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把小金庫的銀子拿出來花得差不多了,整個李氏喪禮的排場,完全是靠她一個人撐起來的,她手頭的存銀原本就不多,這下基本被掏空了。


    現在要補貼娘家人,她隻能從兒媳婦這裏討要,但礙於麵子隻能說借,但她可沒打算歸還,畢竟在她眼中,兒子和兒媳婦的銀子就是她的,拿來分潤點兒給周家,在她看來理所當然。


    謝韻兒就算知道周氏的心思,也不會跟自己的婆婆計較,這點錢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沈溪從土木堡迴到京城後,短時間內便給了謝韻兒七八千兩銀子,作為沈家開銷之用。


    沈溪之前一直把銀子用在別的方麵,結束征程迴到家中才發現京城戒嚴期間,家裏的日子過得無比慘淡,他根本沒盡到丈夫的責任,於是一咬牙,把軍中孝敬的銀子大半留給謝韻兒。


    有了這筆錢,謝韻兒無論走到何處,吃穿用度都輕鬆許多,給周氏兩百兩銀子也不覺得心疼。


    周氏拿著銀子,便迴周家去見同宗之人。


    周氏發跡後,周家日子過得很滋潤,這會兒也是買屋買田,在寧化縣城周邊置辦產業,日子過得比沈家都好……關鍵在於周家人不會作死,沒有像沈明文夫婦這樣奇葩的家主揮霍家業。


    謝韻兒送周氏出門,沒等迴到驛館自己的房間,便聽說沈家來人,要跟她商議沈家的事情。


    仔細相問,謝韻兒才知道來人是沈明文的兒媳婦呂氏,也是沈家第三代長孫媳婦,論在沈家的地位,呂氏要比謝韻兒高多了,當然論社會地位,謝韻兒作為正三品誥命夫人,已少有婦人能及。


    謝韻兒不想在“嫂子”麵前表現得太過強勢,請呂氏前來客房相見。


    今天的呂氏一身素衣,簡單而又得體,無論任何時候,呂氏都能展現出應有的風采,即便如今她跟著丈夫隻能暫時棲息破廟中,但依然保持貴族千金小姐的氣度,遇到再大的困難,也不會想跟娘家人求救,隻會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夫家遇到的困難。


    別人不知道謝韻兒在沈家的地位,呂氏卻能分析出,她早就發現,就算周氏強勢,很多事也不可能是周氏那粗鄙的見識和簡單的頭腦能辦到,背後必然有高人指點,她猜想很可是謝韻兒在出謀劃策。


    謝韻兒見到呂氏,客氣地施禮:“不知堂嫂前來,所為何事?”


    一上來,謝韻兒就直接定下“堂嫂”的名分,如果沈家沒分家,謝韻兒應該稱唿“嫂子”,她這麽叫人其實是想提醒呂氏,現在彼此已是兩家人,不能再以以前一家人的口吻說話。


    呂氏打量桌上收拾好的包袱,心中一沉,但臉上卻波瀾不驚地問道:“看來弟妹是準備收拾好東西,迴京城去了?”


    謝韻兒微笑著搖頭:“不是往京城,卻是往武昌府,也有可能是南昌……家夫在湖廣、江贛為官,如今他領兵在外,但治所衙門仍舊在湖廣和江贛,此番便是前去官衙等候,不能在寧化縣久留!”


    呂氏點頭:“夫妻團聚,本屬應當。”


    謝韻兒見呂氏的態度,便知道這位堂嫂不好應付,畢竟不能在明麵上將這位沈家長孫媳婦趕走,那會顯得她不懂禮數,當下問道:“堂嫂前來,不知何事?若是妾身能幫上忙的地方,責無旁貸!”


    謝韻兒率先放下姿態,但心底卻不想趟沈家這潭渾水,她可從未把自己當作沈家這個大家族的媳婦,隻想跟沈溪過自己的生活,比誰都願意分家。


    以前李氏給了謝韻兒太多壓力,導致她對沈家這個大家族沒多少好感,現在沈溪將沈家的社會地位提升起來,她更不想沈溪為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家族付出太多,因為沈家人根本不懂得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生活。


    呂氏聽到謝韻兒的表態,頗為欣慰:“弟妹肯幫忙自然最好,沈家不應該因太夫人的離去而四分五裂,現在這樣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弟妹認為呢?”


    謝韻兒道:“我的意見重要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長輩在談,從未曾問過我們小輩的意見。之前我也問過公婆,她告訴我無需多管閑事,以他們跟沈家長輩商議出的結果為準!”


