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苒微笑頷首,看向聶忱的目光,就像狐狸正在觀賞一隻肥美而文靜的雞。


    “可是要派誰前去招安呢?聶先生可有合適人選?”


    聶忱雙手抱拳:“大當家,聶忱願往。”


    何苒雙眼放光:“聶先生大義!”


    事情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何苒派了何江琪帶人護送,就和當初把聶忱從蕭山請過來一樣,還是那撥人。


    聶忱走後,何苒派了張佳慧和小梨一起,登門看望聶母和聶蓮。


    聶家的宅子是何苒送的,三進的宅子,之前屬於晉王,是晉王在晉陽的多處房產之一。


    張佳慧和小梨帶去了何苒的問候,還帶了禮品。


    何苒的禮品很接地氣,是一簍河蝦和一捆韭菜。


    河蝦是今早新捕的鮮蝦,韭菜則是行署裏的丫鬟們在花盆裏種出來的。


    聶母看到這些東西,心裏忽然就平靜下來了,竟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在這異地他鄉,她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


    若送她珠寶玉器,古玩字畫,她反而更加惶惶,不知你有何圖謀,更不知自己和家人要做什麽,才能對得起這份厚禮。


    然而何苒送來隻是最尋常的河蝦和韭菜,平常普通卻又親切,就像是鄰裏之間的禮尚往來。


    今天你給我家送了一籃自家種的菜,明天我給你家幾個自己醃的鹹鴨蛋。


    何苒送來的是河蝦和韭菜,你能懷疑她有何圖謀嗎?


    此時此刻,聶母看到這些禮物,心裏想的隻有韭菜炒河蝦。


    張佳慧和小梨臨走的時候,對聶蓮說道:“聶二娘子,大當家說了,若是你在家裏待得煩了,可以四處走走,也可以找份工作。”


    聶蓮一怔:“工作?那是什麽?”


    小梨笑著說道:“就是找點事情來做,比如像佳慧和我,我們都有工作,還有繡坊裏的繡工,鋪子裏的掌櫃和夥計,這也是工作。”


    聶蓮明白了,可又糊塗了:“可這些,我全都做不來啊。”


    小梨忙道:“不急的,聶二娘子先將養身體,也想想自己能做什麽,想做什麽,若是有一天,聶二娘子想出去工作了,就來找我,或者找佳慧。”


    張佳慧和小梨走後,聶母便去了廚房,今天她要親自下廚,做個韭菜炒河蝦。


    聶蓮迴到屋裏,在炕上坐著,發了一會兒呆,她也去了廚房,用牙簽給稍大一點的河蝦挑蝦線,


    聶母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在心裏暗暗歎息。


    曾幾何時,她的女兒也和今天來的那兩個姑娘一樣,健康鮮活,開朗大方。


    這也不過十幾年,她那個漂亮得如同朝花一般的女兒,就變成了現在枯槁憔悴的樣子。


    想到女兒受的苦,聶母便恨不能把那個死鬼女婿鞭屍。


    剛剛小梨說的話,聶母也聽到了。


    如他們聶家這樣的人家,原本女眷是不會出去拋頭露麵的。


    可是想到剛剛見到的兩個姑娘,聶母忽然改變了想法。


    她們母女之所以跟著兒子千裏迢迢來到晉陽,不就是想要換個環境,讓女兒重新生活嗎?


    可若是讓女兒關在屋裏,深陷苦楚不能自拔,那和留在蕭山有何區別?


    千難萬險一路奔波的意義何在?


    如果讓女兒出去找點事情做,讓她認識新的朋友,忙碌起來,對她而言,是不是會好一些?


    想到張佳慧和小梨臉上那自信的笑容,聶母下定決心。


    她的女兒也該是這樣,她的女兒就應是這樣!


    “蓮娘,你還記得你季從叔吧?”


    聶蓮不知母親為何會提起季從叔,她茫然點頭:“記得。”


    “你季從叔文不成武不就,說話還結巴,別說做幕僚了,他連上街買東西都說不清楚。”聶母說道。


    聶蓮失笑,說道:“可季從叔不是一直都在衙門裏做事嗎?”


    聶母見說到點子上了,笑著說道:“那是因為他寫得一筆好字!他的字,在咱們聶家都是數得上的,他那差事,就是靠著這筆字才謀來的。”


    見聶蓮似是有了興趣,聶母繼續說道:“蓮娘,你也寫得一手好字啊,你父親在世時,就總說你的字寫得比你大兄要好,你大兄自己也承認,你還記得嗎?”


    聶蓮臉上一紅,眼裏似是有了光:“那是大兄謙虛。”


    聶母說道:“他謙不謙虛先不提,你的字寫得好卻是千真萬確的。


    蓮娘,不如你也學你季從叔,到衙門裏謀個差事吧,你看剛剛來的兩個姑娘,她們都是在衙門裏做事的。


    要不,你也去試試?”


    聶蓮連忙搖頭:“我怎麽行?再說,我也有好多年沒有練字了,早就生疏了。”


    自從生了孩子之後,這些年,她都在操持家務,操持不完的家務,哪有時間和心思練字。


    “你隻是缺少練習,又不是不會寫,你從現在就開始練,練到滿意的時候,就去找那兩位姑娘幫忙找個差事,不對,工作,那叫工作。”聶母說道。


    聶蓮怔怔,工作這事,她都不敢去想,但是練字


    她喜歡寫字,那是她少女時的愛好,不僅是打發時間,而是真的喜歡。


    那晚,母女倆吃了韭菜炒河蝦,聶母走到聶忱的書房,把聶忱沒有帶走的筆墨紙硯,毫不留情地搬到聶蓮的房間。


    “大兄迴來會生氣的。”聶蓮小聲說道。


    聶母又難過了,女兒以前哪裏會這般小心翼翼?這都是在婆家被磨蹉出來的。


    “你忘了小時候跑到你大兄書房裏搗亂的事了?他得了一刀澄心紙,結果被你搶走用了,氣得他直跺腳,可卻舍不得罵你一句。”


    聶母一邊嘮叨,一邊親手為女兒研墨,看到女兒提筆在紙上寫下第一個字時,聶母笑了,笑出了眼淚。


    “寫得好,寫得真好!”


    寫字的時候,要挺直背脊。聶蓮還是怯懦的,但是她的背脊漸漸挺了起來,越來越直。


    她什麽都沒有了,可她還有疼愛她支持她的親人。


    她什麽都不會,可她還會寫字。


    在這個年代,她會寫字,就已經強過大多數人了,更何況,她還能寫得一手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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