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沈溪一行抵達宣府。


    京城內的變故已為沈溪獲悉,此時他尚未收到謝遷迴信,但卻知曉此時迴京絕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兇險。


    “……大人,劉公公如今已大權獨攬,滿朝文武三緘其口,無人敢對其提出非議,您此番迴京怕是兇多吉少。”


    雲柳眼裏滿是擔憂,尤其得知劉瑾肆無忌憚對朝臣進行打壓後更是憂心忡忡,徹夜難眠。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劉瑾倒行逆施,唯獨皇帝不知,此時朝中已無人敢跟劉瑾正麵抗衡,眼看與劉瑾相鬥的大旗便要交到沈溪手上。


    沈溪麵色中帶著幾分倦怠,搖頭道:“放劉瑾迴京時,我已料到會有今日,麵對他,我並非無計可施……反倒是曾經強大無比的文官集團讓我一籌莫展!”


    為了讓以劉健和李東陽為首的文官集團倒台,沈溪不得不將劉瑾推出,劉瑾當權後,沈溪料到自己終歸有一日會與其正麵對敵,此時預測成為現實內心還算平靜,甚至他提前給謝遷寫信,讓謝遷對此有所防備。


    雲柳道:“可是大人,劉公公如今行事越發無法無天,據悉入宮大臣中,工部主事何釴、翰林陸伸、順天推官周臣等被他用刑至死,甚至兵部熊侍郎也為其廷杖,如今熊侍郎臥床不起,聽聞命懸一線。”


    沈溪看著雲柳,問道:“你希望我如何做?”


    雲柳低下頭,帶著幾分不忍,道:“大人還是早些謀求外放才是,若大人不做準備,迴朝後便是大人無異動,劉公公也不會放過大人。”


    沈溪知道雲柳關心自己,帶著幾分遺憾道:“既然我選擇做官,那就要麵對官場上一切挑戰,如今我怎麽說也是兵部尚書,找不到正當理由劉瑾即便以司禮監掌印之尊,也拿我沒有任何辦法。”


    “迴朝後,我會恪守本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劉瑾實在要跟我作對,那我也不會讓他有好日子過。”


    “至於你提醒之事,我心裏有數,多說無益。若這次我再不站出來,怕是朝廷就會變成劉瑾的朝廷,那時即便我遠走天涯,他也會糾纏不休,躲是躲不掉的。”


    沈溪最初的心態,的確想躲避劉瑾,不想與其有正麵衝突,順應曆史發展,待劉瑾走上滅亡之途後再迴朝。


    但後來一琢磨,這種設想有些太過想當然,曆史上劉瑾因為一些巧合而被誅,而在沈溪到來的蝴蝶效應影響下,曆史是否會重演難說,沈溪知道劉瑾要對自己下手的日子不遠,此番迴京,對沈溪來說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雲柳不再多說,行禮後告退,而沈溪則在書桌前一直忙活到深夜。


    他在寫信。


    除了書寫送給謝遷的信外,還有給皇帝的,以及家裏人的……


    時間轉眼到了半夜,就在沈溪準備上榻休息時,院子裏傳來一陣喧嘩聲,火光明亮。沈溪詫異地來到窗前,聽聞樓梯處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很快敲門聲響起,沈溪隨口問了一句,馬九在門外迴答:“大人,抓住兩個試圖在水井中下毒之人。”


    沈溪微微點頭,打開房門,隨即馬九以及幾名侍衛押送人進入客房。


    兩名五花大綁的驛館驛夫當即跪下來磕頭:“這位大人,小人與同伴隻是去打水,並非是要下毒。”


    馬九怒道:“你等鬼鬼祟祟,手裏還拿著藥粉,人贓並獲,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敢狡賴?是不是找打?”


    沈溪道:“為難他們沒用,畢竟身不由己,說吧,誰派你們來的,或者……誰委派你們的差事?”


    兩名驛夫仍舊跪在地上磕頭不迭,不敢答話,馬九請示:“大人,之前已盤問過,一直不說,請大人發落。”


    沈溪站起身來,搖頭歎息:“劉瑾想要在我迴京的路上找麻煩,甚至用卑鄙的手段謀害人命,簡直是白費心機!”


    “現如今劉瑾在朝可說隻手遮天,難道他就不想在我麵前耀武揚威?莫非此二人是他找來的替死鬼,想讓我知道他對我的刻骨仇恨?亦或者說,幹脆送幾個人讓我殺掉,以此祭旗?”


    聽到沈溪要殺自己,兩名驛夫嚇得渾身直打哆嗦,磕頭更加賣力。


    馬九問道:“大人,可要軍法處置?”


