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雖然渾身是傷,但總算無性命之憂,為了向朝中大臣證明他沒事,特下詔舉行朝會,時間定在三天後,也就是正月十九。


    至於這次朝議說什麽,沒人知曉,但有一點大家卻明白,就算朝會如期舉行也不可能商量大事,而且很可能無果而終。


    正德皇帝登基後舉行的朝會,要麽以大臣間的爭吵而結束,要麽以朱厚照拂袖離開為終結,總之朝會上劍拔弩張,火藥味無比濃烈,這也是朱厚照不喜歡舉行朝會的重要原因。


    朝臣得到通知後,總算鬆了口氣,這下終於不用再考慮傳位傳給誰的問題了。


    而沈溪獲悉消息是在午後,昨夜他睡得很晚,一直到中午才起床,雖然已過上元節,但由於正德皇帝懶政,到六部和各寺司衙門開衙還有半個月。


    沈溪心想:“在大臣休沐期間舉行朝會,你這是要證明自己還活蹦亂跳,還是要讓天下人知道你有多悲催,連在自家後宅也會出事?這種朝會能商議什麽事情?”


    因為沈溪要準備見西域商賈之事,對於三天後的朝會沒有多留意。


    就在他準備收拾一下去兵部時,朱起進房來奏稟,說是收到沈溪早年汀州府同窗的拜帖。


    沈溪把拜帖拿過來一看,果然是他在汀州府考學時的朋友,也是一路跟他從鄉試到會試考下來的蘇通,不過跟他一舉高中狀元不同,蘇通幾次都沒考取,到現在還隻是個舉人。


    朱起道:“老爺,這位蘇公子以前曾拜訪過您,也是會試時,不過你都不在。這次他再次前來拜訪,一直在府門外等著,這都已一個多時辰了,見還是不見?”


    對於蘇通這樣的損友,沈溪本來是能不見則不見,但他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暗忖:“雖然蘇通在男女關係上過於輕浮,經常有出格的行為發生,但此人心眼兒不壞,而且當初交情還算不錯,若是合心意,提拔一下也無妨。”


    “讓他到書房來。”


    沈溪沒那麽迫切去兵部衙門辦差,便讓蘇通來見。


    朱起匆忙出去傳報,等蘇通低著頭跟隨朱起到書房時,沈溪看到蘇通,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數年未見,現在彼此的身份已經是天差地別。


    “學生拜見沈尚書。”


    蘇通見到沈溪,甚至不敢抬頭,拱手作揖,向沈溪行大禮,態度異常恭敬。


    沈溪走過去相扶:“蘇兄見外了,咱們既是同窗又是好友,如何使得?”


    蘇通見沈溪態度和善,終於鬆了口氣,微微抬起頭來,看了沈溪一眼,擠出一抹笑容:“在下隻是一介書生,今日登門拜訪,沈大人破格賜見,該有的禮數還是要盡到的。”


    二人見禮後,沈溪請蘇通坐下來聊。


    閑話幾句過往,蘇通終於沒有之前那麽拘謹,笑著道:“去年鄭兄也考取舉人,今年隨他一起赴京趕考,說及這些年來經曆的事情,最感慨的莫過於沈大人您……您三元及第創下一段佳話,然後又屢立功勳,如今已貴為部堂,朝野都仰慕您的官威,我八閩讀書人為之自豪,……”


    沈溪笑著點了點頭。


    蘇通和鄭謙算是他考學路上的朋友,兩人在他眼裏都有些神經質,不過鄭謙的命沒蘇通好,或者說鄭謙的關係沒蘇通那麽硬,蘇通在弘治十一年有賄考事件發生的福建鄉試中一舉而中,鄭謙則是過了九年才考中舉人。


    對於一個秀才來說,能在三十歲上下考取舉人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成就。


    從這點上來說,鄭謙其實隻是正常發揮,他跟唐伯虎這些人的人生際遇基本相同,這時代能在二十歲前便考中進士的基本都屬於妖孽級別,至於像沈溪這樣十三歲中狀元的更是絕無僅有。


    沈溪道:“之前蘇兄不是在京師生活過一段時間嗎?那時我在外地當官,未能跟蘇兄好好聚聚,之後迴京師時,你已經返迴汀州府,此後便少了見麵的機會。”


