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俌站在那兒,昂首挺胸,頗有氣勢地說了一句:“老夫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


    最初頗有自信,但這話說到後來,語氣稍微有所軟化,再被沈溪打量一眼,徐俌有些心虛地撇開視線,不敢跟沈溪對視。


    沈溪道:“魏國公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經得起追查,不過在下不會刻意去調查什麽,若有人誣陷的話,魏國公不妨想一下該如何應付這些宵小之徒。”


    徐俌點頭:“怎麽都得讓那些嚼舌根的家夥閉嘴!”


    說到這裏,他好像想到什麽,望著沈溪道,“之厚,你一定要幫老夫,張永跟錢寧都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他們在陛下麵前進讒言,就怕陛下聽信,老夫到底人在江南,說的話很難上達天聽。”


    沈溪微微頷首:“魏國公是否相信在下呢?”


    “信,當然信!”


    徐俌趕忙道,“咱到底同為勳臣,同氣連枝,你有什麽話盡管吩咐,隻要是老夫能辦到的,定盡力而為。”


    沈溪有幾分不信:“就怕魏國公隻是嘴上說說,不會真心聽從在下吩咐。”


    徐俌歎道:“之厚,若是換成昨日,或許老夫還有這底氣,現在老夫隻能聽命於你……朝中除了你,誰能跟張永和錢寧這般陰險小人抗衡?他們想要誣陷老夫,下一步可能就是要攀誣你……”


    不管有什麽事,徐俌都要拉著沈溪跟他同乘一條船。


    說得言之鑿鑿,但其實根本沒有理據,或者經不起仔細推敲。


    沈溪心想:“魏國公你在南京屬於地頭蛇,這裏山高皇帝遠,自然擔心張永跟錢寧聯手誣陷他……可你也不想想在皇帝跟前誰的關係更近一些,張永和錢寧怎會吃力不討好地誣陷我?你說這種話,想把我拉到你的船上,根本就是耍小聰明,隻會適得其反。”


    沈溪沒有揭破徐俌用意的心思,頷首笑道:“若是魏國公肯聽在下的吩咐,那這件事便好辦了。”


    “聽,一切都聽你的。”徐俌好像終於找到突破口一樣,目光灼灼地望著沈溪,就等沈溪吩咐了。


    ……


    ……


    此時城外軍營,唐寅跟張侖等人眼巴巴等著沈溪出城。


    本來沈溪說好第二天一早便出城來,卻未曾想江邊的太陽老高了,卻仍舊沒有沈溪出城的消息。


    軍中上下缺了主心骨,開始擔心沈溪在城裏出事。


    中軍大帳外聚集了不少將領,胡嵩躍、張侖、宋書、劉序等人都在。


    “……唐先生,聽說南京城裏隱藏有不少倭寇細作,要對大人不利,大人進城後一點消息都沒有,是否派人進城去問個究竟?”宋書急切地問道。


    本來唐寅跟在沈溪身邊專門打雜,結果被沈溪一通栽培後,現在軍中上下已將他當作副帥看待。


    唐寅不過是正七品文官,從品階上來說根本沒法與眼前這幫軍中大佬平起平坐,但現在一個個卻以他馬首是瞻。


    唐寅謹慎地道:“沈尚書隻是說會盡早出城,沒說一定會在早晨出來,現在距離午時還早,又沒聽說城裏出什麽事,著急作何?南京城不是咱的地界,裏邊駐紮有親軍十七衛,咱貿然進城的話或許會與之起衝突,朝廷會追責。”


    張侖道:“但昨日沈大人隻帶了少許人馬進城,若出了麻煩,就怕咱唿應不及。若沈大人有個三長兩短,咱這趟江南之行就無功而返。”


    胡嵩躍沒好氣地道:“沈大人隻是沒消息,又不是怎麽樣了,咱在這裏說喪氣話作何?明著咱不能進城,總該派人去打聽一下,最好讓大人迴個信……老九也是,跟著大人進城怎不早一步派人傳點消息出來?”