    之前謝韻兒還說幫忙責無旁貸,但說到具體問題,卻巧妙地將自己的責任避開,說自己管不著,這讓呂氏略顯尷尬。


    呂氏道:“弟妹乃名門之後,又出自書香門第,很多事應該明白。七叔在外做官,最重要的是保持家族清譽。若家族紛爭不斷,於他朝中做官實為不利,禦史言官會以此攻訐,甚至清議中,也會令七叔立於危境……”


    呂氏說話,張弛有度,上來不講沈家這個大家族的利益,單純從沈溪的角度出發,闡明一個觀點,以沈溪現在在朝中的地位,經不起沈家一次次大的折騰,這可能會成為沈溪官路上的一個“汙點”。


    朝中文官集團甚至會認為沈溪背後的家族不足以成為大明朝野表率,在沈溪升遷上設置重重障礙。


    照理說,謝韻兒完全可以不理會呂氏的忠告,因為這話基本是危言聳聽,沈溪在朝為官,家族是否分家影響不大。


    但謝韻兒做事顧慮周全,她分析了一下呂氏的話,發現有幾分道理,她身為朝廷二品大員的妻子,不能縱容自己的婆婆跟沈家內鬥,這樣會嚴重影響沈溪的名望,幾百兩銀子的宅子本不是大事,謝韻兒見過大場麵,自然不會吝嗇那麽點兒錢財,她知道自己的婆婆也不是為了那點錢跟沈家人內鬥,完全是因為心中的那口氣。


    謝韻兒問道:“堂嫂的意思呢?”


    呂氏正色道:“以我所見,弟妹應該幫忙遊說五嬸,讓她老人家態度轉圜,沈家人可以重新坐下來商議事情。沈家兩棟宅子,將來可以想方設法贖買迴來,但不用急於一時,尤其是沈家失去宅子這段時日,更應該讓外人看到我們沈家上下齊心協力共度難關,而非如現在這般如同一團散沙。若弟妹跟五嬸一家人都走了,那沈家就此分崩離析,對七叔來說未必是好事!”


    這番話還是嚇唬,但每一句都說到了點子上。


    現在謝韻兒也覺得自己的婆婆做事不考慮後果,以至於把路走絕了,為了幾百兩銀子,簡直六親不認。


    但謝韻兒沒權力指責周氏什麽,她所想就是怎麽把這件事說開,最好能將沈家一處宅子歸還迴去,讓沈家維持現狀,沈家大房那邊可以開辦私塾有個營生,然後沈家二房、三房的人自己養活自己,就算四房執意分家,也不至於影響沈家的“團結”,對沈溪的名望大有好處。


    至於幾百兩銀子,她還真不怎麽心疼。


    謝韻兒道:“堂嫂說的有道理,等娘迴來,妾身會跟她老人家好好商議,堂嫂請迴吧!”


    不知不覺間謝韻兒下了逐客令,她不打算讓呂氏在官驛多作停留,被外人知道,很可能會有所非議。


    現在沈家分家一事已甚囂塵上,整個寧化縣的人都談論紛紛,很多人都在猜測沈家未來的走向。


    現在的情況,城中的輿論並不向著沈溪,而是向著勢弱的沈家長房,都覺得可能是沈溪當官後有了社會地位和名位,不願意讓一個大家族拖著,使計讓沈家分裂,方便以後單過,這間接影響到沈溪的名譽。


    呂氏知情識趣,謝韻兒不想跟她多聊,她也就適時起身告辭離開,反正該說的話她已經說過了。


    等人走之後,謝韻兒自己也很糾結,她很想糾正周氏的錯誤,但她知道婆婆的脾性,說了等於白說。


    小玉進屋來,謝韻兒將之前跟呂氏的對話,大致跟小玉說了一遍,小玉謹慎地問道:“夫人,您是想將沈家的宅子歸還迴去,讓沈家迴歸原樣?”


    謝韻兒搖頭:“沈家人心已散,再也無法跟以前一樣整合,我再怎麽做也是徒勞!二房、三房的人或許沒什麽,但現在四房已決心分家,我婆婆要單過的意思也很明顯,我說再多,那也是徒勞!”


    小玉道:“那夫人不如試著找各房的人談談,問問他們的意見!”


    謝韻兒再次搖頭,顯得左右為難。


    恰在此時,官驛外麵突然傳來一陣哄鬧和喧嘩聲,然後又是歡唿雀躍,鼓樂喧天,非常的熱鬧。


    謝韻兒指了指外麵,小玉很識相,徑直而去,留下個聲音:“夫人莫急,我去看看!”


    不多時,小玉迴來,帶迴一個讓謝韻兒不知所措的消息:“……夫人,剛剛官府報喜的人前來,說咱家六少爺,中了福建鄉試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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