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進京前,鍾意便把宅子還給了符燕升,他不缺宅子,在京城,何苒把開州王留在京城的郡王府一分為三,分別賞給了他和馮讚,以及何秀瓏。


    說起這座郡王府,鍾意就想生悶氣。


    周池的腦袋裏進了多少水,開州王已經去就藩了,周池卻還在京城給他賜了偌大一座郡王府。


    那座郡王府空置多年,陸屏業派手下進去收宅子時,居然找到三具屍骨,年代久遠,早已化成白骨,也不知道死的是什麽人。


    總之,“兇宅”配“兇人”,無論是鍾意,還是何秀瓏和馮讚,不論男女,全部都是兇名在外。


    這宅子,給他們住最合適。


    馮擷英知道符燕升說的是誰,許香草和廖瑩瑩。


    比起在真定府時,何書橋不但長高了,而且像變了一個人。


    越想越氣,越想越悔。


    馮擷英是來巡視的,身邊帶了二十多個實習生,有男有女,這讓符燕升大為震驚。


    “小馮,我剛剛聽說,那兩個女子竟然是出自二考武科?”


    閔熳就不用提了,那時朝堂亂成一團,勳貴們也沒少趁亂給自己摟好處。


    馮擷英是來晉陽公幹,特來看望符燕升的。


    何書銘的心裏空落落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何淑婷和何書橋一定投奔了何苒,何苒收留了他們。


    真沒想到,何書橋竟然會在晉陽。


    何苒是瞎了嗎?


    其他孩子很認真地勸他:“師父認識衙門裏的人,你去求求師父,讓他老人家找衙門的人幫忙,把你的姓給改了。”


    “怎麽,沒見過武科出仕的女子?這下長見識了吧。”


    何書橋還是個孩子,那是不是再過幾年,等他長大了,他就能得到更多的資源?


    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京城,憑他們的才學和見識,那什麽官員考,閉著眼睛也能考上。


    當初,何書橋是跟著何淑婷一起逃走的,那是不是何淑婷也在晉陽?


    在此之前,何書銘還以為他們要麽早就死在戰亂之中,要麽就是被人牙子拐走了。


    是啊,新帝既不用像太祖太宗那樣念著他們先帝的功勳,更不是年少青澀的高宗和閔熳。


    仆從把用井水汲過的西瓜擺在樹下,一套槍法練完,符燕升按過仆從捧上的帕子擦汗。


    他心中升起濃濃的妒意。


    他們是怎麽在晉陽住下來的?


    是何苒,一定是何苒!


    年輕公子們煩燥地把書本扔到一旁,自從晉王起兵,朝廷便再也沒有開過科舉,哪怕他們是官宦子弟,不是正規的科舉入仕,即使找了門路在衙門裏謀個差事,那前程也是一眼望到頭,沒有進士出身,還談什麽仕途。


    這些人如何,符燕升不知道。


    他身上的銀子不多,住客棧太費錢了。


    符燕升一怔:“馮先生?馮潭?”


    太祖在世時自不用說,他們個個腰板挺得筆直。


    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淚。


    馮擷英從京城帶來一壇酒:“這是大當家手下一個叫張佳敏的少年自己釀的,那少年也是晉地人,家中的酒坊傳了上百年,可惜前幾年家破人亡,好在他們姐弟運氣好,被大當家救下。


    在真定時還沒有這種感覺,直到來了晉陽,這種感覺便越來越強烈了。


    仆從讚道:“家主的槍使得真好。”


    符燕升,那可算是何苒的死敵了吧,他的兒子居然通過官員考,他們這些文官之家的子弟,從未與何苒正麵為敵,他們想要借官員考出仕,不是比符家兄弟更容易。


    馮擷英搖搖頭:“張佳敏說,少了家鄉的山泉水,終歸是差了一些。”


    濟南府剛剛打下不久,百廢待興。


    不過,自從馮擷英與晉王反目,去了五台山,符燕升便再也沒有見過馮擷英了。


    還有她的壽材板子,這會兒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老不死。


    與此同時,晉陽城中,何書銘看到了何書橋。


    變的不僅是這世道,還有馮擷英。


    再看看自家兒孫,無所事事遊手好閑,上街打架還被地頭蛇收拾了,現在索性連街都不敢上了,就在家裏開賭局養粉頭。


    符燕升:你是故意的吧,誰不知道我是被何秀瓏收降的?