    唐寅往四下看了一眼,心想:“這些家夥平時看起來都很有主見,一個二個有能耐到沒邊,現在卻抓瞎了!哼,缺了沈之厚這個主心骨,他們連屁都不是。”


    唐寅正色道:“既然沈尚書沒迴營,也沒進一步的消息傳來,諸位就該堅守各自的崗位,該練兵的練兵,該巡防的巡防,就算這裏是南京地界,也有可能會被倭寇偷襲,咱不能有絲毫懈怠。”


    劉序歎了口氣:“現在是想好好幹活,但大人不在,連具體要做什麽都不知道,不妨先派人進城去打探虛實為好……唐先生以為呢?”


    最後所有人都看向唐寅。


    這會兒已不是在請示唐寅的意見,更像是一群人逼著唐寅表態,慫恿唐寅聽從他們的意見。


    偏偏唐寅是那種桀驁不馴的強驢,心中本來就不是很看得起眼前這群沒頭腦的武將,此時顯出一種做大事的氣度,好像他已經是軍中副帥,在沈溪走後甚至給全軍做主。


    唐寅板著臉道:“以前該做什麽,你們現在就做什麽,各司其職,這是你們必須做到的事情……沈尚書行事向來有分寸,用不著你們擔心,草原那麽兇險的地方,沈尚書也是來去自如,怎麽,你們擔心他在南京出事?他是兩部尚書,又是國公和國舅,在朝野威名卓著,你們說誰敢對他不利?”


    一眾將領麵有愧色,聽唐寅這麽一說,他們感覺自己有點杞人憂天了。


    上位者要做的事,不是他們這些軍中莽夫可以左右的,沈溪做事完全不需要他們指點,至於沈溪幾時迴來,並不在可控範圍內。


    “做事去!”


    唐寅大聲催促著,那些將領相互看了一眼,終於領命而去。


    至於唐寅自己,還是開始想辦法及時獲取沈溪在城中的情況,他琢磨道:“沈之厚進城前已料到城內內鬥劇烈,什麽倭寇刺殺並不成危險,最大的威脅還是來自於那些想爭名逐利的勳臣和官員、太監!”


    ……


    ……


    辰時過去,南京城裏基本平靜下來。


    張永東躲西藏一晚上,此時好不容易逃脫追捕,整個人還未徹底輕鬆下來,便趕緊派人通知錢寧那邊自己的情況。


    接下來張永準備潛入皇城,到內宮諸監司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一邊接管軍權,一邊上奏朝廷,參劾魏國公徐俌。


    張永心想:“你徐俌敢對咱家亂來,咱家便將你在地方上的劣跡一並呈奏陛下。你擅權武斷、打壓異己,結黨營私,跟南京兵部侍郎王倬勾連,意圖將王倬推上南京兵部尚書之位,以便你控製南京權柄,這不是圖謀不軌是什麽?你還跟倭寇勾連,買賣人口兵器,禍國殃民……”


    在帶著偏激想法的情況下,張永可不管這些消息是否屬實,隻知道要出心頭那口惡氣。


    趁著街道已經解除封鎖,他準備先混到皇城周圍,在羽林衛當差的義子配合下進入皇城,不過此前必須化妝。


    張永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屢試不第的老秀才,穿一身洗白了的直裰,頜下粘上幾縷胡須,戴著四方平定巾出門,結果剛走出幾步,就發現有人守在街口,他迅速意識到自己可能被人盯上了,正猶豫不決,已有人迎麵走了過來。


    “張公公。”


    來人很客氣,一語將張永的身份道破,“沈大人有請。”


    張永嚷嚷道:“什麽沈大人,你們是魏國公府的人吧?他給了你們什麽好處?知道咱家是誰嗎?咱家乃是欽命南京守備太監,都給咱家讓開!”


