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沈溪跟平時一樣,日上三竿還在睡覺。


    他不喜歡早睡,也就談不上早起,這段時間難得在家休息,什麽事都不想過問。


    睡得正香,謝韻兒進來搖醒他:“相公,聽門房說,謝尚書親自登門來訪,怕是有要事相商。”


    “哦。”


    沈溪打著嗬欠坐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搖搖頭,“事情這麽久都沒個結果……該來的始終要來!”


    謝韻兒聽不懂沈溪說什麽,幫他更衣梳,等整個人煥然一新後沈溪出了屋門。


    沈溪穿過廳堂,從後門進入書房,現謝遷這迴比較客氣,乃是在門口等候。


    再一端詳,謝遷眉眼幾乎耷拉在了一起,背著手焦躁地來迴踱步,不時唉聲歎氣,顯然事情已到非常急迫的地步。


    “閣老,真是稀客。”沈溪來到門前,一邊拱手一邊淡定地打招唿。


    謝遷看到沈溪,眼前一亮,隨即板起臉來:“都快火燒眉毛了,虧你如此淡定……走,跟老夫出去一趟。”


    沈溪問道:“去何處?”


    “豹房。”


    謝遷毫不客氣,黑著臉道,“你莫要推辭,這涉及你官位,你若不去的話,從今日起你就不再執掌兵部,外放地方為小吏……”


    沈溪笑了笑,問道:“不是被革職查辦嗎?”


    謝遷瞪了他一眼,道:“你還笑的出來?走!”


    旁邊朱起豎起耳朵傾聽,神色緊張,他聽出來現在問題嚴重,有很大的可能沈溪會官位不保。


    沈溪聳聳肩:“就算閣老讓我去兵部衙門,也該等我更衣後……這一身直裰太過隨便,到哪兒都不方便。”


    謝遷黑著老臉道:“事急從權,何來是否方便一說?你隻管跟著老夫走便是……老夫總歸不會害你!若你不去的話,這輩子都會後悔!”


    沈溪搖頭苦笑一下,終歸沒有再拒絕,跟著謝遷一起出得門來,但見沈府大門外還有一位,卻是刑部尚書王鑒之。


    以沈溪判斷,二位風塵仆仆,似乎要做什麽大事。


    “王尚書有禮了。”


    沈溪走到王鑒之跟前,恭謹行禮。


    謝遷沒好氣地道:“這會兒了還有心思見禮?快走快走,吾等立即去豹房,有什麽事路上再說……這一路恐怕得快馬加鞭才行,切不可讓閹賊得逞。”


    沈溪無奈地笑了笑,跟謝遷、王鑒之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起行,三人擠在狹窄的車廂裏,沈溪感覺無比糟糕,尤其麵對謝遷那張似乎隨時都會噴火的橘皮老臉,隻有心理強大的人才能做到熟視無睹。


    ……


    ……


    路上,謝遷把大致情況跟沈溪說明。之前他已從吏部打聽到確切的消息,劉瑾先斬後奏,代天子擬定詔書,外放沈溪為南京戶部侍郎,等於說讓沈溪就此遠離京城官場,而且官秩連降兩級。


    如此一來,朝廷沒答應沈溪請辭,而是將之外放,定罪的意圖非常明顯。


    從道理上講,沈溪在朝堂上對皇帝不敬,僅僅降職了事似乎是朝廷法外開恩,但實際上對於文官來說卻是奇恥大辱,因為朝廷正式定罪意味著名聲毀了,自尊心強一點的恐怕就要以死抗爭。


    “……你小子,別說這官職無關緊要,若你外放,官聲可就毀了,將來如何還朝執政?怕是要在南京任上終老了!”謝遷用威嚇的口吻道。


    這話嚇唬別人還行,但對沈溪來說,基本不起作用,因為他知道正德朝被貶斥出京後來官複原職的人實在太多了,比如楊廷和就曾被貶斥南京任吏部左侍郎,後來不照樣迴京當上輔?


    沈溪若有所思:“以我如今年歲,便說終老之事,未免有些太過杞人憂天了吧?”


    一句話,讓謝遷為之氣結,惱火地道:“你沒把這當迴事是吧?還是說你小子已鐵了心要離開朝堂,甚至連南京六部的部堂都不想當了?”


    沈溪攤攤手,意思是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既然被定罪降職,那這官還有什麽好當的?不如直接離朝當個閑人,這不正是你謝餘姚以前的想法?


    王鑒之勸道:“於喬莫心急,這件事始終要過陛下一關。陛下跟沈尚書畢竟有師生之誼,焉能坐視不理?”


    謝遷道:“以陛下如今的情況,恐怕之厚離京他都不知曉。退一步說,就算他知道又如何?陛下對劉瑾太過縱容,且他好麵子,涉及君王體統,他願意承認這件事乃是為劉瑾所做偽詔?總之今日必須得見到陛下,最好跟劉瑾當麵對質!”


