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約一時靜默,琢磨那主持的用意。主持顯然也是有道行的修行者,而修行者之間,看起來又可以興起一種微妙的唿應。


    主持對他沈約的身份確信無疑,隻因為方才在禪房就和在庭院的他有了唿應。


    釋真的身份可以作假,但修為卻絕做不了假的。


    就在這時,房門輕響了兩下,隨即有人推門而入,那是個看起來帶發修行的僧人,那人臉色赤銅色,衣衫頗為破舊,身材有些消瘦,看起來年紀在四十左右。


    “加普。”那老僧吩咐道:“這位施主要去見性峰悟性大師曾修行之地,你帶他去吧。”


    那個叫加普的僧人恭敬的對老僧施禮,禮畢迴了簡單的一個字,“好。”


    老僧閉上了眼睛。


    沈約恭敬的鞠躬,退出了禪房,同時明白了一件事情——主持當初確定他身份後,不等召他前來,就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禪房外的加普看向沈約,簡潔問道:“何時出發?”


    沈約不假思索,“越快越好。”


    加普對沈約的提議沒有異議,隻是道:“稍等,我準備幹糧。”


    他轉身離去後,奇特裏卡似乎對沈約更是尊敬,一個勁的挑著大拇指,“不簡單,不簡單。少見,很少見!”


    沈約感覺到奇特裏卡對這裏僧人的尊敬,拿出撕剩半邊的鈔票,“多謝。”


    他這次著實是真心真意。


    奇特裏卡卻是不停的推脫,迭聲道:“不要,是朋友。”


    說著還要將另外的半邊鈔票返還給沈約。


    沈約感覺奇特裏卡是愛屋及烏,見這裏的僧人對他客氣,遂對他也客氣起來,堅持道:“是朋友就收下。我用不到了。”


    奇特裏卡一聽,倒真的將錢收了下來,“是啊,你用不到了。”


    他的確如沈約所想那樣,他帶沈約所來的寺廟是本地很靈驗的寺廟,靈驗的寺廟自然被百姓尊敬。


    他雖是個混混,可對這裏的僧人極為信仰。


    都說人以群分,這裏的僧人和沈約平等交流,在奇特裏卡眼中,沈約就和這裏的僧人般值得尊敬。


    這裏的僧人對金錢本來看的很淡,沈約說不用了,那多半就是真的不用了。


    “你……修行者!和他們一樣。”奇特裏卡說話間,指向了背著個麻袋前來的加普。


    麻袋頗有些份量,加普的身上有些泥土的味道。


    沈約見狀感覺這幹糧隻怕是才從土裏刨出來的,不等問話,加普已道:“可以出發了。”


    除了背負的那個麻袋,他的手上托了個尼婆國僧人常用的紫金銅缽。


    奇特裏卡看起來有些踴躍,向加普說了幾句,加普卻是連連搖頭,似在拒絕。


    奇特裏卡似是無奈,終於對沈約道:“他不讓我去。隻有,你去!”


    沈約有些意外,沒想到奇特裏卡居然也想隨行,微笑道:“你沒有必要前往的。那是個苦地方。”


    他記得兒時修行的場所,可說是極為清苦,自然不是奇特裏卡這種人能呆的地方。


    奇特裏卡對沈約有些依依惜別,臨分別前居然遞給他了張名片,不過名片很簡單,隻是一張卡片上寫個電話號碼。


    “有事,再來,電話。”奇特裏卡熱情的說道。


    沈約心想我到了見性峰,還迴來找你做什麽?


    不過看著熱情的奇特裏卡,不忍潑其冷水,收下名片放妥,和奇特裏卡道別後,和加普向北方走去。


    加普並不用交通工具,隻是一個勁的向北以行軍的速度前進,沈約雖有預料,但見到加普這般模樣,還是內心讚歎。


    這是個真正的苦行僧!


