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豪乍聽到這個消息,還以為是手下人搞錯了。


    儂六娘被他關在地牢裏,那是地牢!


    如果不是桂王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捱不住酷刑,他做夢也想不到逍遙樓的下麵會有一座地牢。


    逍遙樓,故名思義,就是桂王尋歡作樂的地方。


    一樓正中是戲台,四麵各有一根精雕細刻的空芯柱子。


    伶人在台上唱戲,曲聲傳進那四根柱子,再從那四根柱子裏擴散到每一個角落。


    二樓是寬敞的大廳,地麵用玉石鋪成,玉石被打磨得光滑如鏡,美女們赤腳踩在上麵,雪白的玉足與晶瑩的玉石交相唿映,佳人如玉,翩翩起舞,隻看一眼,便已經醉了。


    三樓正中鋪了幾張珍貴的白虎皮,桂王讓女人們赤身躺在上麵,據說桂王喜歡吃著剛烹出來的人肉,欣賞一室春光。


    王豪剛剛得誌,在外不敢猖狂,可如今這裏是他的王宮,這是他的逍遙樓,所以王豪在搬進來不久,就學著桂王的樣子,在逍遙樓裏自在逍遙了一番。


    可是他還沒有逍遙一半,儂六娘就提著刀衝了進來。


    初時他以為儂六娘是嫌他玩物喪誌,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他向張家提親的事,被儂六娘知曉了。


    他向儂六娘解釋,可是儂六娘根本不聽,二話不說就把他關進了地牢。


    那是他的恥辱!


    迎娶儂六娘是他的第一恥,被儂六娘關進地牢就是他的第二恥。


    儂六娘加注在他身上的恥辱不止於此,儂六娘殺了他的親娘和弟弟!


    為了一雪前恥,他等了很久,他也付出了太多代價,他險些身敗名裂,可是這一天終於來到了,他把儂六娘關進了那座地牢之中。


    他不讓她死,他要慢慢折磨她,他要讓她生不如死。


    可是人呢,人去了哪裏?


    他還沒有玩夠呢,儂六娘,那個賤人,她在哪裏?


    聽說前麵出了事,張王後掙紮著起身,不顧丫鬟婆子的阻攔,讓張嬤嬤攙扶著她過來。


    她沒有大礙,就是中了迷藥而已,當然,她不知道那是迷藥,除了張嬤嬤和那兩個丫鬟以外,所有人,包括大夫都以為她是聞了濃煙又受到驚嚇所致。


    現在她醒過來了,腳下還是有點虛,但是她迫不及待,她想親眼看一看。


    那日,王豪破天荒地來了她的院子,他滿身酒氣,熏得她想吐。


    王豪一把抱住她,她正掙紮時,王豪像發瘋一樣地對她喊道:“你也看不起老子,是不是?上一個看不起老子的,已經被老子關進地牢了,你是不是想要學她?”


    她嚇了一跳,雖不恩愛,可畢竟也做了三四年的夫妻,她知道王豪口中的那個看不起他的人是誰。


    是儂六娘!


    她剛剛嫁給王豪時,王豪為了抬舉她,經常在她這裏留宿。


    那時儂六娘也在,她們二人並稱二後。


    夜裏,她時常被王豪的夢話吵醒,王豪在夢裏一遍遍詛咒儂六娘,他對儂六娘又恨又怕。


    張王後也是從王豪的夢話裏得知,王豪一直在給儂六娘下藥,他不讓儂六娘有孕,他不想要一個有峒人血統的孩子。


    可是他也隻敢下藥而已,他不敢和儂六娘硬抗。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儂六娘離開王府。


    儂六娘,多麽厲害的女子啊,竟然被王豪關進了地牢。


    現在張王後得知儂六娘逃走了,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儂六娘如何逃走的,而是她想看看此時此刻王豪是如何氣急敗壞,暴跳如雷的。


    哈哈,多麽可笑,想想就開心。


    張王後走到逍遙樓門外,侍衛們不敢阻攔,但是張王後也沒有走進去。


    她隔著一道門,便能聽到裏麵砰砰啪啪的聲音,那個男人在發火,在砸東西?


