。”


    於是這名字就定下來了,顧建國又和顧老太太說起這滿月酒的事。


    這年月,大家都不富裕,滿月酒自然是能省則省,可是給親戚鄰居的紅雞蛋,卻是少不了的。所謂的紅雞蛋,就是把家裏雞蛋染紅了,分給親戚朋友,這是給人報喜的意思。


    顧老太太聽了,卻是有些不高興:“才送個紅雞蛋?也未免太虧待我這小孫女了,怎麽也得連帶送個喜饃饃!”


    顧建國聽著有些為難:“娘,這喜饃饃可不好辦,家裏的精細麵也就隻剩那點了,怎麽一分散,咱後頭日子怎麽過?”


    可是顧老太太卻道:“把高粱麵摻點精細麵,做成喜饃饃,走得好的親戚朋友都分點。”


    她老顧家終於有個寶貝閨女了,怎麽也得有點排場。


    老太太說話,一錘定音,再沒什麽讓人質疑的餘地,顧建國沒法,也隻好先這麽著了。


    誰知道顧老太太卻伸開她那保養得還挺好的手指,慢騰騰地道;“你瞧,這不是嗎?”


    蘇老太太看到顧老太太那白淨的手心裏有一個黑色什麽,正待湊近了細看,顧老太太卻一下子扔旁邊了。


    “一個臭氣哄哄的蚊子,有什麽好看的,趕緊扔了。”


    說完這個,她抬頭笑嗬嗬地說:“親家母,剛才你說什麽來著,繼續說?你好像是說紅旗公社?紅旗公社怎麽了?這兩年收成不好?”


    蘇老太太黑著臉,撇著嘴,不言語。


    蘇老太太和顧老太太可不同,雖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可顧老太依然是白白淨淨的人,看著挺文雅的,就連那手都是秀氣好看,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的。衣服雖然也是深藍色衣裳,也沒什麽特別的,可那剪裁怎麽看怎麽好看。


    你如果說顧老太這不是個村婦,而是個官家太太,都有人信的。


    而蘇老太太完全不同了,小馬紮似乎撐不住她那壯碩的軀體,一雙手上布滿了老樹皮一樣的鬆皮,臉上乍看就是凸起的顴骨泛紫的嘴唇還有那帶著黑斑的臉皮。


    這樣的蘇老太太一旦黑下臉來,潑婦相全露出來了。


    看著這張臉,你甚至可以想象當年她是怎麽掐著腰和大隊長較勁和鄰居老太婆幹架。


    “親家啊——”老半天不說話的蘇老太太再次開口,那語調和之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顯然她換了一種戰略。


    “嗯?”顧老太太在扔了剛才那個“黑蚊子”後,好整以暇,含笑等著。


    “這紅雞蛋這麽好,可真真是大舍財,咱老五那邊一定添了個大胖小子吧?”


    “是個閨女。”顧老太太笑著說。


    “什麽?閨女?”蘇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一個閨女,竟然值當的發紅雞蛋?”


    “怎麽就不值當了?”顧老太太聲音慢騰騰的,那笑也已經收起來了。


    “一個閨女,怎麽就隻當發紅雞蛋了?”蘇老太太已經坐不住,要站起來了。


    “閨女怎麽了?”


    “一個丫頭片子,哪比得上大胖小子?我閨女給你加生了兩個大胖小子,兩個啊!”蘇老太太幾乎在跺腳:“生了兩個大胖小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是咋對她的?你給她發過紅雞蛋嗎?”


    “喲,生了兩個大胖小子,那怎麽了?”顧老太太好笑地嗤了聲。


    看著顧老太那樣兒,蘇老太徹底被激怒了,一腳直接踩在了馬紮上。


    “姓顧的,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個人民教師就可以不講理了!我告訴你,在咱們農村,在咱們公社,誰家媳婦要是一口氣生兩個大胖小子,那就是功臣,那就得吃香得喝辣的,那就得婆婆好好給我伺候著!我閨女來你家,生兩個大胖小子,你給她發過紅雞蛋嗎?你不給發,行,我隻說你家窮,發不起!可是現在呢,你竟然去給個丫頭片子發,你這算什麽玩意兒?一個丫頭片子,值當的嗎?”


    顧老太雖然說脾氣好,可也不是泥捏的,聽到這話,冷笑連連,嘲諷滿臉。


    “你以為生個大胖小子就牛了?也是,你蘇老太這輩子憋足了你吃奶的勁兒,生了三個閨女才又憋出三個兒子!這輩子你也沒其他本事,就是生了三個兒子,這就牛大發了,這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我就牛氣怎麽了?我三兒三女,你去紅旗公社打聽打聽,我這輩子怕過誰?”