    這邊謝遷義正詞嚴,好像已把事情決定下來,不用跟沈溪和王鑒之再商量。但實際上事情能不能成存在很大變數,因為豹房門可不是那麽好進的。


    由始至終沈溪都神色淡然,好像這件事跟他沒有關係一樣。


    馬車一路到了豹房門口,謝遷先一步下車,隨後是沈溪攙扶著王鑒之一起下來,沒等站定,便有侍衛氣勢洶洶往這邊過來趕人。


    “作何?”


    謝遷怒氣衝衝朝那些手持刀柄大聲吆喝的侍衛火。


    侍衛們可沒見過這麽蠻橫的家夥,居然敢在豹房門口撒野,等看清楚是誰,這些侍衛頓時釋然。


    謝輔雖然平時看起來和顏悅色好說話,但不代表就是個軟柿子好拿捏,大明內閣輔,文官翹楚,就算謝遷到豹房來不那麽合適,也隻能客氣勸離,要是動用武力的話,就算謝遷本人不怎麽樣,他那些門生故舊也會幫忙出氣,前途堪憂啊。


    “老夫此來是為麵聖!”謝遷把話挑明,“一位閣臣,外加兩位部堂,難道沒資格在這兒站著?”


    這話說出來,侍衛很為難,這件事跟他們沒多大關係,要趕謝遷離開沒那麽容易,而眼前尚有赫赫有名的兵部尚書沈之厚,旁邊一人則是刑部尚書……


    哪個都不好惹。


    大明朝文官到弘治朝中後期已全麵壓製武將,這跟成化帝和弘治帝對文官日益禮重密不可分。


    就在謝遷大為光火時,但見遠處又有馬車前來,這次來的人卻是劉瑾。


    劉瑾從馬車上下來,侍衛見到劉瑾更為恭謹,因為對他們來說,劉瑾不但是司禮監掌印,直接管著他們的頂頭上司,更是“衣食父母”……平時劉瑾為了拉攏人心可是在這些侍衛身上花了不少錢。


    “劉公公,您……”


    侍衛麵對劉瑾雖然客氣,但沒有聖旨也不能隨便放行。


    劉瑾斜著看了眼旁邊侍立的謝遷等三人,不屑地一扁嘴,然後對侍衛道:“咱家奉旨前來麵聖,小擰子沒跟你們說嗎?”


    “擰公公?”


    侍衛可不敢像劉瑾那麽稱唿,聽到這話,他們神色慌張,其中一人道,“請容小人進去通傳,等擰公公準允,劉公公方能入內……公公先擔待,小人去去就迴!”


    劉瑾在外等候時,謝遷雙目噴火地瞪了他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衝了過去。


    不過侍衛早有防備,趕緊讓劉瑾進到門房等候,這下可把謝遷氣壞了,指著攔住他的侍衛破口大罵:“這閹人能進內,而我等朝廷幹臣卻要在外等候,這是何處規矩?”


    那些侍衛充耳不聞,隻是賠笑著站在那兒,用人牆擋住謝遷去路。


    謝遷氣憤難平,卻拿這些禦前侍衛沒轍,隻能眼睜睜看著劉瑾進去,而王鑒之一邊拉著他一邊勸說。


    沈溪反倒像個沒事人一般站在那兒,不管謝遷做出如何出格的舉動,都沒有亂分寸。


    王鑒之寬慰道:“於喬,現在跟劉瑾計較沒有任何意義,不若先想辦法進內,麵聖為妥。”


    謝遷轉頭看著沈溪,問道:“你有辦法進去嗎?”


    迎著謝遷期盼的目光,沈溪苦笑著搖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就算謝遷暴跳如雷,但終歸還是保持一定克製,一咬牙:“既然都沒辦法進去,隻能等了,但無論如何都要鬧騰點兒動靜,讓陛下知曉我等在外才行。”


    王鑒之連忙道:“於喬,克製,克製啊!這不劉瑾已被陛下叫去問話了麽?相信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


    謝遷氣惱地一跺腳,側身看向豹房大門,眼裏滿是擔憂。


    ……


    ……


    劉瑾在門房等候不多時,小擰子便親自來請,隨後二人一起去見朱厚照。


    這一路上,劉瑾沒心思琢磨到底是誰給朱厚照通風報信,而是反複思索孫聰和張文冕所提建議。


    “若陛下追究下來,怕是咱家要遭殃啊!”


    劉瑾心頭怵,開始後悔聽從張彩的意見,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很快兩人便到後堂門前,小擰子躬身道:“劉公公請進,陛下等候多時了。”


    “有勞!”


    劉瑾此時對小擰子多了幾分客氣,畢竟如今他和張苑、錢寧都失勢,唯有小擰子能隨侍君前,是當之無愧的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不敢輕易得罪。


    劉瑾跨進房門,沒等他站定,便有風聲傳來,他來不及躲閃,便被一個竹製的筆筒砸在腦門兒上。


    “狗東西,你還知道來啊?”


    朱厚照的怒斥隨即傳來。


    劉瑾沒敢抬頭去看,不顧額頭傳來的劇痛,走上前兩步,跪在地上,磕頭不迭:“老奴給陛下請安。”


    朱厚照怒道:“請你娘的安啊……朕都快被你給氣死了,你居然還敢在朕麵前惺惺作態?朕問你,兵部沈尚書的事情是怎麽迴事?哼哼,你居然敢假傳朕的聖旨,把朕的老師給外調?說,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劉瑾不停磕頭:“陛下,老奴確實這麽做了……但老奴實在是迫不得已啊!”