    或許是張永感到自己有可能被徐俌針對,故意虛言誆他,吆喝時看起來是耀武揚威,但其實心裏不知有多害怕。


    來人完全不管張永說什麽,站在那兒如同木樁一般,板著臉道:“沈大人在南京兵部衙門等候張公公……張公公請移步。”


    張永看了看周圍,為避免暴露身份,他帶出門的護衛實在太少,而對方卻有幾十個,街口那邊還有人在往裏麵看,顯然這些人不達目不罷休,再掙紮都是徒勞。


    張永心想:“就算是徐老頭派來的,也不會將我怎麽著,畢竟還沒當麵談過,他知我心中怎麽想的?畢竟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有馬車嗎?”張永問道。


    來人道:“馬車沒有,不過卻為張公公準備好了轎子……張公公請移步。”


    張永惴惴不安,往前走了幾步,越過人群終於看到轎子停在路旁,四個轎夫等在那裏。張永俯身便往轎子裏鑽,他身邊跟著的隨從非常緊張:“公公,這可如何是好?”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都這境地了咱家還能作何?先去看看是怎麽迴事再說。”張永說完,鑽進轎子,隨後一行往皇城而去。


    ……


    ……


    張永一路上都提心吊膽,等轎子停下,他安然出來,抬頭看了看前方衙所的匾額,確定是南京兵部後,頓時放心許多。


    隨後他打量了下左右,左邊是南京工部衙門,右邊是南京禮部,迴頭一看卻是南京太醫院,這裏應該就是南京城最有名的青龍街了。


    雖然還未見到沈溪,不過張永已判斷出這是沈溪行事的風格。


    他心想:“魏國公府上的人抓了我一夜都沒成功,給他們再多的時間也拿我沒轍……魏國公算什麽東西,能比得上沈大人?看來我的行蹤沒有瞞過沈大人,這次能順利躲開魏國公府上的人追殺,有可能是沈大人暗中相助。”


    轉念一想,張永隱隱有些明白沈溪相邀的目的,“沈大人這是想說和我跟徐老頭的矛盾?麵對麵坐下來把事情談開?”


    他心裏滿是不解,此時裏麵已有人出來迎接,這個人他很熟悉,正是沈溪身邊深得信任的家將馬九。


    “馬將軍?”


    張永看到馬九有些激動,至少證明受邀前來的確是沈溪所為,而不是徐俌假借沈溪的名義抓他。


    跟馬九一同出來的,還有南京兵部右侍郎王倬。


    王倬先跟張永打了個招唿,通報來曆和姓名後,張永便對王倬生出幾分反感來,他知道王倬跟徐俌關係密切,這個人站在他的對立麵。


    在南京權力之爭上,隻要不是盟友就是敵人。


    “沈大人可在裏麵?”張永問了一句。


    王倬不知張永內心對他的厭惡,笑著迴道:“不但沈大人在,魏國公也在,就等張公公您來商談大事。”


    張永進入兵部衙門,發現這裏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重重,心中不由打鼓:“沈之厚不會是被魏國公的人軟禁了吧?魏國公野心不小,昨日居然敢明目張膽派兵搜捕全城,說明他在被逼急的情況下是敢亂來的。”


    馬九雖然在身邊,但張永不方便詢問情況。


    一直等進入兵部衙門正堂,就見前方已擺好幾個座位,正中的主位上坐著的便是沈溪,此時沈溪拿著茶杯,神色顯得很淡然,他身後站著幾名侍衛。


    至於右邊客首位置,坐著的則是魏國公徐俌。


    張永認得徐俌,卻未上前打招唿。


    而在徐俌身後站著幾名手下,其中包括徐俌的首席幕僚徐程。


    另外與會的還有南京戶部尚書王佐,顯然王佐是受邀前來作為見證,除此之外就是南京兵部的官員。


    此時南京兵部一切事情都是右侍郎王倬在做主,因而接待賓客之事也是由王倬完成。


    “張公公?久違了。”徐俌站起身相迎,臉上帶著和熙的笑容,不過在張永看來這笑容非常陰險。


    隨即在場之人包括沈溪在內都起身向張永打招唿。


    張永目光在所有人臉上繞了一圈後,迴到沈溪身上,他沒跟任何人見禮,上來便質問:“沈大人,您這算什麽意思?咱家剛出門就被請到這裏來,跟人敘話?為何沒提前派人知會一聲?”


