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苑發現自己很難製服沈溪。


    就算知道沈溪夜不歸宿,但這也不是什麽劣跡,畢竟身為兵部尚書,人家晚上愛去哪兒便去哪兒,就算外麵養有女人,也絲毫影響不了其在朝中的地位。


    張苑抓住的所謂小辮子,根本就沒證據,甚至想攻擊沈溪人品有問題,都無從下手,他站在那裏氣唿唿半天,最後語氣不善,問道:“陛下今日會去你所設軍事學堂,你準備好了,若做事不周,怕是陛下會怪責!”


    “多謝張公公提醒!”


    沈溪原本不太喜歡跟張苑這種人來往,現在張苑居然拿他夜不歸宿一事進行要挾,更讓他認定此人不可結交。


    張苑心想:“我在這裏等了一夜,為的就是知道他去了何處,現在他拿出這種態度對我,分明心裏有鬼……哎呀,莫不是他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迴頭我得好好查查,若是能發現他有不軌形跡,我可以拿來要挾,讓他幫我做事!”


    想到這裏,張苑洋洋得意,覺得自己非常聰明,可惜他這點心思,完全落進沈溪眼中,光是神色間細微的變化,便已讓沈溪警覺起來。


    沈溪意識到眼前這個二叔,根本就是個狼心狗肺之人,跟張苑作利益交換,無異於與虎謀皮。


    沈溪道:“張公公既然將事情傳達完畢,可是要迴宮?”


    張苑改換笑顏,道:“咱家不用迴宮,陛下這會兒多半已起來洗漱,稍事整理就會到軍事學堂,沈尚書怕也要馬上過去候駕!”


    盡管張苑咄咄逼人,沈溪仍舊以平常心對待,他很清楚,就算朱厚照昨夜提前休息,必然也是在三更半夜後,想早起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一來,朱厚照到軍事學堂非要日上三竿後。


    沈溪麵色沉靜:“既然張公公要去豹房,在下便不多送了,請迴吧!”說完,沈溪徑直往自己辦公房而去,壓根兒就沒有請張苑到裏麵敘話的意思。


    張苑非常不爽,仔細想了一下,自己明明是來跟沈溪說及如今爭奪司禮監掌印的形勢,想跟沈溪好好合計一下,讓他舉薦自己,順帶想想辦法讓劉瑾迴不了京城,末了還得跟沈溪談談把說本改編成戲本的事……


    但因為他以為抓到沈溪的把柄,出言不遜,導致沈溪反感,溝通的渠道就此關閉。


    張苑無比懊惱,心想:“這迴可真是失策,早知道的話,應該先調查清楚這小子劣跡再行要挾,現在倒好,非但沒成功,反而讓他有所警覺,而且不打算跟我繼續商談事情了,以後再想找他,怕是會被這小子拒之門外!”


    再去看沈溪,人已往後院去了,他想追也來不及。


    恰在此時,旁邊有兵部屬吏過來詢問:“張公公,不知您有沒有休息好,這會兒是否迴去補個覺?”


    張苑怒道:“天都亮了,補什麽覺?咱家要迴去麵聖,知道這是多大的事情嗎?”說罷,張苑氣衝衝地拂袖出門,被差役當作瘟神一般送走。


    ……


    ……


    盡管沈溪猜想朱厚照不會早早就去軍事學堂,但他還是在兵部衙門簡單整理過前線戰報,便先一步去學堂作準備。


    王守仁、王陵之和胡璉如今都不在京城,沈溪在軍事學堂的幫手,都是兵部中下層屬官,這些人平時恪盡職守,完全按照沈溪吩咐行事,但想要有特別突出的表現卻很困難,沈溪也不指望在這些人中發掘人才。


    一直到辰時,軍事學堂學生才陸續抵達。


    沈溪站在門口親自點名,讓他們在操場上列隊站軍姿,等候所有學員到齊,此時他心裏琢磨開了……是時候在軍事學堂建立規範的寢舍,進行全封閉的軍事化管理,不能再讓學生“走讀”。