    有趣。


    這裏的擺設,所有的一切,都是桂王留下的,花的不是王豪的錢,所以砸了摔了也不心疼吧。


    張王後知道這男人有多麽孤寒吝嗇。


    出身低微,家境貧寒,集全村之力考上了進士,卻被派到蠻夷之地做個小官,不但被上官壓製,還被峒人輕視,微薄的俸祿還不夠他養家糊口。


    那時的王豪,連給張氏貴女提鞋都不配。


    也就是儂六娘吧,天真單純,長在山水之間的峒女,對漢人充滿好奇,據說王豪是用幾塊畫了山水人物的鵝卵石,輕而易舉便擄獲了峒女的芳心。


    儂六娘帶著豐厚的嫁妝,以峒主之女的身份,嫁給了王豪這個漢人小官。


    桂王重賦,做為小官的王豪因為完不成賦稅的指標被上官責罰,儂六娘心疼他,一怒之下,先是殺了王豪的上官,又帶人衝進桂王府,殺了桂王,把這座王府送給王豪。


    從此後,在這桂地,你就是最大的王,沒人敢欺負你。


    張王後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儂六娘,還是在笑她自己。


    裏麵的打砸聲還在繼續,王豪像瘋子一樣,瞪著一雙紅得要滴血的眼睛,把那美輪美奐的戲台砸得稀巴爛。


    “儂六娘,你有本事就不要讓我找到你,否則我定當把你碎屍萬段!”


    王豪聲嘶力竭的喊聲從裏麵傳來,張王後笑容更加恣意。


    張嬤嬤有些害怕,她還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張王後。


    “王後,我們迴去吧,讓大王看到不好。”


    張王後看了張嬤嬤一眼,眼中有深意,張嬤嬤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昨晚的事,王後知道了?


    下一刻,張王後的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迴去吧,沒意思,都沒意思,還不如暈倒有意思呢。”


    張嬤嬤端給她的那碗燕窩,她隻嚐了一口就覺出不對了,可她還是喝了,她知道張嬤嬤不敢殺了她,頂多就是利用她行個方便而已,至於原因,還能是什麽,肯定是張嬤嬤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啊。


    隻是她沒有想到,她行的這個方便,竟然是給了儂六娘。


    這樣也好,誰讓她搶了儂六娘的丈夫呢。


    可那也不是她想搶的啊,她隻是一個養在深閨裏的女子,她也是直到洞房花燭,才知道王豪長得什麽樣子。


    張王後苦笑,拍拍張嬤嬤的胳膊:“嬤嬤,咱們去小佛堂,求菩薩保佑”


    後麵的話,張王後沒有說出來,因為她也不知道要求菩薩保佑什麽。


    保佑把她送進火坑的家人嗎?


    還是保佑逍遙樓裏那個似人非人的畜生?


    再或者保佑她自己?


    算了,她沒有儂六娘的魄力,她走不出這座天殺的王宮,菩薩保佑不了她。


    她還是求菩薩保佑儂六娘吧,保佑儂六娘順風順水,再也不要落到王豪手中。


    這是她欠儂六娘的。


    城中一座精致的宅子裏,儂六娘緩緩睜開眼睛。


    她環顧四周,名貴典雅的擺設,柔軟精美的床榻,香爐裏輕煙嫋嫋,淡淡清香若有若無。


    “六娘子,您終於醒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儂六娘微笑,她等這個聲音已經等了很久了。


    “木玲,你迴來了。”


    木玲淚流滿麵:“六娘子,我到了京城,我見到了何大當家,何大當家派人來幫你啦。”


    儂六娘點點頭:“我知道,我見到了那枚牌子。”


    昨天夜裏,那個闖進地牢裏的姑娘,把一枚牌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看到了牌子,沒有驚唿出聲,任由那位姑娘把她裝進一個黑色的大口袋。


    隻是她太虛弱了,還是不爭氣地暈死過去了。


    “可奴婢還是來晚了,您受了好多苦。”


    木玲親手給儂六娘換下衣裳,衣裳染了血,粘在傷口上已經幹涸,要用剪刀一點點剪開。


    六娘子身上有很多傷口,腋下、乳上、私處、腳心,大大小小,是用小刀割的,很疼,疼得死去活來,但卻死不了。


    “王豪那個畜生,他不是人!”木玲大哭。


    儂六娘伸手輕撫木玲的頭發:“傻丫頭,我不是已經被救出來了嗎?隻要活著,就有希望。你的六娘子,死不了!”


    這時,門簾輕挑,走進一個女子。


    儂六娘認識她,昨晚從地牢裏把她救出來的,就是這個姑娘。


    “我叫何江琪,隸屬於苒軍鷹隊。


    鍾指揮使不便見你,讓我向六娘子問候。”


    儂六娘懂。


    漢人的規矩就是多,這是男女有別吧。


    她支撐著坐起身來,向何江琪抱拳行禮:“峒家儂六娘,謝何大當家,謝鍾指揮使,謝江琪姑娘,謝所有兄弟姐妹!”


