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黑妹不明白這對男女為何這樣討厭自己。


    他們來認親的時候,明明說是他的親生父母,他們知道他身上的胎記,知道他被撿到時的繈褓顏色,知道他出生的日期,甚至還有醫院裏的出生證明。


    他們對收養他的爺爺說,他們家曾經被人陷害,平反昭雪之後,陷害他們的人受到了懲罰。


    但那些人不知悔改,出獄之後便偷走了尚未滿月的他,他們找了很久,以為他已經死了,後來聽說拾荒爺爺收養棄嬰的事,這才找了過來。


    他不想跟著他們走,他不想離開養育他的爺爺,在他看來,爺爺才是他的親人。


    那對父母抱著他號啕大哭,還給爺爺下跪,感謝爺爺救了他們的心肝寶貝,求爺爺把孩子還給他們。


    於是爺爺便勸他迴到父母身邊去,爺爺說:“好孩子,你跟著他們迴去吧,爺爺沒本事,沒辦法給你上戶口,也沒辦法讓你去學校讀書,你迴到家裏,就能讀書了,你不是一直羨慕那些能去讀書的小朋友嗎?”


    他想去讀書,他知道大院裏的孩子都在同一所小學裏讀書,苒姐也會去那裏讀書吧,他想和大院裏的孩子們一樣,跟著苒姐一起去讀書。


    他點點頭,對那對父母說道:“好,我和你們走。”


    那對父母拿出很多錢想要報答爺爺,爺爺沒有要,可他們一定要報答,爺爺還是不肯收下這些錢。


    他想起爺爺平時說過的話,大聲說道:“你們給爺爺買一輛三輪車吧,爺爺想要三輪車。”


    那些廢品太沉了,每次都要他在後麵扶著,爺爺才能把那些捆好的廢品扛到肩膀上,去廢品收購站的路很長很長,爺爺要在路上歇上幾次才能扛過去。


    他給爺爺擦汗時,爺爺就會笑著對他說:“沒事沒事,等爺爺存夠了錢,買輛三輪車,就不用這麽辛苦了。”


    後來他們終於存夠買三輪車的錢了,可他卻生病了,他在醫院裏住了幾天院,花去了爺爺大半的積蓄,爺爺又買不起三輪車了。


    那對父母出去,很快又迴來,他們帶迴一輛嶄新的三輪車,他們對爺爺千恩萬謝,可他卻在他們眼裏看到了鄙視。


    他忽然後悔了,他不想和他們走,他想留在爺爺身邊。


    可是他們還是帶他走了,他甚至都沒能見到苒姐。


    有一次,他混在一群孩子當中,偷偷溜進大院裏撿飲料瓶,衛兵叔叔沒有發現他,可是那些孩子卻攔著他不讓他走,還讓他趴在地上學狗叫。


    苒姐像從天而降的仙女一般救了他,苒姐還捏了他的臉。


    他是苒姐罩著的人,他是苒姐的小弟。


    從那以後,他經常會躲在那棵大樹後麵偷看苒姐,苒姐經常和她的哥哥一起在大院裏出出進進,孩子們看到他們都很恭敬,苒姐好像特別喜歡一個小女娃,每次看到那個小女娃,苒姐都會摸她的腦袋拽她的小辮子。


    夢中的黑妹也想讓苒姐摸他的腦袋,拽他的.好吧,他沒有小辮子。


    夢中所在的城市很大很大,夢中的黑妹坐了很長時間的車,跟著那對父母來到城市的另一處地方,但是卻沒有迴家,他們把他安置在一處房子裏,讓一個又黑又胖的女人照顧他。


    幾天後,那對父母過來接他,他們帶他去了一座大樓裏,接待他們的是一個男人。


    男人問道:“這就是秦紫君的孩子?”


    那位父親一臉不悅:“他是我和秦紫君的孩子。”


    男人冷笑一聲,聲音裏帶了幾分嘲弄,父親的臉色很難看,可卻強忍著沒有發作。


    男人拿出幾份文件,讓父親簽署,其中還有兩份需要讓他按手印的,他不識字,不知道文件上寫的是什麽,但是隱隱的,他覺得這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們是把他賣掉了吧。


    一定是!


    黑妹猛的睜開眼睛,他仍然躺在綠草茵茵的山坡上,早春的陽光微涼卻舒適。


    剛剛的一切都是夢,在夢裏他又迴到那個奇怪的地方,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人。


    更重要的是,在上次的夢裏他看到了何苒,而這次的夢裏,他有個苒姐,他是苒姐的小弟,就是不知道苒姐是不是還記得他這個隻敢躲在樹後偷看的小弟。


    黑妹忽然有些落寞,他想起了夢中的爺爺,他的心裏很難過很難過,夢中與爺爺的分離就像親身經曆。


    感覺臉上有什麽在滑落,黑妹摸了一把,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麵。


    他竟然哭了?


    在夢裏哭了?


    黑妹忽然很想把這個夢告訴別人,這時,白狗跑了過來:“快去吃雞,紅豆烤的雞。”


    義父最會烤雞,他在雞身上糊上一層泥,這樣烤出來的雞又香又嫩。


    黑妹知道怎麽烤,他把這個法子教給了很多人,可隻有紅豆烤出來的最好吃。


    若是往常,黑妹一定跳起來跑過去了,可是今天他坐在那裏沒有動。


    待到白狗跑過來,黑妹說道:“白狗,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白狗:“我也做夢了,我夢到吃雞,看,今天就有雞吃了。”


    黑妹:“不是,我是說我真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白狗:“我可求求你了,你別做夢了,上次咱們在黃河裏撈上來一具泡脹的屍體,你連著幾晚都夢到把那具屍體剔了蒸包子吃,每天早上吃早飯時,你都要說一遍。”


    黑妹:“這次不一樣。”


    白狗:“我叫你祖宗還不行嗎?我還要留著胃口吃雞,求求你,還是說點別的吧。”


    黑妹:我把你當兄弟,你卻把我當祖宗,算了,隨你吧。


    紅豆烤的雞還是那麽鮮嫩可口,可是黑妹吃得心不在焉。


    一隻雞腿啃完,黑妹抹抹嘴:“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話音未落,吃完的和沒吃完的全都跑了。


    黑妹:我隻是想和你們探討一下夢境而已。


    好在他還能寫信。


    會寫字可真好。


    黑妹又想起夢裏的自己,在夢裏,他還是一個不識字的小孩子,隻能按照大人的要求,在那些不知道是什麽的文件上按上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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