    他穿著粗布裋褐,背著一柄木刀,一邊走路一邊和小夥伴說笑打鬧,曬成古銅色的臉龐在陽光下亮晶晶的,整個人也像是會發光一樣,煥發出勃勃生機。


    馮擷英笑道:“你沒有遇到過何秀瓏嗎?天,你居然沒被何秀瓏打過,難怪你會如此感慨。”


    他先前的確聽說苒軍裏有很多姓何的,這些人都是昔年何家軍的後代,比如何秀瓏和何大力,所以他沒有在意。


    馮擷英說道:“不僅是苦,還有絕望。”


    羨煞一眾南下官員。


    孩子們七嘴八舌,從何書銘藏身的大樹前走過,並沒有看到呆若木雞的何書銘。


    馮擷英看著他,說道:“我要去平陽和汾州,你若是沒事,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而此時,晉陽城裏的符宅,就隻有符燕升一個主子。


    何書銘聽到有個孩子問道:“何書橋,你這個何,是大當家的何吧?”


    何書橋,太小了。


    “對,正是擷英先生。”


    在此之前,他可從未見過馮擷英騎馬,馮擷英出行都是馬車。


    正在這時,又有一名仆從進來稟告:“主公,馮先生來訪。”


    符燕升失神一刻:“那些年晉地百姓過得很苦。”


    先前的孩子得意洋洋:“我原本叫陳大壯,當時登記姓名的時候,我給自己個兒改成何大壯了,是不是比陳大壯要威風多了?”


    馮擷英:“是嗎?我覺得這樣很好。”


    你又不是不良於行的小腳婦人,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一套。”


    “家主,兩位公子來信了。”一名仆從飛奔著跑了過來,捧上兩封信。


    想到李錦繡,符燕升歎了口氣。


    符燕升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又給自己倒上一杯。


    隻要李錦繡的子孫們不攔著,隻要李錦繡高興,她說不定還能扛著大槍上陣,戰場不行,演習總行吧。


    符燕升大喜,接過信來。


    此時,他赤著上身,在園子裏練槍。


    兩個婦人從何書銘身邊走過,一個對另一個說道:“大當家什麽時候才能迴晉陽啊,我還想等到天熱的時候,要讓大當家嚐嚐我親手做的涼粉,現在天都這麽熱了,大當家還沒迴來呢。要知道,我娘家可是大同府的。”


    想到這裏,何書銘差點被嫉妒衝暈。


    他們都是閻氏生的,為什麽何書橋能在晉陽過得這麽好,而他卻要東躲西藏?


    晉陽百姓提到何苒時,眼睛都亮了,何苒就是他們的活菩薩。


    他們的後悔來自武安侯府陸家,來自孟望生,來自符燕升,甚至還來自那個他們一向看不起的馮讚!


    他們家中的子弟不用科舉,可他們需要皇帝的恩寵啊。


    隻聽何書橋笑著承認:“是啊,你不是也姓何嗎?”


    大當家覺得這酒不錯,讓我給你帶上一壇,你嚐嚐。”


    又有一個孩子滿臉羨慕:“何大壯這個名字,聽上去就像是大力將軍的兄弟。”


    立朝五十多年,當年那些開國元勳的後代,除了少數手握兵權的以外,其他人家,全都是靠著皇帝的恩寵和祖蔭度日。


    可現在,馮擷英不但會騎馬,而且馬術精湛,馮擷英跟了何苒,居然還學會了騎馬。


    高宗在位時間短,沒有什麽政績,可卻也一碗水端平,從他們這些勳貴之家各選了一名女兒納入後宮。


    許久,他才緩過神來,這才想起,他忘了問何書橋住在哪裏了。


    次日,符燕升便跟著馮擷英一起離開晉陽。


    憑什麽隻是區別對待他一個人?


    那些人為了抱何苒的金大腿,竟然拋棄了原本的姓氏,連祖宗都不認了。


    符燕升被降後非但沒死,何苒還返還了符家大宅,並且他的兩個兒子還能做官。


    馮擷英如此,他的兒子們如此,有朝一日,他會不會也如此?