    “姓蘇的,我也告訴你!”


    這下子任憑修養再好的顧老太都有些怒了,關鍵你提其他的都行,非得提什麽三個女兒,這不是戳人心窩子嗎?我顧老太吭哧了一輩子生了個五個兒子都沒見個女兒!


    “我顧老太這輩子一口氣生了五個兒子!五個兒子!睜眼瞎不識數是吧?你掰著你的手指頭給我一個個地數,數一數五個到底是多少,是不是比你三個兒子多?!嗯,是不是比你兒子多?”


    顧老太一口氣直接站在了小木凳子上:“我生了五個兒子,那又怎麽樣,沒一個閨女!我可就稀罕閨女了,臭小子,我顧老太根本沒稀罕!”


    “兒子算什麽東西,我家一口氣站出去,全都是兒子,我五個兒子八個孫子啊!你拿出你兩隻手都數不清還得加上你那崴了的腳趾頭一起數!你以為大胖兒子就是什麽好東西嗎,在我家,這根本、不、值、錢!”


    顧老太雖然平時看著還像個文雅人,可是這年頭在鄉間混的,又是個寡婦,誰是吃素的啊?別拿豆包不當幹糧,她顧老太能在大北莊生產大隊有今天的地位,可不是說隻憑個軟弱好欺負人民教師身份!


    “姓蘇的,你別給我扯你那歪歪理,這不是在你蘇家,這是在我顧家!我顧家,我顧老太說了算,輪不到你說話!顧家的兒子就是不值錢,女兒就是金貴,那又怎麽了?你有本事你別讓你女兒嫁到我家來啊?來了我家,就得聽我的!”


    顧老太太激情昂揚,說得那叫一個口若懸河。


    這可是教了二十多年書的老教師啊,解放前是私塾女先生,解放後是人民教師,站在講台上一口氣上三節課都不帶停一下的,如今若論起掐架,她還能輸給一個鄉間潑婦?


    輸了陣,都對不起那聲顧老師!


    蘇老太聽到這番話,簡直是氣得嗓子冒煙胸口撲撲撲地鼓,她生了三個兒子,可顧老太生了五個兒子竟然還嫌棄?她如今有三個大胖孫子了,可是顧老太竟然有八個,八個!


    “你,你——”蘇老太恨不得直接撲過去掐:“你這講不講道理了,你這還像個人民教師嗎?你竟然和我這個不識字的吵架?你有沒有一點身份!”


    吵架輸了陣,蘇老太開始借西山之石填海,攻擊顧老太的身份。


    顧老太冷笑一聲,正待說話,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動靜。


    “媽,這是咋啦,誰和你吵架了?”


    說著間,隻聽得腳步聲,緊接著,就出現了如下場景:


    一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


    兩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


    三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


    四個壯實大漢,跨過門檻進來了。


    兩個七八歲男娃,挺著胸脯,進來了。


    兩個軟糯小娃兒,手拉著手,歪歪扭扭地進來了。


    這一溜兒大小共八個男人,排排站在了蘇老太麵前。


    “這是怎麽了?”


    “這不是巧蘭娘嗎?”


    “嬸,你怎麽過來了?”


    “過來坐就坐,怎麽和我娘吵起來了?”


    “奶奶從來不和人吵架,一定是有人欺負奶奶了!”


    “嗚嗚嗚——”最小的那個小孩仰起臉來瞪著大眼睛盯著蘇老太:“壞人,壞人來我家欺負我奶奶了!”


    蘇老太心頭一顫,那,那最小的說壞人的,不正是她的親外孫,兩歲的豬毛嗎??


    可是這個時候容不得她細想,八個男人十六隻眼睛都在盯著她看,仿佛要把她這個“壞人”給打出去。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一家子有這麽多男人啊,當場腿一軟,差點就給跪了。


    “我我我,我——”她想說什麽,卻說不出。


    “蘇嬸嬸到底是有什麽事?”老二顧建軍出麵,語氣平穩,眼神卻不太友好。


    “沒,沒什麽事。”她陪笑著說:“他二伯啊,其實,其實是——我來送雞蛋的!”


    說著間,她竟然神奇的從兜裏掏出兩個雞蛋:“這不是咱家老五添了個閨女嘛,我想著我家也沒什麽好東西,恰好雞下了兩個蛋,我特意送過來。”


    顧老太太歎了口氣:“生了個丫頭片子,要什麽雞蛋啊!不值當!”


