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驚”後麵的兩個字,被丁氏咽了迴去。


    當初,還是她告訴何淑惠,要想辦法親近大姐姐的。


    而何淑惠也還不到八歲。


    想到剛才女兒說出的那番話,丁氏越發心疼了,她的女兒本應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她的女兒就應該天真爛漫,無憂無慮!


    “娘也想過,可是你大姐姐現在沒在京城啊,娘讓人去驚鴻樓打聽過,她沒迴來。”


    提起那位大小姐,丁氏的心便怦怦直跳。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次,她對何苒講了懷疑何淑媛給瀧哥兒下毒的事,也不過兩三天,何淑媛就下了大獄,那好不容易才高攀上的閔家,竟然用一紙放妾書就把人給打發了。


    何淑媛這輩子是完了,活著還不如死掉。


    丁氏自以為對後宅裏的那些早已信手拈來,可是何淑媛的這件事,讓她終於明白,那些後宅裏的陰私,在那位大小姐,不,大當家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又是害怕又是高興。


    害怕的是何家竟然出了這麽一位人物,高興的是她從未得罪過這位。


    想想閻氏,想想何大老爺,想想何淑媛,想想現在如同喪家之犬一樣的何家!


    也許這些事不是何大小姐直接去做的,但當中肯定有她的手筆,否則為何這一切都是在她出現之後呢。


    丁氏咬了咬牙,她決定試一試。


    “可是你哥.你祖母和你爹肯定不會讓他留下。”


    丁氏舍不得兒子。


    傍晚時分,何三老爺帶著何書銓迴來了,父子二人先去了老夫人的房間,老夫人正在抹眼淚,整整一天了,丁氏也沒把她的東西送過來。


    何三老爺一聽就急了,丁氏以前不這樣啊,怎麽現在變得這麽不懂事了?


    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


    何三老爺正要衝過去質問,老夫人叫住了他:“你別去,你把她給慣壞了,她眼裏哪還有你這個夫君?讓銓哥兒去,銓哥兒是她兒子,她也隻生了這一個兒子,她的後半輩子,也隻能依靠銓哥兒。”


    丁氏萬萬沒有想到,過來逼她的人不是老夫人,也不是何三老爺,而是何書銓,她的兒子。


    這些年來,仗著何書銓在老夫人麵前受寵,她沒少在兩個嫂子麵前得意洋洋。


    可是現在,她感覺嘴裏很苦,以前有多甜,現在就有多苦。


    “娘,都什麽時候了,您怎麽還要使性子?祖母才是一家之主,家裏的好東西本就應該放在祖母那裏,再說,您的錢不全都是我的嗎?祖母最疼我了,難道她還能昧下我的東西嗎?”


    丁氏的心越來越沉,她掙紮著說道:“可那裏麵有娘的嫁妝啊!”


    “娘,說來說去,您就是舍不得您的私房銀子唄,您的銀子也都是給我存的,放在祖母那裏和放在您那裏也沒有區別,還能讓祖母高興,您何樂而不為呢?”


    何書銓有些煩了,女人啊,總在這些小事上計較,煩死了。


    “誰說那都是你的?娘的東西,本來就是要留給你和你妹兩個人的。你祖母不會昧下你的東西,那你妹妹的呢,你祖母.”


    沒等丁氏把話說完,何書銓便沉下臉來,生氣地說道:“娘,祖母說了,您和我爹的東西全都是我的!


    祖母說得對,淑惠就是一個賠錢貨,哪怕將來嫁個好人家,也是為了給我增加助力。


    她憑什麽和我爭?


    這個家都是我的!


    將來她若是聽話,肯為我鋪路,肯幫扶娘家,我自是不會虧待她。


    可您若說您的東西也有她的一份,那是萬萬不行!祖母也不會答應!


    祖母說了,我才是家裏的男丁,您以後也隻能依靠我,難道您還想讓女兒女婿養著你嗎?


    ”


    何書銓還說了什麽,丁氏已經聽不到了。


    她的頭嗡嗡作響,這是她的兒子,她當成命根子一樣的兒子啊。


    她的兒子還不到十一歲.


    十一歲的孩子,為何會有這樣的認知?


    還不都是大人給的!


    丁氏自認沒有偏心,且,因為何書銓常在老夫人身邊,她這個當娘的,反而是和女兒更親近。


    所以何書銓肯定不是從她這裏學來的,那就隻有老夫人。


    老夫人原本也是這樣認為的。


    丁氏用手肘撐著頭,一臉疲憊:“那你說,如果我寧死也不把東西交出來,那又怎樣?”


