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行是在兩個月前到達金陵的,這一路上的艱辛,對於養尊處優的皇帝而言是以前沒有想到的。


    他在路上就病倒了,高熱不退,也隻停留七日,便繼續趕路了。


    接下來,太皇太後也病了,她上了年紀,和年輕人比不了,這一病便很重。


    可齊王卻絲毫沒有憐憫之心,竟然沒有停留,讓太皇太後帶病繼續趕路。


    太皇太後氣惱交加,雖然整個太醫院都跟著,可是她的病非但沒有醫好,反而越發沉重。


    好不容易到了金陵,太皇太後病體未愈,皇帝卻再次病倒,不僅高熱,身上還起了疥子,太醫診後說是水土不服引起的。


    雖然齊王一早就派人快馬加鞭前往金陵安排,可也不能憑空造出一座皇宮來。


    好在還有一座保存完整的前朝舊王府,這裏便暫時做了行宮。


    這座舊王府占地很大,裏麵小橋流水,亭台樓閣,經過翻修以後,原本陳舊的建築煥然一新,又移植了奇花異卉,齊王很是滿意,便安排皇帝和太皇太後住了進去。


    可王府就是王府,修得再好,這也是王府,和皇宮無法相比。


    因此,皇帝和太皇太後住進來之後,隻覺哪哪都逼仄,哪哪都簡陋,哪哪都不好。


    祖孫二人難得想法一致,他們全都認為,這是齊王在虐待他們,在羞辱他們。


    可是又能如何呢?


    除了後宮,他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發號施令了。


    祖孫二人又氣又惱,病情又加重了。


    皇帝過得不好,跟隨他們一起來金陵的官員、世家、商賈和百姓們,就過得更不好了。


    原先在金陵有宅子或者有親戚的,相對要好一些,他們很快便安頓下來,開始走親訪友,連絡感情。


    可是大多數人,卻是兩眼一抹黑。


    那時他們隻是知道跟著皇帝才是最安全的,可是到了金陵才知道,這裏的確安全了,可是他們的生活節奏也亂了。


    沒有地方住,就隻能租房或者買房。


    金陵是六朝古都,真正的大城,可也無法一下子滿足這麽多人的需要。


    且,幾乎一夜之間,金陵便寸土寸金,房價飛漲。


    再說,金陵本就是繁華錦繡之地,這裏的房價本就不便宜


    原先五百兩能買下的小院,現在漲到了一千兩,而且當你真的拿著一千兩要買房時,卻發現根本買不到了,昨天問過價的房子,當天就被別人買走了。


    兩進三進的宅子,價格更高,若是再帶個小花園,有個小亭子,再加座假山,好吧,至少也要上萬兩,


    普通百姓沒有地方住就自己去想辦法,可是皇親國戚以及勳貴們卻不會,他們遞了牌子,說是來探病,其實是來找皇帝和太皇太後要說法的。


    我們跟著你們來的,你們就要對我們負責。


    哭聲,吵鬧聲,時不時地從行宮裏傳出來。


    齊王聽說以後,隻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反正那些人不敢來找他鬧。


    齊王擺明不管了,那些人的膽子就更大了。


    這個時候,閔家的人衝在了最前麵。


    別人還不敢鬧得太過分,可閔家不一樣,他們是太皇太後的娘家人。


    太皇太後躺在病榻上,耳邊傳來兩個娘家弟媳的哭聲,那一刻,太皇太後以為她就要死了。


    她隻好自掏腰包,這才把兩位弟媳打發走了。


    她們剛走,昭王進駐晉陽的消息便傳到了她的耳中。


    “你說誰?何苒?她姓何?”


    在此之前,太皇太後和皇帝的注意力都在晉王身上,他們知道武東明反了,也知道民間弄出來一個小昭王,可是再多的消息,他們就不知道了。


    而齊王,也不會和他們談這些。


    現在,在齊王眼裏,他們這對祖孫,就是混吃等死的存在。


    因此,直到此時,太皇太後才知道,這天下反賊當中,混進了一個姓何的女子。


    太皇太後生平最不願意聽到的姓氏,就是這個何字。


    “何苒?這名字怎麽有些耳熟啊?”畢竟上了年紀,又病了多日,太皇太後的記憶力也大不如前,


    “這個何苒據說是鎮國長公主的傳人,以前還是那驚鴻樓的大當家呢,您曾經宣她進宮,不過後來您有事,就沒見她。”太監說道。


    太皇太後猛的坐直了身子,是那個何苒啊,她竟然造反了?


    “驚鴻樓?金陵有沒有驚鴻樓,去,快去,把驚鴻樓燒了,燒死那個賤人!”


    太皇太後用力拍打著床榻,撕心裂肺。


    何苒造反了,何苒隻是一個小姑娘,她懂什麽?


    是何驚鴻,何驚鴻沒有死,她躲在後麵指揮著這一切。


    不到半個時辰,太皇太後下令燒毀驚鴻樓的消息便傳到了齊王耳中。


    如今,無論是太皇太後,還是小皇帝,他們身邊都有齊王的人。


    且,這是公開的。


    齊王光明正大把人安排過來,這對世間最尊貴的祖孫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連個不字也不敢說。


    齊王冷哼:“她要燒驚鴻樓,好啊,那就燒吧。”


    傳旨太監捧著懿旨來到驚鴻樓,這是太皇太後的命令,驚鴻樓今天必須燒。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誰不知道驚鴻樓裏有太祖禦賜的牌匾啊,當時剛掛出來時,連金陵的父母官都要三跪九叩地行過大禮。


    現在皇帝來了,這才沒幾天,就要把驚鴻樓燒了。


    驚鴻樓的大掌櫃沒有接旨,而是一揮手,幾名壯健後生從裏麵抬出一道金匾。


    有人驚唿:“這是太祖禦賜的金匾啊,這是也是要一起燒了嗎?”


    忽然,一名老者從人群裏衝了出來,跪在金匾前麵捶胸頓足,號啕大哭,之乎者也說了一大堆。


    傳旨太監汗如雨下,他認出來了,這位不是別人,以前任禮部尚書高大人,他老人家就是金陵人,早在十年前便乞骸骨迴鄉養老了。


    高大人帶頭一哭,四周頓時哭聲四起,很多穿著直裰的讀書人紛紛跪倒,陪著高大人一起哭。


    哭什麽呢?


    哭太祖駕崩得太早了,沒把太皇太後一起帶走,太皇太後被關了這麽多年,剛剛獲得自由,就要燒了太祖的禦賜牌匾,這讓身為太祖子孫的皇帝和齊王如何處之,這讓黎民百姓如何處之?


    這是什麽?這是不忠,是不貞,是不慈。


    跟著傳旨太監一起來的羽林軍們也已頭大如鬥,但還是硬著頭皮驅散百姓,高大人和那些書生們也被驅散了,到一邊哭去了。


    驚鴻樓的大掌櫃沒有再說什麽,帶著樓中的夥計全部退了出來,隻留下太祖金匾還放在那裏。


    驚鴻樓四周被潑了油,幾支火把扔過去,眨眼之間,便燃起熊熊大火。


    震天的哭聲中,在金陵挺立了幾十年的驚鴻樓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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