    修行本分為多種,有種僧人認為一切欲望都是毀壞修行的障礙,因此堅持用苦行來證道,這種僧人就叫做苦行僧,加普無疑是其中的一個。


    他背著一麻袋的食物,但在行進的過程中,一直到了夜幕降臨前,始終不提吃飯一事,而且始終沉默不言。


    隻有在看起來微有疲憊時,加普才有所反應,他開始敲擊手中的銅缽,銅缽發出清脆悠揚的聲音,良久餘韻不絕,極為悅耳。


    在聆聽缽音的時候,加普同時念誦著沈約聽不懂的經文,不多時又能精神抖擻起來。


    沈約見狀,知道敲缽念經文是加普加行的法門,倒感覺加普這個提醒的舉動和他念“阿彌陀佛”的咒語差不多,都屬於一種精神修煉的方法。


    這是一種真正的信仰,和那些新奇獵豔、博取別人目光的行為不同,已深刻的融入了意誌中,讓人能堅定的奉行一生。


    好像怕到沈約撐不住的時候,加普這才從袋中取出一根還帶著泥土碎屑的紅薯遞了過來。


    紅薯新挖生吃,倒是解渴頂餓。


    沈約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搖搖頭,他很想看看自己的極限。


    加普並不勉強沈約,繼續趕路。


    在夜幕深沉的時候,終於到了一處山腳,路邊的邊卡巡邏看到加普,並沒有任何阻攔之意,顯然對這些苦行僧入山的舉動習以為常。


    入了山,加普隨即找到了一處休憩的場所,這地方其實也不過是有幾棵看起來能夠遮風避雨的大樹,但他坐下來,神色很是安然。


    沈約見狀,也跟著加普坐在了樹下,迴憶兒時悟性所傳的禪定功夫,很快進入了安寧。


    清晨時分,不等第一縷陽光照下來的時候,加普已經帶著沈約迎著青冷的曙色繼續進發,隻是行進之前終於認真看了沈約一眼,微微點了下頭,示意讚許。


    他遵從師命,但那隻是對師父的尊重,完成師父的命令。


    如今他才算真正將沈約當作修行者看待。


    二人路上很少交流,隻是一前一後的行路,似永不止歇的樣子。


    沿途上,加普並不食用麻袋中的紅薯,饑餓的時候,隻是采食路上的野菜樹果、土地埋藏的果實。沈約倒是入鄉隨俗,也如加普的模樣辨別野生食物。


    他觀察力本來就是極為敏銳細膩,用心之下,適應起來極快,他也明白加普背著幹糧的用意——加普隻怕他食用不慣,這才為他一人準備了幹糧。


    如斯十數日的功夫,秋氣流過,寒意迫來。


    沈約一路多是上行,知道海拔已高,溫差加大,而看起來積雪已經從遠到天邊移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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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加普終於帶他來到一座山峰前。


    他們已經深入大雪山,這裏渺無人煙,看起來完全像是另外的世界。


    山峰看起來和別的山峰沒有什麽不同,加普眼中卻滿是尊敬之意,他頭一次將麻袋交給了沈約,在沈約以為加普要離去的時候,加普已經揣好了銅缽,竟然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的向山上行去。


    沈約怔住。


    他知道無論在尼婆國還是大雪山的修行者,加普的這種禮節都是對極為尊敬的人使用,加普如此舉止,尊重的不是山峰,顯然是尊重在這個山峰修行的修行者!


    加普沒有說,但他沈約已經明白,這就是見性峰,這裏曾經住著一個讓加普這種苦行僧都要頂禮膜拜的修行者。


    天高氣爽。


    藍天聖潔。


    沈約未如加普般,但亦是放緩了腳步,帶著一種尊敬之情跟在加普的身後。


    那一刻,他心中隻是在想——都說千秋萬世名,寂寞身後事,但那名氣終究也如同世間的榮耀光環般,吸引卻難言讓人尊敬,讓加普這般人能夠尊敬信仰的,應該隻有知行合一的崇高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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