    何書銓一怔,他沒想到他都說了這麽多了,娘還是不給把東西拿出來。


    祖母說得對,爹把娘給慣壞了。


    娘的眼裏不但沒有爹,也沒有他了。


    娘是不準備讓他給養老了嗎?


    “娘,你不把金銀細軟交給祖母,祖母一定很生氣,你別忘了,大伯母的事。”


    何書銓看向丁氏的目光裏滿是厭煩,他娘太不懂事了,一點都不識大體。


    所以他要把大伯母閻氏搬出來,娘一定會害怕的。


    閻氏是被祖母代替大伯休掉的,隻要是女子,都害怕被婆家休掉。


    他還記得,一向兇巴巴的大伯母,當時嚇得臉都白了。


    現在他這樣說,娘也會害怕,害怕了就會把東西全都交給祖母。


    何書銓有些小得意,看,他多聰明。


    丁氏忽然笑了,她的好大兒,已經學會恐嚇她了。


    “好,我累了,等我休息好了,就把東西給你祖母送過去。”


    何書銓雖然裝得老氣橫秋,可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丁氏這麽一說,他便信了,父親辦不成的事,他給辦成了,祖母一定會誇獎他的。


    把何書銓打發走了,丁氏終於下定了決心。


    陳婆子是她的陪嫁婆子,自從老夫人決定南下之後,陳婆子便向她請辭了。


    陳婆子的兒子媳婦和孫子,全都在真定,生死未卜。


    陳婆子擔心這一走,怕是這輩子也不能和他們相見了。


    她要留下,等著晉王打進京城,隻要她能活下來,那時候說不定就能迴真定了。


    丁氏叫來陳婆子,對她耳語了一番.


    當天晚上,陳婆子就病了,丁氏讓兩個平時和陳婆子關係不錯的丫鬟幫忙,把陳婆子抬去了醫館。


    府裏的人都在說,三太太仁至義盡,陳婆子都是要走的人了,三太太還要送她去醫館看病。


    何三老爺聽了老夫人的話,要先冷一冷丁氏,她不把東西拿出來,就不進她的房。


    何三老爺一夜未見丁氏,次日一早,他又去找馬車了,現在南下的人太多了,別說是雇車了,就是想買,都買不到車了。


    昨天何三老爺求爺爺告奶奶,才搞到一駕車,可是一大家子,還有那麽多東西,一駕馬車根本裝不下。


    所以一大早,何大老爺帶著何書銓便出去了。


    何老夫人等了一上午,既沒見丁氏來給她送東西,也沒見丁氏帶著何淑惠來給她請安。


    這是要造反啊。


    何老夫人讓趙媽媽去把丁氏叫過來。


    沒過一會兒,趙媽媽一個人迴來了,丁氏和何淑惠全都不在屋裏。


    何老夫人倒也沒有多想,可是又等了一個時辰,還是沒見這娘倆過來,她又讓趙媽媽去問,趙媽媽迴來時,神色莫明。


    “門子說天還沒亮,三太太便帶著四小姐出門了,說是出去找找熟人,看看能不能和人搭伴一起南下。”


    何老夫人一怔,隨即便想起來了,她聽何三老爺說過,丁氏有個娘家親戚在京城開了家飯館子,不過何老夫人不知道那家飯館子開在哪裏,想來丁氏是去那裏了吧,果然啊,無論到什麽時候,還是想要拉拔娘家。


    何老夫人也沒有在意,下午何三老爺聽說以後也沒有在意,他的心思都在馬車上,今天多花了不少銀子,終於又找到兩駕騾車。


    三駕車,他已經盡力了,再也找不到第四駕了。


    可是三駕車怎麽夠呢。


    老夫人,他們一家四口,再加上丫鬟婆子,總不能不帶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吧,否則路上遇到匪人怎麽辦?還有那麽多的行李,哪怕把這三駕馬車全都塞滿了,也放不下這麽多人這麽多東西。


    可是丁氏和何淑惠整整一晚上沒有迴來。


    次日一早,老夫人終於確定,這娘倆私奔了!


    “快去看看,她是不是把東西全都帶走了?”


