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說是讓沈溪提意見,其實是想讓沈溪給他草擬一份奏本,讓沈溪找出停戰的借口,以便朝廷能對天下人有所交待。


    沈溪心想,這破事跟我什麽關係?


    我說不戰就不戰?卸我的職不說,還把我的兵馬丟在城外,轉過頭卻讓我建言停戰,我趟這渾水作甚?


    沈溪道:“迴閣老,學生無異議!”


    謝遷不滿了:“還沒怎麽著你就說無異議?”


    沈溪道:“學生在朝中幾無話語權,妄議朝廷大事,實在不妥。對於用兵之事,學生還得多傾聽閣老教誨,不敢妄加議論!”


    翻來覆去,沈溪就一個意思,別問我,問我也沒用!


    謝遷氣得想拍桌子,但見沈溪恭謹的模樣,隻能強行把火氣按捺下來。他知道沈溪剛迴京城,馬上就讓沈溪草擬奏本和票擬太過倉促,當下沒好氣地道:


    “有時間你參詳一番,朝廷入不敷出,你帶迴來的那些兵蛋子,誰給他們飯吃?你的家人,靠什麽養活?”


    不說還好,謝遷這一說,沈溪忽然開始擔心起這個問題了。


    當初沈溪離開京城時,沈家一家老小沒迴來,等家眷迴京城,京畿之地已處於戰時狀態,市麵上的糧食價格必然貴得離譜,偏偏這節骨眼兒上朝廷還斷了朝中大臣的俸米,家裏沒存糧,讓家眷怎麽求存?


    沈溪問道:“閣老,在學生出征這段時日內,沈家沒出什麽事情吧?”


    謝遷皺眉:“你小子什麽意思?能出什麽事?莫不是想說,有人去騷擾你家裏不成?好歹也是朝廷正二品大員的府邸,誰敢!?”


    沈溪道:“別人或許不敢,但學生聽聞,之前京城搜查亂黨,公然進入朝中大臣府邸搜查,為不被騷擾,每家每戶都要按照既定銀錢數量上繳國庫,可有此事?”


    謝遷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這件事他自然知曉,甚至劉健提出這建議時,他還是在場見證人之一。


    也許劉健最初做這個決定是一番好意,避免京師被韃靼探子滲透,但在當時的境況下,下麵的人借助這機會橫征暴斂,把事情做偏了。


    即便後來謝遷發現情況不對,已經無法彌補,隻能和劉健、李東陽一起倉促叫停,而後事情都沒敢往皇帝那裏報。


    謝遷黑著臉:“放心吧,你家裏沒人敢去。怎麽都是老夫孫女的家,你以為老夫會讓人去你府上搗亂?”


    沈溪輕歎一聲,沒多說,此時他對朝廷充滿了失望。


    朝中製定策略之人,明顯清高不食人間煙火,自以為學問高深,可掌控大局,但製定的策略都不接地氣,最後險些令京師陷落,甚至京城不陷落,京師內部先亂了起來,讓官民俱都寒心。


    ……


    ……


    沈溪當晚留宿謝遷的小院,簡單用過飯便休息了。


    翌日,天蒙蒙亮,沈溪已經起來,顧不得漱洗,早飯都沒吃,也沒跟謝遷打招唿,直接離開院子。


    無事一身輕,沈溪又沒有上朝的任務,這會兒他要做的,就是馬上迴家,見到闊別已久的家人。


    自年初廣州府領兵出征,此後沈溪就沒再見過親眷,他走的時候謝恆奴剛懷孕,但現在謝恆奴已近臨盆,中間差不多有八個月時間。


    沈溪離開小院,還沒走出多遠,便見對麵有馬車往這邊來,沈溪下意識地往一邊避讓,誰想那馬車停了下來,車廂中下來一人,卻是沈溪很不願看到的建昌侯張延齡。


    張延齡老遠便招唿:“這不是沈中丞?”


    沈溪不得已,隻能上前微微拱手:“見過建昌侯!”


    張延齡冷笑一聲:“沈中丞好大的架子,見到本侯,連侯爺都不喚,可是覺得本侯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沈溪不知道張延齡怎麽會出現在這兒……到底是巧遇,還是張延齡有意過來堵人?


    張延齡上來語氣不善,說明之前針對他的一些事,可能有所察覺,隻是他現在想打壓自己,已不像當初那般容易,以前自己隻是個小小的翰林官,而現在已是封疆大吏,大明功臣,誰敢輕舉妄動?


    沈溪道:“國舅見諒,在下這就迴府,如果迴頭有時間,必然登門拜訪!”


    不喜歡聽我叫你建昌侯,那就稱唿你國舅,想讓我稱唿你侯爺,門都沒有!