    蘇老太太連忙衝過去:“不不不,這話不對,值當!值當!丫頭才好呢,丫頭貼心,是小棉襖,貼心!”


    顧老太太毫不客氣地接過來雞蛋,笑著說:“這話說得對啊,丫頭才好呢。至於什麽大胖小子,其實也不是不好,主要是我家太多了,你瞧瞧,這一個一個的都是小子,站出來堂屋都裝不下,你說我看著能不心煩嗎?”


    蘇老太太心在滴血:“是,心煩,可不就是心煩嗎,兒子太多,孫子也太多了。”


    顧老太太點頭:“你看到的,這還不全乎,縣城裏還有一個兒子,兩個孫子,等過年時候,你來我家看,那才叫煩,一個個的都是小子,看著心裏就不舒暢!我這輩子伺候兒子孫子的,可膩歪透了。”


    蘇老太太簡直是想哭:“可不膩歪唄,這麽多兒子,這麽多孫子!”


    要是這些兒子孫子都給她,那該多好,她不嫌多。


    顧老太太又笑了笑,繼續說道:“雞蛋這個玩意兒,我一看就喜歡,這陣子家裏的雞實在是賴,隻抱窩不下蛋,我也摸不著個雞蛋吃,如今看著這雞蛋,可算是解饞了!”


    蘇老太太一聽,頓時挖心一般地疼。


    顧老太太說的這話,可不就是她自己的原話嗎?


    她原本是要來教訓一番顧老太太,誰知道沒教訓成,愣生生賠進去兩個大雞蛋!


    那雞蛋其實是她去雞窩裏拾迴來的,迴到屋裏見自己女兒巧紅在,生怕她看到了想吃,便沒敢拿出來,就揣在懷裏,竟然揣到了顧老太家來。


    心疼啊!


    疼得簡直是喘氣都難了!


    入眼的是一個很瘦的小男孩,約莫三四歲大,睜著一雙還算有神的眼正打量著自己。


    蜜芽兒瞅了這男孩半天,終於默默地收迴目光了。


    還太小了,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知道的那個蕭競越。


    投胎成為蜜芽兒之前的上輩子,她曾經研究過的一位現象級人物,名字就叫蕭競越,或許是因為寫論文天天對著那麽個名字,以至於今天聽到這個如雷貫日的名字,便忍不住多看一眼。


    閉上眼,重新當個睡懶覺的小奶娃,腦子裏卻是快速運轉。


    蕭競越生於1963年,而現在顯然是多變期間,也許就是60年代末,如果這樣的話,那眼前這個三四歲的蕭競越真可能就是她知道的那個風雲人物了?


    這年頭的孩子因為饑餓等原因,都應該比實際年齡瘦小些,她看著他是三四歲的樣子,但可能應該是五六歲。他倒是沒什麽鼻涕,理著小平頭,身上穿著打補貼土色棉襖,下麵的同色棉褲有個地方被掛破了,露出裏麵泛黃的棉絮。


    這樣的個不起眼小男孩,以後真就是那位叱吒風雲的人物?


    正想著,就聽到孫六媳婦不知在喝斥哪個:“富貴,你怎麽都拿走了,給競越留點啊!”


    聽到這個名字,蜜芽兒再次偷偷地睜開眼瞅過去,原來那個叫富貴的孩子把花生渣餅一口氣全都抓自己手裏了,於是那個叫競越的就沒有了。


    小男孩倒是沒哭沒鬧,對旁邊的孫六媳婦說:“嬸,我不吃那個就成,富貴愛吃,你讓富貴吃吧。”


    孫六媳婦看其他小孩子都有,唯獨競越沒有,嘴裏叨叨說:“那哪能!孫富貴你給我掏出來!”


    說著就往孫富貴懷裏搶,孫富貴不舍得給,嗷的一嗓子,哭出來了。


    最後還是童韻看不過去,摸了摸抽屜,總算找出剩下的幾片,拿出來給蕭競越。


    蕭競越低著頭:“嬸,我不愛吃,我先迴了。”


    說著就往外走。


    童韻看那孩子靦腆的樣子,又見他身上破棉襖都壞成那樣,心疼他,楞是叫住了:“競越,迴來,幫嬸把這個吃了!”


    蕭競越親娘早死了,隻留下他和姐姐。現在他爹另外娶了個,生了個小弟弟。


    之前蕭家這後娘就不待見蕭競越姐弟,現在更是眼中釘了。


    童韻知道這年月大家日子都苦,可沒親娘的孩子那更是苦,她有心憐惜這個孩子,隻是當著大家夥的麵,也不好多給什麽罷了。


    蕭競越到底還是太小,被童韻這麽一說,不好違背,又迴來了。


    童韻把那幾片花生渣餅塞到他手裏,卻恰好看到他那又黑又皴裂的手。


    這麽大的孩子,家裏再窮,也是好好養著,哪可能把手凍成這樣!


