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十月十七。


    清晨,大雪。


    入冬後長城內外的第一場雪,來的非常及時。


    鵝毛大雪紛飛,土木堡內的明軍官兵未有任何苦惱,相反歡欣鼓舞,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因為這是一場瑞雪,在城中缺少飲用水的情況下,一場大雪未必能讓士兵脫離困境,但短時間內水供應問題應該不用發愁了。


    一大早,明軍官兵就用各種方法歸攏冰雪,小冰河期的十月天北國氣溫已經在零度以下,冰雪落地不會融化,很快就形成積雪,士兵們小心翼翼把積雪鏟下來,裝入籮筐中,送到水窖中珍藏。


    到後來水窖裝滿,城內那些暫時擱置不用的塹壕鋪上稻草,然後開始用來存放積雪。


    明軍官兵有說有笑,挑著籮筐行走在土木堡內外的戰壕和防禦工事,不斷加大城內的水資源儲備。婦女們則開始準備早飯,土木堡內灶火處處,隨著雪水融化,煮著馬肉的肉湯開始散發出濃鬱的香味。


    士兵們休息一夜,精神狀態很好。原本大家夥兒最擔心的事情就是韃靼兵馬拿下張家口堡和宣府鎮城後,主力兵臨土木堡城下。他們怕韃靼兵馬人多勢眾,第一天就輕易破城,那即便有援軍到來也無濟於事。


    令明軍上下歡欣鼓舞的是,韃靼主力雖然來了,但對於土木堡似乎沒什麽好辦法,昨夜一場進攻以韃靼人丟掉一千顆真韃的頭顱、铩羽而歸結束,到今天早上起來,韃靼人也沒有立時攻城的打算。


    根據探馬迴報,韃靼營中兵馬調動頻繁,很多老兵都在說,韃靼人不會跟明軍在土木堡死磕,而是會繞過土木堡,攻打居庸關或者紫荊關。


    老兵們想要表達的意思,韃靼人隻是圍住土木堡,不會自討沒趣發起進攻。如此一來,城內的守軍就可以堅持下去,等到城塞內缺水時再想辦法。士兵們剛剛放下擔心,結果一場大雪就降下來了,簡直是雪中送炭錦上添花。


    如今土木堡內的大明官兵,覺得自己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等所有要素,在城塞內安心等著跟沈溪建功立業,衣錦還鄉即可。


    至於戰爭的殘酷性,已經不用多費心思考慮,也別想當什麽逃兵,如今土木堡四麵被困,即便不被困,城塞外到處都是明軍自己或者是韃靼人修建的戰壕,想走也走不了。


    “……大人,該用早膳了!”


    沈溪正站在城北城頭,觀察韃靼人的動向,雲柳帶著熙兒來到城頭下招唿。


    昨日戰事結束,沈溪對照地圖看了半響,就下令將指揮所搬到城北城牆內的藏兵洞,別人都不明白是怎麽迴事,今天一大早沈溪就起床爬上城頭觀察,胡嵩躍、朱烈和劉序都曾來過,但沈溪未就此做出任何解釋,三名把總都忙著自己的差事,也沒有詢問。


    至於監軍張永,則留在城西那片宅子,怎麽都不肯挪窩。


    “知道了!”


    沈溪應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發現眼睛有些幹澀。從城頭下來時,沈溪見到模樣俊俏的雲柳和熙兒正好奇打量他,不由微微點了點頭。


    沈溪以前雖然對二女有所憐惜,但未曾有情愫,也許是如今他長期在軍中,身邊沒有人相陪,在雲柳和熙兒不顧生死帶兵馬前來馳援的情況下,沈溪多少有些感恩,重新審視對雲柳和熙兒的感情。


    其實就沈溪的審美觀,這兩個女人無論是姿色還是個人魅力,都很符合沈溪的標準,可惜就因為她們背景太過複雜,沈溪生害怕自己的生活受到打擾,所以一直對她們敬而遠之。


    沈溪打了個哈欠,沒有因為在美女麵前而有所顧忌……就算鐵打的身子,這會兒他也感覺有些撐不住了,抬頭四下看了一眼,說道:“到指揮所說話!”


    熙兒正在偷看沈溪,對沈溪突然露出的倦容不太理解。雲柳則表現得鎮定自若,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雲柳都比熙兒聰慧睿智,能幫沈溪分擔不少工作。沈溪總喜歡一個人想問題,往往會把一些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所以沈溪幹脆叫雲柳和熙兒到指揮所,談談下一步用兵問題。


    指揮所內,沈溪手頭拿著份土木堡軍事地圖,這張圖都快被沈溪翻爛了,雲柳和熙兒曾嚐試去理解上麵的內容,但始終不得要領。


    沈溪站在帥案後,顧不得將身上的雪花拍去,打量軍事地圖,道:“下一步,韃靼人必然會從城北發起進攻!”