    張永顯得很霸道,一來便咄咄逼人,但這卻是他心虛的表現。


    雖然從地位上說,張永要比南京守備勳臣也就是徐俌更高,話語權也更大,但他明白徐俌是真正的地頭蛇,就算他有義子相助,但在沒落實他南京鎮守太監的身份前根本就無法控製局勢,此時露麵很可能會讓自己陷入險地。


    在場之人基本都不明白張永為何會如此生氣,甚至連徐俌自己都不太理解到底哪裏開罪了張永。


    隻有沈溪知道張永說這話的意思……我昨天都告訴你徐俌要殺我,昨夜他更是在城內搜捕我一晚上,結果今天我剛冒頭你就把我找來,這不是讓我身處險地嗎?


    沈溪道:“此處乃南京兵部衙門,朝廷公堂,有事當然要在這裏商議!至於是否需要跟你張公公打招唿……有事難道不該當麵談嗎?”


    張永看出沈溪態度不善,但還是黑著臉問道:“可是咱家卻記得,沈大人之前說過不會牽涉進南京事務,怎麽突然變卦了?”


    沈溪沒迴答,徐俌卻笑嗬嗬迴道:“張公公有所不知,今日淩晨剛得到朝廷公文,陛下欽命由沈尚書調配江南兵馬,陛下在聖旨中說明,南京六部以及江南各司各衙,一切都聽從沈尚書號令。”


    “那咱家來此作何?”張永非常意外,他不太相信徐俌所言,因為在他眼裏徐俌乃是政敵,敵人的話怎能輕信?


    而且他並不覺得朱厚照會將江南所有權力都交托給沈溪,如此一來不等於就是將半個大明的管轄和調配權都交給沈溪了嗎?就算皇帝再信任大臣,也不可能將半壁江山交給臣子打點。


    王倬笑道:“張公公今日不在衙所,沒看到禦旨,有此疑慮不奇怪……這是朝廷禦旨的摹本,要不您看看?”


    朝廷下發的聖旨,南京各部衙門都已收到公文,而南京兵部作為南直隸兵馬調配主要衙門,自然也會得到禦旨。


    張永有些難以置信,不過仔細看過公文後,卻發現不是虛構,他這才望向沈溪,頓時感覺一陣無力,甚至往徐俌身上瞪一眼,不自覺又將沈溪跟徐俌歸為一類。


    此時張永跟徐俌心中都沒底,便在於沈溪從來沒表明過支持誰的態度,二人都去見過沈溪,都沒得到肯定的迴答,此時都覺得沈溪可能跟對方達成協議,不但張永心虛,連徐俌心裏也在打鼓。


    沈溪道:“原本本官不想牽扯進南京權力歸屬之爭上,但現在陛下諭旨在此,那本官責無旁貸……雖然本官不過領兵過境,但在平江南倭寇上,需要南京以及南直隸、閩浙等地方官府和衛所配合,到時恐怕要勞煩魏國公跟張公公。”


    張永聽到這裏,顯得很懊惱,在不明底細的情況下,他隻能先忍住氣,在一旁備好的椅子上坐下。


    他本以為王倬會坐在身邊,徐俌會坐迴對麵,卻未料徐俌挪動老邁的身軀,徑直過來坐到他身旁,張永側頭打量一眼,見對方臉上掛滿笑容,心裏越發來氣。


    沈溪也坐下,等王佐、王倬分別坐下後,朗聲道:“本官得知,張公公在往江南來的路上有些不太平,有人對張公公不利。”


    “有這等事?”