    總感覺現在這些學生缺少一種氣質,上課的時候是認真聽講,但放學後就沒了軍人的風采。


    等人到齊,沈溪對操場上即將解散的學生道:“宮裏派人前來傳話,說是今日陛下會親臨,若無意外的話會隨堂聽課,若誰表現好,會得到陛下賞識和提拔,一切都要看你們的表現了。”


    雖然在場學生基本都是世襲軍戶,但聽到皇帝到來考察的消息,全都打起精神,這到底是能得到皇帝欣賞飛黃騰達的好機會,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會是下一個王陵之,或者是下一個胡璉。


    學生們都進教室開始上課,而沈溪這邊則到軍事學堂公事房,把在場一些官員叫來,詳細安排接待聖駕之事。


    書吏何悅問道:“大人,陛下親臨,可會帶朝官前來?是否要安置桌椅板凳等物,若陛下要休息,可要臨時搭建休息之所?”


    因為何悅等人都是在新近才被調來軍事學堂,對一些規矩不是很明白……這些中下層官員都將皇帝當作高不可攀的存在,覺得能麵聖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以至於會如此緊張和慎重。


    沈溪心想:“軍事學堂的建設可不容易,隨著規模增加,現在調配過來的人手已不太充足,做事也沒什麽效率,迴頭還得從各衙門征調人手,實在不行的話,讓朱鴻和沈永祺等人過來充個數,總歸是自己人,不至於明裏一套背地裏另一套。”


    沈溪對何悅解釋,同時也是對在場所有官吏解釋:“不用特別準備,隻將陛下當作是軍事學堂一員便可,陛下不想搞特殊化,至於有什麽大臣光臨,那也隻是伴駕,不需要有特殊準備,軍事學堂對所有人一視同仁。”


    沈溪說出這種君臣平等的話,在場官員一時間不太能接受。


    這是一種劃時代的意識,大明朝最講究高低貴賤,就好像這些人對沈溪的態度一樣,他們將沈溪當作高高在上的兵部尚書,才會百般恭維,若是遇到跟沈溪同齡的書生,他們隻會嗤之以鼻,誰會將其話放在心上?


    ……


    ……


    跟沈溪預料相同,直到日上三竿,朱厚照才慢悠悠到來。


    此時已臨近午時,沈溪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這次過來,朱厚照隻帶了錢寧、張苑和寥寥無幾的隨從,畢竟軍事學堂距離豹房不是很遠,朱厚照過來,一路上的安全能得到保證。


    朱厚照精神不錯,見到出來迎接的沈溪,笑著走上前,道:“沈尚書何必多禮?朕過來就是走走看看……說起來朕有好些日子沒來,之前朕還說要在這裏上課,當一迴學生。”


    沈溪道:“陛下隨時都可以過來聽課,以陛下的見地,即便給這裏的學生講課那也是綽綽有餘。”


    “哈哈,好!”


    朱厚照沒當沈溪是在恭維他,樂嗬嗬接受了。


    張苑和錢寧等人都在打量沈溪,他們自然覺得沈溪是在諂媚,但其實沈溪大抵說的是實話。


    朱厚照對軍事的理解力很強,再加上沈溪之前曾對他進行過係統教育,以至於朱厚照對於兵法韜略有著一定程度的了解,讓朱厚照當童生、秀才的先生肯定不行,但讓朱厚照當個軍事課程的講師,講一些軍事理論,並不會顯得有多突兀。


    隻是朱厚照沒有那閑工夫來,而沈溪也不會勞煩他,除非是他這個皇帝想過一把先生的癮。


    君臣一起進入學堂大門,直接來到後院學舍門口,此時學生們都知道皇帝到來,一個個正襟危坐,裝出一副用心聽講的模樣,而在場講師則是由謝鐸舉薦,剛調到軍事學堂的年輕講官喬珍。