    不就是個靠裙帶關係爬上來的國舅嗎,沒有張皇後,以你的本事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更別說是在朝為官了。


    沈溪沒想跟張延齡有衝突,之前他針對張延齡乃至他兄長的事情,都是為求自保,要知道當初差遣宋小城等人綁架張延齡時,其實有撕票的機會,還是他主動放過張延齡一馬。


    張延齡冷笑不已:“沈中丞真是個大忙人,連話都不想多跟我說……哼,咱們走著瞧!”


    說完,建昌侯重新上了馬車,揚長而去,沈溪在旁邊等了半晌,目送馬車走遠,才再次快步迴家。


    按照禮數來說,建昌侯比沈溪尊崇,但朝廷的文官,一個個都有風骨,皇帝不會輕易為了小舅子跟文官為難,除非是張皇後在皇帝耳邊吹枕邊風。


    ……


    ……


    張延齡乘坐馬車跟沈溪錯開後,心情不佳。


    現在被吹枕邊風的不是皇帝,而是他。


    新納的妾侍到現在張延齡仍舊寵幸有加,恨不能每時每刻都黏在一起。


    但這妾侍對沈溪積怨頗深,沒事就在張延齡耳邊說沈溪的壞話,張延齡本身對沈溪憎惡不已,他懷疑自己被綁架的事情跟沈溪有關,本以為沈溪死了,一了百了,結果沈溪好端端迴來,早晨離家時,又被妾侍在耳邊說了幾句沈溪的壞話,結果沒等他到五軍都督府就碰上正主,可以說趕巧了。


    “這小子不見棺材不落淚,感情以為本侯好欺負?就算你現如今是右都禦史又如何,本侯要讓你身敗名裂,那還不是朝夕的事情?”


    張延齡嘴上罵罵咧咧,心裏則憤懣不已。前麵趕車的家仆迴過頭道:“老爺,要不找幾個人放把火,把那小子家給燒了?”


    張延齡掀開車簾伸出手,一巴掌拍在說話家仆的腦門上:“你個不長記性的,以為那是平頭百姓家的宅子,說燒就燒?若是皇上知道本侯去燒他禦賜的宅子,你讓本侯如何自處?”


    家仆有些不服氣:“老爺,讓小的們去燒,跟您沒關係!”


    “啪!”腦門上又挨了一巴掌。


    張延齡道:“不開竅的東西,你們出了事,本侯能逃得了責任?京城如今正在戒嚴,你們一群人明目張膽去燒房子,不被追查出來才怪。這口氣先忍忍,等過段時間看我怎麽收拾他,年紀輕輕就以為自己翅膀硬了,我把毛給他剃了,看他能蹦躂到幾時!”


    正罵著,馬車停到了五軍都督府門口,張延齡從馬車上下來時,剛好見到張懋從衙門裏出來。


    張懋作為掌兵之人,這幾日都留宿五軍都督府而未迴府,張延齡就算對張懋有些不屑,依然上前行禮問安:“張老公爺,您這是沒睡,還是剛醒啊?”


    張懋迴道:“昨日忙活到子時,但還是小寐了兩三個時辰,這不……兵部那邊有宣大地區的消息傳來,我過去看看是個什麽情況!”


    張延齡道:“本侯隨你同去吧!”


    在張懋麵前,張延齡有些肆無忌憚,畢竟他是國舅,皇家最親近之人,而張懋不過是個世襲的公爵,他自認有張狂的本錢。張懋臉色則有些不太好看,但隻能把怒火壓抑在心底。二人一起到了兵部,老遠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嚷嚷:


    “……本宮不管,讓沈溪出來,本宮今天在這裏不走了!你們誰敢去跟父皇說話,別說本宮跟他急!”


    張延齡聽到這聲音就頭疼,他以前不怵這小外甥,可這兩年來,隨著朱厚照年齡日長,他慢慢發現無法駕馭這小子了。


    張懋和張延齡進內,裏麵沒什麽人,朱厚照正衝著發脾氣的對象是兵部左侍郎熊繡,熊繡這會兒有些發懵,見到英國公和建昌侯進來,趕緊上前行禮。


    朱厚照坐在兵部大堂中間的太師椅上,氣衝衝地指著張懋和張延齡問道:“沈溪呢?讓他來見本宮!”


    從昨晚到現在,張懋壓根兒就沒見過沈溪,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張延齡卻心頭一鬆,笑著說道:


    “太子,之前臣剛見到沈中丞,他往城北去了,說是剛迴京城,先迴家看看!”


    朱厚照聽完,心急火燎地站起來,直接往兵部大堂外走去,等人出了門口,張懋才恍然意識到,這小子怎麽大清早跑到兵部大堂來鬧騰了?


    張懋心想:“陛下怎能讓太子於戰時在京城到處亂跑?”


    張懋連忙追出去,問道:“太子,這是往何處去?”


    朱厚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本宮去見沈溪,你們不用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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