    童韻自打生了蜜芽兒,當了母親,對其他小孩兒也更存了憐愛之心,如今看到蕭競越這般模樣,不免有些難受,便拉著他到炕頭,笑著說:“瞧把這手凍的,你放被子底下暖暖吧。”


    蕭競越卻執意不肯的:“嬸,不用了,我手髒,別弄髒你這新被子。”


    童韻看他堅持,也就沒勉強,隻笑著說:“沒事的時候來嬸這裏看小妹妹。”


    這邊一群孩子美滋滋地吃著花生渣餅,各自歡快地散去了,孫六媳婦又陪著童韻說了會子話,期間難免提起那蕭競越。


    “也是造孽,這孩子真不容易,才五六歲,瘦成這樣,比其他孩子矮一頭,結果被蕭家那新媳婦使喚的,做這做那的,聽說連尿布都讓他洗!”


    “是不容易,我看著才這麽大,已經很懂事了,這都是逼出來的。”


    “可不是麽,你看我家富貴,和人家競越差不多大,傻兒吧唧隻惦記著吃,可氣死我了!”


    就在媽媽和這孫六媳婦說話的功夫,蜜芽兒差不多也確認了,果然這個競越就是後來她知道的那個蕭競越了?年紀,名字,都差不多,而且現在仔細迴憶下,好像那雙眼睛,影影倬倬的還是有點後來的蕭競越的影子的。


    最主要的是,那個蕭競越也是母親早逝,父親另娶,遭受過後娘的折磨,另外還有個姐姐。


    確認了這點,她想了想剛才自己媽媽的行徑,顯然是對那個蕭競越心中頗有憐惜的,當下便放心了。


    其實抱大腿這種事,她倒不是那麽積極的。


    她並不是個非要追求榮華富貴,抱著將來大人物的大腿如何如何的人。小富即安就是她這種人,差不多吃飽喝足就行了。


    可是,既然和大人物做了鄰居,好歹別得罪,不是嗎?


    自己媽媽的品性是極好的,人也善良溫柔,從剛才的麥乳精事件可以看出,也是挺會處理事的,看來不會得罪這個未來的大人物,那就好了。


    想到這裏,蜜芽兒滿足地舒了口氣,伸了個懶腰,迴味著剛剛吃到的媽媽奶水滋味。


    當個小奶娃兒的感覺,其實也不賴,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快活賽神仙。


    正這麽想著,一個懶腰伸出去,她就聽到“噗嗤”一聲。


    “哎呦,小家夥這是拉了吧!”孫六媳婦湊過來,笑著這麽問。


    “怕是拉了,月子娃,一天拉十次八次的!”童韻笑著替蜜芽兒撥弄了下土袋子裏的土,把那髒了的土取出來。


    蜜芽兒呆了片刻,茫茫然地舉著兩個小拳頭,支棱著小肥腿兒,不知所措。


    過了好久,她想:算了,作為一個小奶娃,她還是繼續睡去吧……


    頭一歪,她閉上眼睛睡。


    別問她,她真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


    等到下工的時候,家裏幾個男人還在隊裏幫著扛東西,聽說是又要來一撥知青,沒地兒住,得把舊年的那個廢倉庫騰挪出來給知青用。唯獨幾個女人都迴來了,馮菊花在廚房裏忙活做飯,蘇巧紅在自己屋裏給孩子喂飯,二媳婦陳秀雲過來童韻這屋,給她端上來紅糖水雞蛋,嘴裏就開始叨叨了。


    “這孫六媳婦腦子也是不清楚,你這坐月子呢,她帶著一幫子不懂事的小孩來叨擾,還從你這裏挖吃的,可真真是不知道讓人說什麽!”


    “她問了麥乳精,我打個哈哈說過去了,正好抽屜裏有點花生渣餅,就拿出來給孩子分了分。”


    她的熱水瓶裏當然是有熱水的,說沒水不過是找個借口罷了。至於花生渣餅,反正不值錢,分了就分了,就當給蜜芽兒討個歡喜。


    “噗!”陳秀雲也是笑了:“花生渣餅,分了就分了。等趕明兒我遇上孫家老太太,可得念叨念叨,哪家不缺吃的,這媳婦也忒不懂事了!”