    張永這邊還沒反應,徐俌卻很在意,趕忙站起身,“張公公沒遭遇意外吧?你看都是老夫做事不當,原本該早去南直隸與山東交界處迎駕,可惜公務繁忙未能成行,未曾想居然有人敢對張公公不利……早知道的話,老夫就該親自率領人馬前去保護。”


    “哼!誰做的誰知道!”


    張永氣憤將頭別向一邊。


    徐俌有些意外,心裏滿是疑問……我好端端向你表示好意,你怎麽這態度?難道覺得你遇刺是我幹的?


    沈溪道:“以本官調查,乃是倭寇怕張公公南下後調動南京兵馬對其不利,故派人行刺,於是張公公行金蟬脫殼之計先行趕往南京,準備履職南京守備太監後再行露麵,這也算是恪盡職守的一種表現。”


    “原來如此。”


    徐俌裝出恍然的模樣,“老夫也是到昨日才知有人對張公公不利,這不昨夜派人在城裏加強戒備,搜查倭寇派出刺客的下落……未曾驚擾到張公公休息吧?”


    張永怒氣衝衝:“徐老公爺確定是在搜捕刺客?而不是在搜捕咱家?”


    徐俌臉上現出冤枉之色:“張公公千萬別誤會,老夫乃守備勳臣,以後要跟張公公您通力合作,確保一方安穩,怎會做出對您不利之事?這點沈尚書可以作證,沈尚書入城後,也有人要對他不利,老夫昨日也派人保護驛館。”


    張永沒有跟沈溪求證,到此時他仍舊覺得沈溪跟徐俌已達成協議,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被迫出現在這裏。


    沈溪卻好像根本不想徹查徐俌昨日調兵的目的,因為他知道徐俌不是省油的燈,現在不過是在麵子上保持一種和睦,追究起來毫無意義,反而不如先把正事定下。


    沈溪道:“刺客之事,本官正在查,暫且沒有確定消息,不過本官怕兩位之間有何誤會,影響到地方安穩。”


    “是嗎?”


    張永語氣生硬,一如他以前給沈溪當監軍時的態度。


    其實張永的脾氣一直都很大,他屬於那種很容易牽扯進是非的人,也就是這兩年他從沈溪身上得到的好處太多,才逐漸變得低聲下氣,現在覺得沈溪是敵非友,又拿出拒不合作的態度。


    徐俌看出一絲苗頭,心想:“張永怎好像對沈之厚多般刁難,那就是說,沈之厚果真沒跟張永達成協議?如此我就好辦多了!”


    徐俌笑道:“之厚,其實張公公的誤會,全是因老夫而起,老夫為賠罪,今日……就在兵部衙門設宴如何?”


    這邊張永對沈溪的態度異常冷漠,徐俌便見縫插針,既然你張永跟沈溪間出現誤會,那我何不索性表現出對沈溪的友好態度,讓你張永覺得我跟他是一路人?


    沒等張永迴答,沈溪已冷漠迴道:“先把正事商定,迎來客往何必急於一時?”


    張永有些坐不住,站起身來:“你們到底是什麽意思,給句實在話?就算讓咱家血濺當場,咱家也認了,不過某些人最好掂量後果,朝廷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徐俌苦著臉道:“張公公何出此言,咱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現在不好好說話的是你們!某些人在南京任上胡作非為,跟倭寇勾連,當咱家不知?”張永破罐子破摔,非要把事情扯明白,對徐俌的態度變得極為惡劣。


    徐俌一愣,隨即帶著驚愕問道:“何人如此亂說話?張公公所說之人,不會是老夫吧?”


    “不是你是誰”


    張永怒目相向。


    “你……簡直胡說八道!”徐俌捋起袖子,一副要幹架的模樣。


    “消消氣,消消氣。”


    王倬連忙站起,從對麵席位來到張永和徐俌之間,把二人隔開,堂上頓時變得混亂不堪,張永此時也摩拳擦掌,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


    沈溪突然起身喝道:“你們是否將這裏當作朝廷公堂?”