    蘇通感慨道:“說起來,人在京城,家業卻在福建,兩地相隔幾千裏,管理起生意來不是那麽方便……過去幾年汀州府茶葉買賣興旺,家裏總需要有人看著,再者也是之前在京城得罪人,沒辦法隻能暫時迴鄉避避……”


    經過蘇通解釋,沈溪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前些年蘇通買了高崇一個小妾,名叫憐兒,結果過了一兩年,有人惦記起高崇這個小妾,便讓高崇贖迴去再轉售,結果高崇在蘇通這裏碰了壁。


    蘇通想的是,自己買迴來的東西,憑什麽說退就退?而且時間過去這麽久,他跟憐兒已經有了感情,就算高崇開出三倍的價格都未贖迴。


    結果自那以後便有人使絆子,除了破壞蘇通在京城的買賣,還在蘇府縱火、打人,那時正好正德登基劉瑾得道,大靠山沈溪又不在,蘇通哪裏敢有僥幸思想?二話不說立即收拾東西逃跑,直到聽說劉瑾倒台,沈溪重掌兵部,他才有膽子到京城趕考。


    沈溪心想:“蘇通這性子,倒是跟朱厚照相仿,如果他二人結識,說不定臭味相投,未來的命運也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蘇通講完自己的故事,唏噓不已:“在下到京城趕考,如果能中進士固然好,如果再次落第,在下準備接受朝廷委派,隨便在哪個衙門撈個一官半職也好……最好是在京城,或者是汀州府府縣衙門當差……”


    蘇通說話時目光熱切,暗示之意非常明顯。


    顯然蘇通是想通過沈溪,從非正常渠道獲得官職,考中進士自然能更早得到官缺,落榜的話沈溪也可以為他向吏部衙門遞條子,讓他有個出路,甚至地方出現官缺而進士不願赴任的話,甚至以舉人之身做知縣都有可能。


    沈溪笑著點點頭:“既然是多年老友,這點忙能忙我自然會幫。”


    蘇通驚喜異常,重新站起來,鄭重向沈溪行禮:“沈大人,在下未料今日能見到您,還能得到您如此眷顧,感激之至。日後若有吩咐,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溪也站起來,笑著點頭:“蘇兄不必見外,既然是同窗兼摯友,互相間幫扶也是應該的,若當初我名落孫山而你高中的話,今日應該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是吧?”


    蘇通點頭不迭:“那是自然,肯定會如此。不過……在下可沒那本事。”


    這下蘇通對沈溪越發恭敬,等再坐下來時,他已經開始說送禮打點的事情:“去年秋茶行情不錯,春茶雖然還不清楚,不過看這些年的年景,應該也不錯,多虧地方商會……說起來這一切都是大人的功勞,大人在哪裏當官,哪裏就百業興旺,百姓吃穿都不發愁,您如今的名望,在江南之地不啻萬家生佛……”


    雖然蘇通說的大多是實話,但因他有求於人,聽起來倒像是刻意拍馬屁,沈溪沒有往心裏去,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正是一個官員基本的操守,當不得萬家生佛之譽。”


    蘇通道:“在下帶了一些福建的土特產來,那邊鄭兄也想給沈大人些孝敬,不知……是否可以讓他過府一敘?”


    沈溪想了下,搖頭道:“換個時間再見吧,今日能見蘇兄,已是意外之喜,畢竟我現在差事繁忙,每天空暇不多;再者現在你們又準備大比,還是不多耽誤了……對了,還有半個月便要開考,蘇兄你準備得如何?”


    蘇通聽沈溪提及會試,臉上湧現一抹羞紅:“這個……說來慚愧,在下這幾年都沒怎麽用心做學問,功課馬馬虎虎,恐怕難有進益……”


    沈溪不由莞爾。


    對於蘇通這樣家業豐厚的公子哥來說,考學的主要目標就是中舉。


    考取舉人人生已算圓滿,至於中進士無異於奢望。當然,中舉後自然有一股盛氣,希望一鼓作氣考中進士,可當一次二次連三四次會試不中後,也就泄氣了,之後會繼續經營家業,對於學習之事就沒那麽用心了,畢竟大富大貴還想讓他們在三十歲左右堅持刻苦讀書,實在是強人所難。


    蘇通問道:“沈大人,您可知這次會試誰為主考官?在下……其實想……咳咳,早些知道,也好知道應以如何方式準備這次會試……”


    沈溪心想,你知道誰當主考官應該不是為了投其所好揣摩文風,而是想去行賄吧?