    何江琪說道:“你還是躺著吧,快點把傷養好,早日奪迴軍權,我們也好迴京交差。”


    雖然是冷冰冰的幾句話,但是聽在儂六娘耳中卻是無比的溫暖。


    他們不僅是把她救出來,還要助她奪迴軍權。


    儂六娘深吸口氣:“三天,給我三天時間,三天之後,我儂六娘又是一條好漢!”


    峒女可柔情似水,峒女也可堅如磐石。


    三天之後,儂六娘果然站了起來,她也第一次見到了鍾意。


    “原來是錦衣衛,我聽說過錦衣衛,沒想到何大當家派了錦衣衛來助我!”


    儂六娘的聲音裏透著興奮,鍾意不明白這有什麽可興奮的。


    連峒溪也知道錦衣衛了嗎?


    “說吧,你有什麽計劃?”鍾意直奔主題。


    儂六娘收起臉上的笑容,眼睛黝暗如冷夜。


    “把你的人借給我用,我要為阿爸報仇,為我自己報仇,還有我那些親衛們,她們不能白白死掉。”


    說完,她抬眼看向鍾意:“等你迴到京城,替我轉告何大當家,此番之後,我,儂峒六娘,這條命給她!”


    鍾意的目光如同利刃,但儂六娘毫不避讓的迎了上去,鍾意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刀光劍影、屍山血海!


    “大當家不要你的命,她要你活著,頂天立地的活著!”


    儂六娘怔了怔,接著大笑:“說的好,頂天立地!”


    被稱為第三峒的金石峒,是儂老三的地盤,儂老峒主把十峒分別交給十個兒子,每人各管一峒。


    如今覃阿彩的兒子女兒全都死了,分給他們的三峒都被儂老大收了迴來,順便把儂老四的那一峒也給搶過來了,儂老四雖然已經是個廢人了,可誰讓他和儂六娘是從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呢,活該。


    儂老大對於兩個親弟弟還是很慷慨的,他把搶過來的四峒平分給兩個弟弟。


    因此,這幾天儂老三都在那兩個新峒,沒辦法,忽然換了首領,那兩處的峒民也是要安撫的。


    因為這件事,儂老三已經多日沒有去過軍隊了。


    原本今天想去軍營的,可是家裏來人告訴他,有幾個峒民鬧事,而且就在他的大本營金石峒。


    儂老三隻好掉轉方向迴到金石峒,他倒要看看,是誰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亂。


    來報信的說是有幾個峒民,可是等他迴到金石峒才知道,根本不是幾個,而是幾十個。


    看到為首的峒民,儂老三一怔,這人是他妻子的表弟啊!


    “阿樹,你鬧什麽?”


    阿樹瞪著他:“鬧什麽?青石峒的人都去軍隊裏當官了,為啥我們金石峒還要種田打獵?你身為首領卻不管我們,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嗎?”


    阿樹口中的青石峒是儂老大的地盤,儂老大就是青石峒的大首領。


    儂老三又是一怔,大哥讓青石峒的人到軍隊裏當官了?


    他怎麽不知道?


    也是,他已經好多天沒有去過軍營了。


    沒辦法,這些日子他太忙了。


    大哥把從老四他們手裏搶來的四峒全都給了二哥和他,大哥一個也沒要。


    忽然,儂老三心裏湧起一個不好的念頭。


    大哥可不是大公無私的人,大哥怎麽舍得一峒也不留,全都分給他們呢。


    大哥該不會是想用這四峒來牽扯他和二哥的精力,不讓他們插手軍隊裏的事吧。


    這怎麽可以?


    儂六娘就是他和二哥給騙過來的,大哥沒出一點力!


    阿樹和那些峒民吵吵嚷嚷,可他們說的什麽,儂老三是一句也聽不進去了。


    不行,他要去找大哥問個清楚,現在就去軍營。


    天色已晚,金石峒距離軍營有四十多裏,可儂老三心裏像是著了火,一刻也不想停留,今天晚上,他一定要見到大哥。


    今天陰天,無月無星,馬蹄聲聲,在山林間迴蕩。


    儂老三和兩名隨從騎馬,餘下的十幾名隨從則奔跑跟隨,儂老三急著要見到儂老大,不多時就把那些步行的隨從扔在了後麵,他身邊隻有那兩名親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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