    他一開口便帶著極大的氣勢,這是一次又一次經曆屍山血海後養成的,殺氣逼人,讓正在胡攪蠻纏的徐俌跟張永不由一怔,隨即二人都不說話,冷哼一聲坐下,勸架的人也趕緊退開。


    沈溪道:“不就是因有奸佞在你們之間說了一通挑唆之言,就讓你們如此亂掉規矩……難道你們忘了自身的職責?”


    徐俌臉上略帶慨歎之色:“之厚你說得是,這不老夫正準備跟張公公好好解釋一番嗎?至於什麽行刺,還有跟倭寇勾連等事,跟老夫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有人從老夫這裏索賄不得,惡意中傷……希望張公公明察秋毫,不要被小人挑唆!”


    張永在有關徐俌派人刺殺他的事情上先入為主,無論徐俌做出如何解釋都是徒勞,也跟徐俌昨晚調兵搜捕他有關。


    所以張永對於徐俌的解釋完全聽不進去,沈溪想從中說和也很難。


    就在二人要繼續爭吵時,沈溪起身走到他們麵前,張永不得不起身:“沈大人還有別的吩咐嗎?”


    沈溪道:“你們之間的是是非非,或者利益之爭,本官不想幹涉,但眼下本官奉皇命統調江南人力物力平倭寇之患,若誰不配合本官,那無論他在別的事情上占了多大的理,本官也不會對他客氣。”


    張永想了下,黑著臉問道:“那有些人胡作非為,沈大人就不理會了?”


    徐俌無奈道:“張公公,都說了那些事跟老夫無關……錢寧在背後挑撥離間,老夫身家性命都在南京,憑何犯傻,做那欺君罔上誅滅九族之事?朝廷就算不派張公公您來南京任守備,也會有其他大太監,老夫殺得完嗎?怎會出此昏招?”


    沈溪道:“既然張公公所得線報,說有人行刺,那不妨將此事上奏陛下處,由陛下來定奪。”


    徐俌緊張兮兮望著沈溪:“沈大人,這不是捕風捉影的事嗎?連這種子虛烏有之事也上報朝廷,不是小題……”


    他本來要為自己辯解,但發現沈溪看過來的目光不善,身體稍微一縮,便不再多言。


    沈溪繼續道:“張公公上奏時,不妨將此事歸在錦衣衛指揮使錢寧身上,由他跟陛下解釋,至於是誣陷還是確有其事,由朝廷來定奪,而非眼下的南京兵部衙門。”


    徐俌頓時感覺到沈溪沒有偏幫他的意思,因為他不想將這件事捅破,若是朝廷得知,那就算白的也有可能會說成黑的,更何況他之前的確跟倭寇做過買賣,很可能有人會以此來做文章。


    “老夫不同意。”徐俌當即拒絕。


    張永這才看出來,沈溪跟徐俌之間真的沒達成協議,至於徐俌之前表現出的跟沈溪有多親密,也是偽裝出來的。


    張永冷冷一笑:“怎麽,魏國公怕了?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


    徐俌嚷嚷道:“就算身正,但有人故意拿著蠟燭斜著照,影子照樣會斜,你跟錢寧一個是錦衣衛指揮使,一個是提督東廠太監,道理全由你們講,老夫有什麽資格在陛下跟前說話?”


    張永當即冷笑:“咱家還不至於做出誣陷之舉,誣陷您魏國公對咱家沒好處!”


    “夠了!”