    童韻聽著這話,也就沒說什麽。


    她是下鄉知青,縱然來了好幾年,有時候也未必懂得這裏人的相處之道。不過有這嫂嫂在,她既然說需要去說,那就聽她的就是了。


    “嫂子,這事你做主,都聽你的。”


    “瞧咱童韻這小嘴兒,還真甜。你先躺下,我給你說個正事兒。”


    說著間,陳秀雲便提起這次滿月的事:“依咱娘的意思,是要好好慶祝的,一家送一個饅頭,玉米麵和精細白麵摻起來的,再一家一個紅雞蛋,你瞧著怎麽樣?再弄一串兒長生果,染紅了,給咱蜜芽兒掛上。”


    “這麽多?”童韻頗有些吃驚,她自然知道,拿出這些東西,其實頗多耗費的,畢竟精細白麵是那麽珍貴的東西,自己家不吃,就這麽送出去做禮,總是心疼。


    “嗨,別心疼了,畢竟一輩子就這一次,滿月也是給蜜芽兒討個吉利,咱娘說了要辦,那就辦唄!”


    說著間,陳秀雲忍不住低頭看了眼睡的香甜的小家夥:“再說了,這可是咱老顧家獨一份的大閨女!不給你辦給誰辦,等以後閨女嫁了,大娘還等著你的紅腰帶呢!”


    鄉間傳統,當娘的過生日,嫁出去的女兒是要送紅腰帶的。


    像陳秀雲,自己沒女兒,就缺了這一份,但是有個侄女蜜芽兒,就可以指望蜜芽兒了。


    雖說一個紅腰帶不值什麽錢,可鄉下人就喜歡這份熱鬧和全乎,凡遇到紅白喜事,處處全乎,不能缺,這是講究!


    她知道婆婆早膩歪了愣頭小子,一心想著有個孫女,實打實指望著這一胎能生個女兒,從此後得婆婆喜歡,誰知道,大夏天的生了出來,竟然又是個帶把的。


    她娘家不知道這裏麵的事,還一個勁笑嗬嗬,可把她氣壞了。


    這老顧家和別人不一樣,人家要的是閨女,是閨女啊!


    公公那個軍功章,她見過,可是個好玩意兒。她早就聽說了,婆婆以前在地主家當過丫鬟,曆史不清白,這幾年多虧了公公是個烈士,有個軍功章,又有革命烈士證明書,大隊上又護著她,這才算是能過安生日子,要不然,還不知道怎麽樣呢。


    蘇巧紅可不傻,立馬想明白了那軍功章的厲害。


    想想看,家裏大伯哥,不就是靠著當年公公的那點關係,進了縣裏當工人,之後不知怎麽混上去了,竟然成了縣裏幹部嗎?如果她生個閨女,得了那軍功章,說不定將來又有什麽好處就輪上她家了呢!


    恨隻恨,她生了個帶把兒的。


    怎麽甘心呢,蘇巧紅不甘心之下,對著兒子屁股蛋兒擰了一把。


    可憐的牙狗兒,正傻乎乎地睜著眼瞅著眼前的一切,順便吸溜著那兩串鼻涕,忽然間,屁股蛋疼起來,頓時毫不客氣地“哇”咧開嘴大哭一場。


    這邊顧老太見了,終於抬起頭:“好好的這是怎麽了,哭起來了?”


    蘇巧紅見婆婆問,忙賠笑;“怕是見到妹妹高興的。”


    顧老太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那第八個孫子,吩咐說:“別都圍這裏了,你抱著孩子,幫著你三嫂過去一起做飯吧。”


    三媳婦馮菊花聽了,忙笑著說:“是,等會兄弟幾個就迴來了,咱們趕緊做飯去。”


    二媳婦陳秀雲見了,忍不住再瞅了眼剛出生的小娃兒,也就出門了;“我趕緊過去把衣服洗了,再把雞喂了去。”


    一時之間,屋裏就剩下顧老太和顧建國兩口子了。


    “你這是頭一次生,有什麽不會的就問我,問你幾個嫂子,讓她們幫把手,都一樣的。”


    “想吃什麽,隻管和你大嫂說,讓她給你做。”


    顧老太懷裏摟著這新出生的小孫女不舍得放開,一句一句地囑咐小兒媳婦。


    童韻雖說經曆了生產之痛疲憊得很,可是看這婆婆懷裏那軟嫩嫩的小東西,再苦心裏也美滋滋的,況且剛吃下的紅糖水雞蛋下肚子,便覺得力氣慢慢地迴來了。


    又聽得婆婆這番話,心裏暖烘烘的感動。


    “娘,我知道的,有什麽不會的,我就問你們,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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