    雲柳和熙兒對視一眼,熙兒心直口快,問道:“為何?”


    雲柳瞪了熙兒一眼,怪她多嘴,但沈溪沒有迴避這個問題:“因為韃靼人要從各個方向試探一下土木堡的防禦力度,昨夜韃靼人選擇從黑煞位進攻,今日,應該是白狼位吧……”


    說到這兒,沈溪啞然失笑,因為他看到雲柳和熙兒臉上的迷茫。


    “什麽白狼位,我是說著玩的。”沈溪笑著解釋,“其實不過就是憑感覺……我覺得韃靼人下一步,應該從城北攻擊。若領兵的韃靼將領有足夠的頭腦,他應該能發現四麵圍城的弊端,下一步就要圍三闋一,讓出城南,因為那是水源地,可以動搖我軍軍心……”


    “至於為何是城北而不是城東,因韃靼人的攻城器械多數劫掠自我大明,對他們來說相對笨重,若圍三闋一讓出城南,運到城東再發起攻擊未免太遠,反倒是城北雖然地勢較高,但上坡的路並不困難!從城北發起進攻,是先下坡再上坡,相對沒那麽費力!”


    雲柳問道:“沈大人,在下不明白,既然韃靼人占據兵力上的絕對優勢,為何不四麵圍攻呢?”


    沈溪微笑道:“一方麵,是韃靼人的攻城器具不夠。另一方麵,韃靼人最忌憚的,是城內的火炮,火炮的優點是覆蓋麵廣,但有個問題就是移動不便,隻需要確定我們火炮的大致布局,對方就可以進行針對……如此可最大限度減少傷亡!”


    雲柳問道:“沈大人既然判斷出韃靼主攻方向,應該會加強城北的防守力度吧?”


    “沒錯!”


    沈溪點了點頭,“但我也不能太過自負,若韃靼人不按套路出牌,必須要有所應對。這一仗城北我是會加大防備,但我並不打算投入太多兵力,還要裝作這一線防備相對空虛,等韃靼人殺來後,我們的官兵還要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讓韃靼人以為偷襲得手……”


    聽到這裏,雲柳基本明白沈溪為什麽每次在戰場上都會有所收獲。


    沈溪想事情,不會隻考慮一方麵,而是會把方方麵麵的情況都兼顧到。


    很多將領,既然分析出韃靼人下一次進攻是從城北發起,他們通常會沾沾自喜,針鋒相對布置大量人馬,結果韃靼人臨時改變策略,選擇從別的方向進攻,那守軍自然會陷入極大的被動。


    沈溪則料敵機先,而且不做定論,反而似模似樣做出一些誘敵深入的姿態,等韃靼人真的殺來,才知道明軍的防備重點在城北,讓韃靼人損失慘重。


    雲柳繼續問道:“那沈大人覺得,下一次韃靼人出擊的兵馬,數量會是多少?”


    沈溪微微頷首,表示出對雲柳所提問題的讚許,道:“即便隻是試探攻擊,韃靼人出動的兵馬不多,但料想也有五千左右,一個防備不當,被韃靼人順著塹壕區殺過來,防守上也會陷入極大的被動!”


    “我隻準備讓二營統領朱烈率領一千五百人迎戰,二營剩下的一千人,以及從一營和三營抽調的兩個千人隊,作為總預備隊……”


    昨晚戰事結束升帳議事時,沈溪對麾下兵馬重新進行了調整。


    原本三名把總麾下各有兩千人馬,這些人馬加上後續援軍,總數量已經突破八千。


    沈溪在援軍中抽調出六百人,組成第四營,將剩下的一千五百多人馬,加上昨日俘獲的八百四十九名大明邊軍官兵,平均分配給了朱烈、劉序和胡嵩躍,讓這三人麾下的兵馬都到了二千八百人左右,均是火銃兵、弓弩兵等各兵種混編的部隊。


    目前四個營中,第一營由胡嵩躍率領,負責城西防備。


    第二營由朱烈統領,防守城北。


    第三營統領為劉序,負責城東。


    至於第四營,由援軍千戶宋解統率,負責城南防務。


    城南是沈溪故意留給韃靼人看的破綻,他並不認為韃靼人會利用這個破綻,即便是老奸巨猾諸如亦思馬因,也對沈溪用兵捉摸不透,就算看到這破綻,沈溪相信此人也不敢輕易從城南發起進攻。


    因為一旦城南遭到攻擊,城內守軍將會意識到補充水源無望,逃走又無路,隻會死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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