    喬珍是謝鐸非常欣賞的一名後生,本是舉人出身,在太學讀書三年,後來又在河間府講學,年紀輕輕便嶄露頭角,如今年過三十五,在北直隸文壇已有一定名聲。


    謝鐸親自舉薦,就算沈溪覺得不合適,也要先請來試試。


    沈溪親自測試後,發現喬珍接受新思想新事物很快,也就暫且將其留在兵部,正好可以讓喬珍給學生補一下文化課。


    沈溪讓喬珍所講都是一些兵法韜略,比如《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等,不但要讓學生們熟練背誦,還要把意思講出來,至於理論如何用於實踐,則會另行安排課程,由沈溪親自指導。


    朱厚照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側過頭低聲對沈溪道:“講得很好,這位先生也是兵部之人?”


    沈溪介紹道:“是從國子監調過來的講官,剛來幾日,陛下若覺得此人有一定才能,可提拔為官,留在軍事學堂任職。”


    朱厚照恍然:“連個官身都沒有啊,那算了,再試用一段時間為好。沈尚書,我覺得這些人講得再好,跟你所講東西,還是有很大差距,但整個大明你隻有一個,需要你教導的人卻有千千萬啊!”


    沈溪道:“陛下抬舉了,微臣實不敢當。”


    朱厚照笑道:“沒什麽,沈尚書打理軍事學堂,比旁人可穩妥多了……對了,之前朕賞賜你的那五千兩銀子,可有收到?”


    見朱厚照問到銀子的事情,張苑頓時緊張起來。


    不但張苑緊張,連錢寧的神色也有些古怪,從這微小的行容變化,沈溪便大致判斷出,這件事不但張苑知情,錢寧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內庫銀子吃緊,已經不是什麽秘密,隻是朱厚照自己不知道罷了。


    張苑趕緊用眼神暗示沈溪,大概的意思是,讓沈溪說銀子已收到,這樣可以避免朱厚照發怒。


    但顯然,這不是沈溪所願。


    給我五千兩銀子,我沒收到,我為了維護你們這些宦官和佞臣的利益,就替你們說謊,甚至犯下欺君大罪?


    沈溪道:“之前張公公有對臣提及,但說是要過些時日,才能將陛下賞賜送來……以臣看來,這賞賜實在是沒甚必要,還是留給前線有功將士為好。”


    朱厚照聽到銀子沒到位,不由皺眉,目光往張苑身上瞄,但聽沈溪說賞賜給將士,他重新將目光落迴沈溪身上,搖頭道:“銀子是朕賞賜給沈先生您的,至於前線有功將士,朕另有賞賜。”


    說到這兒,朱厚照突然瞪著張苑,大聲喝問,“張公公,朕讓你馬上賞賜,你為何要將此事拖延?”


    張苑心慌意亂,雖然沒下跪,但頭低得很低:“陛下,老奴去問過,內庫那邊說……並無寬裕的銀子,所以就……”


    不說這個還好,張苑一出口朱厚照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朕這個當皇帝的,要賞賜大臣銀子,而且已做出許諾,之前就讓你通知一聲,現在朕又提了一句,你這倒好,直接一攤手跟朕說內庫沒銀子,不是要打朕的臉,讓朕在大臣麵前顏麵無光嗎?


    “混賬東西!”


    朱厚照不顧置身課堂之外,當即怒喝一聲。


    這一聲,讓張苑直接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眼看朱厚照要上去對張苑拳打腳踢,沈溪勸阻:“陛下對臣的恩賞,臣完全能領會,如今正是邊關作戰國庫開支緊張之時,若此時臣收了陛下賞賜,天下人必會認為臣罔顧大局,不如等戰事結束,再行論功請賞。”


    朱厚照卻很堅持:“不行,不行,朕做出的許諾,豈能言而無信?朕威嚴何在?”