    “你個狗東西,還敢在朕麵前狡辯,看朕不宰了你!”朱厚照怒喝道,“來人,把這狗東西拖出去斬了!”


    劉瑾一聽急了,磕頭的度加快,每下都很重,“砰砰”聲清晰可聞,幾乎是哭嚎道:“陛下,您聽老奴把話說完,再把老奴斬了也不遲……”


    小擰子聽到朱厚照的吩咐帶著侍衛進來,此時他臉上滿是詫異之色,顯然沒想到朱厚照居然這麽直接,剛一見麵要把劉瑾斬了。不過,雖然皇帝下了命令,他依然有些遲疑,偷偷看朱厚照的反應,免得自己落入陷阱事後被劉瑾報複。


    朱厚照怒不可遏:“難怪那些文臣要參劾你,說你組建閹黨,欺上瞞下,權擅天下,就連沈尚書這樣的老好人也忍不住要彈劾你……你也不想想當初是誰建議朕把你從宣府調迴來,又是誰讓你重歸司禮監掌印之位……你倒好,哼哼,直接以朕的名義打壓異己,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朕!“


    說著,朱厚照再次喝令:“拖出去斬了!絕不留情!”


    “陛下,老奴有苦衷啊。”


    劉瑾連滾帶爬上前,抱著朱厚照的腿哭喊。


    小擰子和他身後的侍衛瞠目結舌,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們可不敢輕易上前去拿人,一方麵是怕劉瑾傷害朱厚照,另一方麵則是怕朱厚照隻是出言恐嚇,本意並不是要殺人,畢竟劉瑾一直是朱厚照身邊最寵信的太監,這會兒喊打喊殺,有很大的可能是震怒之言,等之後氣消又會後悔。


    朱厚照一腳把劉瑾踹翻,然後迴到座椅坐下,順手將桌子上的文房四寶往地上一推,怒衝衝地道:“你個狗東西還想狡辯?那你說,為何要假傳聖旨?”


    劉瑾感覺事情似乎有所緩和,微微喘了口氣,這才把話說下去,擦擦鼻涕和眼淚道:“陛下,老奴之前請示過您,可您一直未予接見……如今民間對沈尚書非議實在太多……還有朝中諸位大臣參奏,說沈尚書仗勢欺人,甚至有他作奸犯科跟狄夷私相授受的奏本……”


    說著,劉瑾把懷裏厚厚一疊奏本拿出來,雙手捧到頭頂,道:“陛下,這是老奴整理的一些參奏沈尚書的奏本,請您過目!”


    朱厚照一把掀翻到地,冷笑不已:“這些都是參奏沈尚書的奏本?有了它們你就敢假傳聖旨?你這是要上天啊!朝中參奏你的奏本更多,你要不要看看!?”


    說到最後,朱厚照幾乎是咬著牙說話。


    朱厚照眼中射出的濃濃恨意,讓劉瑾膽顫心驚,趕忙辯解:“陛下,不但有人參奏沈尚書,就連吏部和禮部衙門,也一致認定沈尚書之前在朝堂上所為,實乃大不敬,吏部定為革職查辦,而沈尚書自己也呈奏請辭的奏本……”


    “老奴被下麵的衙門逼得實在太緊,內閣又進呈票擬,擬對沈尚書革職查辦……老奴實在不忍心讓沈尚書這樣的棟梁之材就此離開朝堂,這才定了降職留用……老奴也是為陛下您著想啊……嗚嗚!”


    劉瑾聲淚俱下,竭力表現他的忠心。


    之前朱厚照完全是一腔怒火,聽到這裏,怒氣似乎稍微減弱,一甩手道:“把奏本拿來!”


    小擰子把劉瑾的奏本撿起來,順帶將之前一直落在地上的劉璣的“萬言書”一並拾起送上,呈遞朱厚照手中。


    朱厚照似乎很認真,打開奏本後便審閱,看了許久後,就在劉瑾心裏沒底時,朱厚照抬起頭來喝問:“你倒是喜歡給朕找麻煩……將沈尚書定降職南京?你當自己是誰,你是皇帝嗎?”


    劉瑾哭嚎著說道:“陛下,您將朱批職責交給老奴,老奴從來都是照章辦事。”


    “你就不能將這些奏本留中不?”朱厚照喝問道。


    劉瑾再道:“此事生已曆時半月,在這期間,參奏沈尚書的奏本多不勝數,朝中非議聲逐漸增多,老奴實在壓不住……老奴是這麽想的,既然這件事因老奴而起,老奴自己不想給陛下憑空惹麻煩,老奴願意跟沈尚書一樣,遠謫在外……老奴願意為先皇守皇陵!”


    聽劉瑾說要守皇陵,朱厚照看了小擰子一眼,因為之前小擰子也提出過相同的請求。


    朱厚照怒道:“想一走了之,哪裏有那麽容易?哼哼,現在朕就殺了你,讓你為先皇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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