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皇後,太子!”


    張皇後和朱厚照前後腳來到乾清宮時,劉健帶著李東陽和謝遷上前行禮問安,同時算是一次問詢,他們想知道如今皇帝病情究竟如何。


    張皇後對劉健等人很客氣,還禮後說道:“三位閣老請起,本宮來見陛下,三位閣老一同入內吧!”


    劉健行禮相應,隨即他斜看穀大用一眼……對於穀大用之前的阻撓,他懷恨在心,在皇帝病情不明之前,一名太監阻攔內閣首輔進內探病,在劉健看來這是權閹想要奪權作亂的征兆。


    朱厚照跟在張皇後身後走了過來,謝遷恭敬地向朱厚照行禮,朱厚照沒來得及還禮,衝著謝遷點點頭,便匆忙跟著張皇後往乾清宮內殿而去。


    皇後和太子後麵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劉健和李東陽、謝遷緊隨其後,一行人進入乾清宮寢殿。


    在謝遷看來,這次覲見跟以往沒多少區別,還沒進寢殿門,濃重的香灰味便撲麵而至,謝遷四下打量,發現大門附近有許多燒過的黃紙灰燼。


    謝遷心道:“這是鬧哪出?為何乾清宮寢殿門外會燒紙?又不是皇帝賓天了……”


    就在他迷惑不解時,便見有太監將裏麵的火盆、壇子等器皿帶出來,謝遷這才明白,地上燒的那些黃紙灰燼跟道士裝神弄鬼有關,他往殿門裏看了一眼,看到那個叫司馬真人的道士跟著穀大用走了出來。


    謝遷心中不由來氣:“一個江湖術士,十足的神棍,居然登堂入室進入乾清宮這樣的神聖之所,還任其胡作非為,實在可氣可惱!”


    但這個時候謝遷隻能強忍不滿,跟在張皇後和朱厚照身後進入寢宮,裏麵的煙味更加濃鬱,甚至有些嗆人。就在謝遷掩鼻的時候,忽然聽到朱祐樘虛弱的聲音:“幾位閣老進宮了嗎?”


    蕭敬加快腳步走到龍榻旁,伸出想扶起皇帝,但在接觸肩膀的一刹那,朱佑樘伸手撥開蕭敬的手,苦笑道:“朕渾身乏力,便不坐起來說話了!”


    張皇後來到床邊,關切地問道:“皇上,您怎麽了?皇上……是臣妾啊!”


    朱祐樘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問道:“是皇後嗎?皇兒來了沒有?”


    朱厚照走過去,顯得異常乖巧,迴道:“父皇,兒臣在這兒!”


    “好,好啊!”朱祐樘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他笑著伸出手,眼睛卻似乎看不到東西,還是朱厚照主動伸出手湊上去才看看抓住。


    妻兒到了身邊,朱祐樘先是欣慰一下,但隨即臉色變得惶恐,又問,“劉少傅……劉少傅在嗎?”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就算沒人說,他們也知道恐怕要出大事了。劉健趕緊上前,躬身道:“陛下,老臣在!”


    似乎沒聽到劉健的應答,朱祐樘有些惶急,顫顫巍巍再次抬起手來,問道:“劉少傅在何處?”


    劉健有些懵了,不知道該怎麽做,還是蕭敬懂得變通,側過身對劉健道:“劉少傅,您……快些扶住陛下啊!”


    劉健這才伸出手,讓朱祐樘抓了個正著。


    朱祐樘將兒子的手遞到劉健掌心中,臉上湧現一抹哀色,道:“劉先生,朕……朕恐怕大限將至,以後太子……便交托給您了,還有李先生……謝先生,你們一定要輔佐好太子……”


    李東陽和謝遷趕緊上前,李東陽說道:“陛下,您春秋正盛,豈能做出此頹唐之言?臣等……愧不敢當!”


    劉健作為當事人,腦子有些拐不過彎來,他看皇帝的臉色,似乎比平時沒見差到哪裏,料想不至於做出托孤之舉。他轉動腦袋,想在寢殿內找尋太醫的蹤影,卻一個都沒看到,趕緊道:“陛下,太子方少,隻要勤奮好學,將來長大必是聖明天子。老臣會悉心輔佐陛下,對太子多加教導……”


    “不是輔佐朕,不是……劉先生,朕的身體自己知道,這迴恐怕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你……你一定要輔佐好太子,讓他做一個好皇帝。”


    朱祐樘語氣淒哀,臉上滿是濃濃的不舍,“我走了不打緊,就是……放心不下太子啊。太子生性活潑,這些年做了許多有違儒家禮儀的事情,請劉少傅您原諒。可太子畢竟事關大明國祚穩定,他未來的路還很長……劉先生,朝中朕最信任的人是您,您一定要多提點太子,別讓他走上歧路!”


    朱厚照聽父親這麽說自己,想為自己辯解幾句,但剛一張嘴,發現旁邊母親淚如雨下,便知道此時反駁父親是不孝順的舉動,也就緘口不言。


    這時李東陽和謝遷又往前走了幾步,幾乎挨著龍體侍立。謝遷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皇帝的具體情況,但此時寢宮內一片灰暗,因門窗關閉,裏麵又是煙熏火燎,他本身就老眼昏花,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


    劉健遲疑一下,才道:“老臣遵旨!”到了這個地步,無論劉健是否接受皇帝就要賓天的現實,也必須應承下來。這是為了讓皇帝安心,哪怕迴頭龍體痊愈,對他的信任隻會更多,但若皇帝就此逝去,卻能讓皇帝走得安心。


    朱祐樘滿臉都是寬慰之色,連連點頭:“這就好,這就好……唉,我感覺心口喘不上氣,怕是就要……!”