    因為蘇通的過往實在不堪,沈溪知道當初其過鄉試十有八九是通過賄賂的方式,心裏難免有些芥蒂,這個人為人還算正派,當初沈溪陷入科舉舞弊案,不惜到處奔走營救,但也僅如此而已,如果是做官的話,沈溪相信蘇通有很大的可能會成為貪官。


    在蘇通這種人的思想中,當官就是為了發財,因為他們為了當官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銀子。


    沈溪道:“因為我在兵部任職,對於會試少有問及,之前謝中堂曾召集翰苑官員商議過,我也受邀出席,可惜討論時分歧太大,暫時……沒有結果。”


    沈溪當然不會告訴蘇通,其實主考官已經定下梁儲和靳貴。


    蘇通稍微有些遺憾:“無妨無妨,會試過不了多久便會舉行,無論誰是主考官,在下都會全力以赴,不過若考不中的話,還要多仰仗沈大人。禮物隨後便送來,再者……在下希望能找個機會,跟沈大人把酒言歡,到底是多年同窗摯友,許久不見,有太多話想說,酒桌上正合適。”


    蘇通算是合格的酒肉朋友。


    至於蘇通的學問如何,並不是沈溪關心的,就算蘇通在同齡人中學問比較好,是否達到進士標準還得另說。


    但沈溪對蘇通的器重,不是單純讓蘇通用學問當官。


    沈溪笑道:“既然蘇兄要請酒,那時間和地點就由我來定,至於參與這次酒席的人有誰,也不能由蘇兄你來做主。”


    蘇通一聽沈溪肯赴宴,眼前一亮,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一切都聽從沈大人安排。”


    沈溪再次點頭:“地點的話,就選擇在你京城的宅邸,除了你我外,不能再請旁人,你覺得如何?”


    “單獨飲宴?那鄭兄他……”


    蘇通對朋友果然沒話說,這個時候還惦記著跟他有同樣喜好的鄭謙。


    當初一起考學的人中,隻有鄭謙跟他的關係最鐵,二人不但褲子可以同穿一條,甚至妾侍都可以互相贈送,這種“情義”絕非一般人能比擬。


    沈溪道:“至於鄭兄那邊,暫時先不忙打擾他,等會試結束後再見也不遲……此番我可能會介紹一個新朋友跟你認識,到時候你一定要好好款待他。”


    蘇通聽說沈溪要帶朋友去,不由好奇誰這麽麵子大,居然能讓沈溪這個兵部尚書帶著赴宴,不過沈溪沒細說,他也不便多問。


    隨後,沈溪又跟蘇通寒暄幾句,便以前往兵部衙門坐班為由送客。蘇通很關心這次酒宴的事情,出門時道:“沈大人不必相送,在下不過是個普通應試舉子,當不起如此厚待。若沈大人決定什麽時候到在下府上,隻管派人知會一聲便可,在下定守口如瓶,不會把這件事宣揚出去。”


    沈溪對於蘇通的迴答很滿意,笑著點頭,目送蘇通離開。


    等蘇通的馬車遠去,朱起過來道:“老爺,這位蘇公子臨上馬車時說要送禮過來,這些禮……是否收下?”


    沈溪道:“他送禮來,太過貴重的不能收,畢竟時值會試年,這次我雖然不是主考官,但也要避諱些,他送多少禮物來,迴頭按照他說的地址給他送去相應的迴禮。”


    朱起驚訝地問道:“老爺,您還要給蘇公子送禮?”在他看來非常不可思議,沈溪居然要給一個普通舉人迴禮!


    沈溪笑道:“朋友間互相饋贈,算不得行賄受賄,該怎麽做便怎麽做。處理禮物的事情就交給朱老爹你來辦,我不摻和了。”


    朱起點頭:“是,老爺,小人一定會把事情辦好……老爺,您這是要往兵部衙門?”


    沈溪搖頭:“我準備去豹房見駕,你讓人把馬車開出來,我進去換過衣服便啟程。”


    朱起趕緊去準備,而沈溪則先迴後宅換上一品大員的常服。


    就算豹房並非皇宮那種莊嚴之地,但始終是帝王常駐之所,沈溪每次過去,都要先整理好儀表儀容。


    等沈溪再出來時,馬車已備好,朱起迎上前問道:“老爺,您若是晚歸的話,跟小的說聲,小的守一夜。”


    沈溪笑了笑道:“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門留著吧,安排個下人看著就好,朱老爹不用太過操勞,放心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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