    沈溪當即喝止,“本官既讓你們上奏,就是給你們機會,本官也會跟陛下詳細陳明這件事,在本官看來,此事根本沒譜,若錢寧有證據就讓他告,若是沒證據,陛下正好將錢寧治罪。”


    張永跟徐俌突然沉默下來,顯然沈溪切中他們心中的要害。


    無論他們之間有多敵對,也架不住外麵有個錢寧,張永和徐俌都不會把錢寧當作自己人,畢竟錢寧以前是劉瑾的人,現在跟張苑走得很近,張永和小擰子幾次想拉攏錢寧,但錢寧屬於那種見風使舵的類型,誰當權他靠向誰。


    至於徐俌就更因錢寧不斷誣告他的事而起爭端,更不會跟錢寧同流合汙。


    沈溪道:“若你們真的身正,那本官會替你們做主,難道你們不信本官?”


    沈溪此話,讓張永和徐俌無法完全信從,不過從某種角度而言,沈溪又最值得信任,畢竟沈溪是朝中頂梁柱,無論是徐俌還是張永,找沈溪幫忙的前提就是看中沈溪在南京權力之爭上嚴守中立的態度。


    就算現在皇帝讓沈溪全權負責江南軍政事務,沈溪對此也不是很上心,且沈溪在江南沒有親信,要用的還是他二人。


    徐俌湊過來道:“若是之厚你肯幫忙替老夫解釋,並且讓錢寧得到應有的懲戒,老夫願意幫忙。”


    這會兒徐俌阻礙沈溪或者張永上奏,其實沒多大效果,便在於他明白,就算沈溪跟張永不提,錢寧也不可能不跟皇帝告狀,說他的壞話,如此還不如跟沈溪合作。


    徐俌望著張永:“張公公意下如何?”


    張永語氣低沉:“沈大人這是誠心幫咱家……還是魏國公?”


    沈溪道:“本官對於錦衣衛指揮使錢寧在江南的所作所為,略微有些眉目,他要挾勳臣,並且在張公公麵前挑撥離間,且上疏誣陷朝廷棟梁,本官若不查到底,怎對得起陛下的信任?”


    本來還在爭吵的張永跟徐俌不由對視一眼,二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熱切。


    二人有宿怨不假,但屬於正常紛爭,對於張永而言,無論徐俌是否派人刺殺他,隻要沒有證據證明徐俌跟倭寇勾連,有謀逆之舉,那徐俌還是會繼續在南京當他的守備勳臣,最多也就是被朝廷降職罰奉,來個不痛不癢的懲戒,張永跟徐俌之間搞對立,其實沒有任何好處。


    不過現在若是聯起手來一起對付錢寧,那情況就不同了。


    錢寧的存在,讓江南權力歸屬出現不少變數,錢寧是錦衣衛指揮使,還是皇帝派來查倭寇跟地方官員勾連的欽差,權力看起來不大,卻可在皇帝跟前進讒,不但徐俌忌憚,張永也同樣忌憚。


    徐俌咬牙切齒:“錢寧為人臣子,所做之事卻違背朝廷綱紀,要挾老夫,還在朝中公然誣陷,如此行跡實在該殺!特別是連累張公公懷疑老夫……其實老夫一心為朝廷,對張公公早就心存仰慕,之前更是派人去送禮……既然要刺殺,憑何做如此多花樣文章?”


    張永這邊稍微被說動,他自己想想也是,如果徐俌鐵了心要殺他的話,肯定不會派人去給他送禮。


    再轉念一想,難道派去送禮之人,是伺機再行刺殺之舉,亦或者是求證一下他死了沒有?


    沈溪道:“你們之間的利益糾葛,可以交給朝廷論定,本官的責任就是維持朝廷綱紀,至於孰是孰非,本官就此上奏朝廷,你們是否聯名上奏?”


    徐俌點點頭,隨即望著張永,現在他已表明態度,選擇權便落到張永身上。


    張永本來不想跟徐俌有任何合作,但想到現在在南京地麵上,非常危險,就算要跟徐俌翻臉也要先等紮穩腳跟以後再說。


    張永道:“咱家願意聽沈大人的吩咐,想來沈大人做事公允,不會跟某些宵小之徒一樣胡作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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