    三老爺去看了看,三房的箱子全都好好的,整整八口大箱子,一口都沒少。


    門子也說,三太太和四小姐是空著手出去的,他又沒有年老眼花,他看得清清楚楚,人家娘倆什麽都沒帶,身邊隻有一個貼身丫鬟,那丫鬟還是從真定帶來的。


    若說三太太卷款私奔,沒人相信。


    可是八口箱子全部打開,裏麵都是衣裳被子,還有一些衣裳料子和書籍,以及比較值錢的茶具擺設。


    丁氏的嫁妝,沒有。


    丁氏的首飾,沒有。


    丁氏的私房,沒有。


    三房的家底,沒有。


    老夫人吵著去報官,三老爺去了衙門,好吧,衙門比何家更亂,三老爺問了幾個人,硬是不知道要找誰報案。


    他隻好迴來,在路上有好幾次差點被人撞倒。


    京城亂起來了,今天比昨天還要亂,已經有當街搶東西的了。


    何三老爺不敢逗留,慌慌張張跑迴家去。


    剛到胡同口,便聽到一片哭聲,原來是住在胡同口第一家的那戶人家,大門忘了關,闖進來一夥流民,見什麽搶什麽,還把去年才進門的新媳婦給摸了,那媳婦哭著要上吊。


    何三老爺快要嚇死了,哪裏還顧得上丁氏,他迴到家裏,便讓人關門閉戶,任何人都不許進來。


    第二天,便是皇帝南下的日子了,老夫人可不想再等了,隻有跟著皇帝一起南下才是最安全的。


    至於丁氏和何淑惠,不跟著他們,還能去哪裏?怕是還沒有走遠,就被那些流民們搶了。


    何老夫人一邊咒罵丁氏和何淑惠被流民先奸後殺,一邊上了馬車,祖孫三人連同家裏的金銀細軟全都在馬車上,丫鬟婆子和小廝則是跟在車後麵跑。


    何老夫人鬆了口氣,好在丁氏和何淑惠沒在,否則這三駕馬車怕是坐不下了。


    而此時的丁氏和何淑惠,已經坐在驚鴻樓裏了。


    驚鴻樓早就不營業了,銀樓啊,這年頭京城裏被搶的銀樓還少嗎?雖然沒人敢來驚鴻樓搶劫,可是這生意也沒法做了,誰還有心思買首飾呢,倒是私底下黃金兌了不少。


    丁氏帶著何淑惠求上門來,陸暢二話不說就讓她們留下來了。


    借著陳婆子生病去醫館帶出來的金銀細軟,也全都到了驚鴻樓。


    但是陸暢有要求,她們既然進了驚鴻樓,在陸暢沒同意她們出去之前,她們便不能出去,否則就別怪陸姑娘手裏的大槍了。


    陸暢惡狠狠地說道:“你們也別想著用大當家來壓我,我可告訴你們,我在大當家麵前比你們有麵子!”


    丁氏心道,我吃了熊心豹子膽才用你們大當家來壓你,當我不知道你是武安侯府的孫小姐嗎?


    等到陸暢離開,何淑惠拉著丁氏的衣袖,一臉興奮:“娘,您聽到了嗎?她說的大當家是我大姐姐,是大姐姐,呀,大姐姐好威風啊!”


    何淑惠又想起陸暢手裏的大槍,捂著小胸口,眼裏直冒星星:“娘,大姐姐是不是也會耍大槍啊,對了,三姐姐說大姐姐能一口氣翻十八個跟頭,是不是真的?呀,大姐姐好膩害啊!”


    丁氏看著小女兒因為興奮而熠熠生輝的眼睛,忽然又想起了兒子。


    罷了,罷了,就當她隻生了一個女兒吧。


    丁氏拉著女兒的手:“咱們若能逃過這一劫,全靠你大姐姐,你可要記著,要時時記著你大姐姐對咱們的好。”


    何淑惠點頭:“娘,我全都記在心裏了。”


    “你這個傻孩子,隻記在心裏不行,還要掛在嘴上。


    要讓這驚鴻樓裏的人,還有那位陸姑娘,全都知道咱們記得你大姐姐的好。


    還有,剛才陸姑娘的話你也聽到了,咱們能沾你大姐姐的光,住在這裏,就已經很好了,你可千萬別想借著你大姐姐的勢,給別人臉色看,你可記住了?


    她的勢,至少是現在,咱們借不起。”丁氏淳淳叮囑。


    何淑惠雖然伶俐,可畢竟隻是個小娃娃,丁氏的話,她似懂非懂,眨著大眼睛看著母親,好一會兒,她點點頭:“女兒記下了,大姐姐的勢,咱們借不起,所以咱們要乖乖的。”


    這一章一不小心就寫多了,索性就兩章並成一章了。


    另外,之所以用很大篇幅寫丁氏和何淑惠也是有原因的,她們不是打醬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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