    沈溪道:“殺了他們也沒什麽意義,把人送走吧……如果你二人迴去能見到交托你們任務之人,便說我沈之厚跟劉公公並無嫌隙,讓他最好斷了殺我之心,我迴去後,隻是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朝官,不想跟誰過意不去,若他實在欺人太甚,就是要逼人走絕路了。”


    ……


    ……


    沈溪即將迴京。


    以前朝廷對沈溪的事情漠不關心,沈溪是好是壞,跟朝官沒什麽直接關係,文官集團當政時,沈溪完全就是個邊緣人物,不過是被看作是有一些能耐、跟皇帝有師生情誼的地方官員罷了。


    但這次沈溪迴朝,卻成為滿朝文武矚目之事。


    沈溪是之前跟劉瑾相鬥的許進推薦迴朝擔任兵部尚書的,許進雖然彈劾劉瑾不成,但卻贏得朝中正直大臣的尊重,許進推薦之人也就被寄予厚望。


    所有人都知道,沈溪迴朝的意義不是他在軍事上有多大建樹,而是因為沈溪作為年輕朝官中的佼佼者,擁有皇帝的絕對信任,是大臣中少有能跟劉瑾叫板之人。


    朝廷上下把跟劉瑾相鬥的最後希望,寄托到了沈溪身上。


    而劉瑾之所以對沈溪恨之入骨,也在於沈溪迴朝意味著大臣中有人為皇帝寵信,甚至可以跟他分庭抗禮。


    “……什麽?他果真如此說的?這沈之厚,想跟咱家鬥到底,是吧?”


    當張文冕把沈溪對兩名驛夫所說的話如實轉告劉瑾知曉後,劉瑾鼻子都快氣歪了,原本要殺沈溪理虧之人是他,現在反倒好似沈溪得罪他一樣。


    孫聰道:“公公,看來這位沈尚書對您敵意不深,或許正如他所言,他迴朝後,並不想跟公公正麵為敵,之前他可是幫公公化解過危難的。”


    以孫聰的心思,並不想出現劉瑾跟沈溪龍爭虎鬥的情況,他希望劉瑾能跟朝中文官和睦相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雖然看起來人人都對劉瑾言聽計從,但其實每個文官都恨不能將劉瑾剝皮拆骨。


    聽到孫聰的話,張文冕冷笑不已:“在下不讚同孫兄的說法……這位沈尚書迴朝的根本目的,就是跟劉公公相鬥,他既然知道公公派人殺他,自然清楚他在朝中最大的對手是誰,若他不把公公當作敵人,怎可能連問都不問,便知此事乃公公派人所為?”


    劉瑾怒道:“他知道又如何?咱家就是要除掉他,他有本事就去陛下麵前告狀,看看陛下是否信他。”


    張文冕遲疑了:“公公,您說的事情,不得不防啊。”


    劉瑾一怔,隨即迴想一下,若沈溪真的跑去跟朱厚照告狀,說是他劉瑾派人行刺,就算沈溪一點證據都沒有,朱厚照依然會相信,那時候就算朱厚照不殺掉他,也會給他造成不小的麻煩。


    劉瑾心裏不由犯嘀咕:“這小子最大的能耐,就是得到陛下的絕對信任……不過他到底是帝師,而且是個文官,絕對不會容忍陛下吃喝玩樂,隻要他見到陛下,對陛下言行提出斧正,必為陛下所惡,那時就是這小子的死期。”


    劉瑾很多事情都有些想當然,他知道沈溪聰明睿智,卻總是會拿一些腐儒思想揣度沈溪所作所為,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孫聰道:“公公,沈尚書估摸這幾日內便會迴京,若他迴來,直接入宮麵聖的話,是否會有麻煩?”


    劉瑾冷笑不已:“他迴來陛下又不知,咱家會盡量讓陛下這幾日流連宮外豹房不歸……陛下原本就已多日未臨朝,就算沈溪迴來,也見不到陛下。”


    張文冕提醒道:“公公,要謹防此人直接闖入豹房,之前他便在宮外跟陛下相見……”


    劉瑾老臉橫皺,稍微思量後說道:“現如今豹房,可不是以前那簡簡單單的宅院,放心吧,豹房完全在咱家控製下,他想麵聖,也要看看外麵駐守的侍衛是否答應。若他迴朝便麵聖,恰恰說明他要跟咱家相鬥,咱家絕對會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張文冕和孫聰都有些不以為然,但卻同時選擇沉默不言。


    劉瑾再安排道:“派人盯著,一旦沈溪迴到京師,第一時間告知咱家,咱家好作安排,他在京城一舉一動,甚至在兵部的情況,都必須如實告知咱家,咱家不能讓他在京師胡作非為!”


    張文冕自信滿滿:“公公隻管放心,有在下安排,一定會將沈尚書無所遁形。”


    “嗯。”


    劉瑾用滿意的神色望著張文冕,笑道,“炎光,你到咱家身邊時間雖然不長,但咱家對你非常看好,將來必會提拔你入朝為官,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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