    當朱厚照說出此話時,教室裏已停止教課,師生都在打量朱厚照,顯然是被之前那一聲怒喝給驚著了。


    皇帝在外麵發火,雖然不知道是在喝斥誰,但裏麵的師生也知道大事不好,這時候哪裏還有心思將課程繼續下去。


    朱厚照道:“張公公,你去將內承運庫的人叫來,朕要好好問問,將銀子用到何處去了!朕就不信,朕要賞賜給功臣一點銀兩,都有人百般阻撓,難道朕的話,在這些人耳中形同虛言嗎?”


    張苑臉色發苦,他很清楚現在內庫的情況,調五千兩銀子出來,意味著宮裏許多用度要削減,長此以往遲早會出大事。


    “奴婢該死!”


    張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能不斷磕頭謝罪。


    朱厚照賞沈溪銀子,本來隻是隨性而為,他覺得要收攏沈溪這個有能力的人,必須要時常給一些賞賜。


    這是他在讀《二十一史》的時候領悟出來的道理,如果不能給大臣足夠多的利益,那大臣就會自己去爭取,那時候他這個君王就危險了,而恰恰沈溪就是那種既有能力執行力也很強的人。


    能力越大,意味著造反起來危害也越大,朱厚照因長久不問朝事,潛意識裏便會有一種未雨綢繆的危機意識。


    這會兒他為了麵子,已不可能收迴成命,怒不可遏:“你罪該萬死,不過更該死的是那些推諉的內承運庫的官員,他們把朕的話當成耳邊風,朕還想在朝廷樹立一個上行下效賞罰分明的良好環境,卻被你們這些人給破壞了!”


    因為朱厚照以君王之威教訓人,在場之人莫要說跟朱厚照頂嘴,就算喘息,都要避免聲音太大被朱厚照留意到。


    沈溪卻膽大包天,依然在勸解:“或許內庫是因為前方戰事著緊,方才導致銀錢吃緊。”


    朱厚照一抬手:“沈尚書不必為那些蛀蟲辯解,若說內府銀子出了問題,一定不是因為戰事,而是這些蛀蟲暗中中飽私囊。”


    “朕可知道,內庫調用從來都是單方麵的,隻進不出,哪怕戶部銀子著緊,沒有朕的準允,照樣不敢從內府調用!”


    沈溪心想,你這小子對於公帑調用,倒是很熟悉,應該是你尚是太子時,對這些事有過調查和了解,算是難得了。


    沈溪這會兒忍不住打量張苑,雖然沈溪不想讓張苑因此記恨他,但這件事既然已經揭破,那彼此矛盾也就必然形成。


    朱厚照再道:“馬上去將內承運庫的官員找來,朕準備親自過堂審問這些人。”


    “以臣看來,這件事先暫時放下……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說話?”沈溪很有勇氣,居然敢在盛怒的朱厚照麵前提出不一樣的看法,而且有強行阻止皇帝任性行事的意思。


    朱厚照打量沈溪,不悅地道:“沈尚書,就算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也先等這邊的事情處置完畢才可。”


    沈溪搖頭道:“正是關於此事,臣認為,內庫壓下這筆銀子,對朝廷來說反而是好事,臣願意出來為內庫的人說話,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說清楚?”


    朱厚照瞪著眼睛道:“為什麽一定要借一步說話?難道沈尚書即將跟朕所說的,不能對人言?”


    這問題出來,沈溪當場傻掉了,那些官員也都意識到一個問題,眼前這位根本就是個沒有心機的皇帝。


    既然大臣提出要借一步說話,那必然有難言之隱,或者是不方便被人聽到的機密,你這麽說出來,不是將矛盾公開化?


    沈溪點頭:“或許有些事,的確不宜公開。”


    朱厚照皺眉:“沈尚書要說的話,跟朕要懲治那些內承運庫的人並無幹係……來人啊,先去將相關案犯押解過來,朕要好好審問。至於沈尚書,請先到偏廳等候,朕隨後便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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