    說到這裏話頭停住了,謝遷連忙出言寬慰:“陛下龍體必可痊愈,請多休息!”可他這話朱祐樘好像根本沒聽到,嘴裏嘟囔兩句,又問:“蕭公公……蕭公公可在?”


    蕭敬這會兒已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過去跪在龍榻前,哽咽道:“陛下,老奴在!”


    “唉!蕭公公作何哭泣?人總有百年歸老一日,朕今日大限將至,乃是命數使然,絕不怪責旁人,這幾年朕沉屙在身,久病難醫,太醫們已經盡力了!”


    朱祐樘心地善良,雖然病入膏肓,依然為太醫留下後路,照理說皇帝重病不治,太醫院的人都要受到懲罰。朱祐樘此時說不怪責,等於是赦免太醫們的罪過,同時連神棍司馬真人也一並赦免。


    蕭敬哭泣:“陛下,您不會有事,太醫就在殿門外,還有司馬真人,一定可以……”到後麵,蕭敬已是嚎啕大哭。


    朱祐樘再歎:“太子本就聰慧,又能親上城頭與韃靼作戰,說明天性勇敢堅毅,隻要善加教導,比朕更有人君之範。但他年方少艾,好逸樂享受,眾卿家盡心輔佐,總能帶他歸於正道。”


    “朕請諸位卿家看在君臣之義,好好引導太子做賢明之君,隻要能守住大明江山,朕死也瞑目!”


    “陛下!”


    說到這裏,其實已經是臨終托孤了,包括蕭敬在內,殿內所有人皆下跪。


    站在寢殿門口聽用的穀大用和司馬真人看到這情形,隻能跟著下跪,張皇後此時已哭成淚人兒,朱厚照則完全懵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此時殿內哭成一片。


    朱祐樘眼裏也有淚水,他輕聲道:“諸位卿家,請起來吧,你們不必下跪,其實該是朕向你們行禮,請你們好好教導太子……哦對了,六部九卿和各寺司卿,以及翰苑、五軍都督府的人到了嗎?”


    蕭敬站起身,湊到朱祐樘耳邊道:“陛下,老奴已派人去請了,尚未到達!”


    朱祐樘一口氣好像突然卸掉,聲音變得有些軟綿綿的:“朕……多半沒精力見他們了,朕感覺很累,想好好睡一覺。劉……劉先生、蕭公公,之後你們便將朕的意思,傳達給諸位愛卿,一定要輔佐好皇兒!”


    劉健起身,雖然滿臉都是淚水,但為了安慰皇帝,故意放緩語氣故作平靜:“老臣謹遵禦旨!”


    朱祐樘交托完事情,神情徹底鬆弛下來,好像已了無遺憾,隨即他把手伸出,招唿道:“皇後,你在哪兒!?”


    張皇後啜泣著,伸出纖手迎上朱祐樘的手,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朱祐樘臉上帶著一抹感動,那是患難夫妻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的幸福,他的眼角忍不住滑下淚水,帶著一抹遺憾:“皇……皇後,對……對不起,是朕負了你……要先走一步了……”


    “皇上!”


    張皇後初時還能忍耐,到此時終於忍不住大聲慟哭起來。


    朱祐樘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張皇後攬入懷中,任由妻子哭泣,在場大臣和太監見了,無不動容。


    蕭敬擦了擦似乎總也流不完的淚水,由於擔心打擾朱祐樘和張皇後最後的溫存,他擺擺手,示意三位閣老出去說話。


    劉健看到這模樣,也忍不住灑下熱淚,他帶著幾分感慨,向李東陽和謝遷招了招手,然後率先出殿。


    謝遷站在龍榻邊,雖然也滿臉是淚,但心中卻覺得不可思議,忍不住仔細看了一眼相擁在一起的弘治皇帝和張皇後,正要轉身離開,突然覺得殿門口的司馬真人看起來有些礙眼,便瞪了那個神棍一下。


    出來時,謝遷仍舊能清楚聽到張皇後的哭聲,此時外麵的宮女和太監也都神色悲涼,不住地抹眼淚。


    迴到乾清宮正殿,在場之人心情沉重,皆沉默不言,無人評價皇帝臨終托孤之事。


    此時六部尚書,以及在京所有正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在往乾清宮趕來,禮部尚書張升和英國公張懋走在前麵,二人進來後,大概從三位閣老臉色中察覺出端倪。


    隨後,吏部尚書馬文升和兵部尚書劉大夏也到來,再後麵是戶部尚書韓文、刑部尚書閔圭、工部尚書曾鑒、左都禦史戴珊。


    五軍都督府的勳貴,包括張氏兄弟在內,來得都比較晚,隻能站在乾清宮外,至於剩下各部侍郎,京兆尹等人,則要立在勳貴之後,等候宮內的消息。


    張懋進來後便問:“陛下病況如何?為何突然召集如此多大臣進宮?”


    劉健臉色陰沉,站在那兒不言不語,蕭敬泣道:“躬體有恙……”


    皇帝生病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什麽新聞,現在誰都想得到一句“陛下臨終”的解釋,但誰都不想把這話說出口,即便之前說過相似之言的謝遷,這會兒也三緘其口,不對乾清宮寢殿內發生的事情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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