    符燕升忽然就對未來有了向往,這份向往不是寄托於兒子的來信,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何書銘驚呆了。


    女眷們抹著眼淚,懷念京城的深宅大院,雕梁畫柱,老太君長噓短歎,早知道迴不去了,出京時就該把藏在院子花牆下麵的寶貝一並帶上。


    何淑婷隻是女子,忽略不計。


    何苒的影響力,竟然已經這麽大了。


    此時正是金陵的梅雨季節,他們一大家子擠在狹小的宅子裏,周圍鄰居都是市井小民,更讓他們難受的是,雖然南下幾年了,可還是無法適應這邊的天氣和風俗。


    符燕升:“馮潭,你粗俗了。”


    這個嶄新的政權,他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用自己的心靈去感知。


    兩人多年沒見,相見甚歡。


    何書橋點頭:“對,威風多了。”


    一個少女,一個小孩子,亂世之中如何生存?


    看剛剛何書橋的樣子,顯然過得很安定。


    符燕升大喜過望,馮擷英竟然來了晉陽。


    符燕升嚐了一口:“的確是好酒。”


    兩封信分別來自兩個兒子,兒子們在信裏告訴他,他們已經離京去地方衙門實習了,兄弟倆一個在河間府,一個則去了濟南府。


    當今城府極深,他們這些胸無點墨的粗人,在當今麵前一個迴合便敗下陣來。


    直到今天,何書銘才知道,原來那些姓何的人,並不全是何家軍的後人,他們當中有很多是像剛剛這個何大壯一樣。


    而他比李錦繡年輕三十歲,卻隻能在自家花園裏練給仆從看。


    他才是長子,明明這一切都應該是他的。


    符燕升為兩個兒子高興,他雖然隻能躲在家裏舞大槍,可他的兩個兒子卻是文武雙全,而且已經踏上仕途。


    何大力,何大壯,聽上去還真像是兄弟。


    而當今的新帝,卻是一點麵子也不給他們。


    天氣炎熱,揮汗如雨,一把大槍被他舞得虎虎生風。


    曆史上那些大權在握的女子,她們的兄弟都是位居高位。


    兩個婦人漸漸走遠,何書銘站在那裏,怔怔發呆。


    太宗在位時,多多少少也還給他們這些人家麵子,他們也還能維持以往的體麵。


    兩位符公子在官員考中脫穎而出,一時傳為佳話,這消息甚至還傳到了金陵。


    他才是何家的長房長孫,他才是何苒最出色的兄弟。


    他與馮擷英是舊識,二人一文一武,並稱為晉王的左膀右臂。


    符燕升歎了口氣:“這世道真的變了。”


    一別經年,沒想到此生還能在晉陽見麵。


    符燕升眼中閃過一抹自豪,他的槍法,哈哈,那可是連李錦繡都稱讚過的。


    他想為自己辯解,馮擷英卻已哈哈大笑,策馬揚鞭,跑到他的前麵。


    望著馬背上那道矯健的身影,符燕升更加感慨。


    憑什麽?


    他們三人都是從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何苒如果要恨,就要三個人一起恨。


    環境對人的影響太大了。


    叫何大壯的孩子更得意了,他可真是個大聰明。


    何苒之前就在晉陽。


    孩子口中的大力將軍就是何大力。


    何苒是女子啊,哪怕她大權在握,也是要倚仗兄弟的。


    牆上潮得滲出水來,被子都是濕的,官服洗了幾天都不幹,身上起了一片片的疹子。


    另一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原來你們姓何都是後改的啊,你們為啥不早說,我也要改,嗚嗚嗚,我吃虧了,我也要改!”


    另一個:“可不是嘛,那京城的涼粉可沒有咱們晉地的好吃,尤其是你們大同府的,那可是真好吃。”


    科舉出身的官宦之家如此,不走科舉的勳貴們此時也在後悔。


    早知如此,當年武東明和馮讚造反的時候,他們插上一腳,或者想方設法和武安侯府搞好關係,就像孟望生,以前靠他嶽父謝鴻明,謝鴻明死了,他靠著武安侯府同樣風生水起,聽說孟望生的兩個兒子如今一個習武,現在陸臻麾下,一個學文,跟在馮擷英身邊,隻要昭王不倒,孟家兩個兒子的前程就是一片光明。


    而何苒,現在缺的就是一個能夠輔助她的兄弟。


    何書銘心中一凜,莫非何苒認下了何書橋?


    而他,才是最合適的人。


    何苒卻沒有提攜他,連官員試都沒有讓他通過。


    何苒,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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