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寒如霜。


    金夫人躺在**,看著輕輕浮動的紗幃,心中五味陳雜,突然出現的玉氏,還有一隻隱藏在府中的玉麒麟,還有那一紙催命書……一切的一切,都將金夫人原本平靜的生活瞬間打亂了,她無法接受,可好像又無能為力,但又默默的覺得,這背後,似乎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控著。


    這種無法預料的恐懼感,就像一座大山,深深的壓在了金夫人的身上,讓她無力動彈。


    就在此時,一陣涼風吹來,將紗帷吹了起來,隨即便聽見輕輕的腳步聲。


    金夫人沒有睜眼,料想著應該是顧大娘或者是哪個丫鬟進來服侍。


    那人走到她的床畔,停了下來,輕輕撩開紗帷,替她掖了掖被子,隨即一陣幽香傳入鼻腔。


    這種幽香,可不是下人能用的。


    金夫人正起疑,便聽見一個哽咽的聲音,喚道:“姑媽。”


    倩倩?這麽晚了她來做什麽?金夫人心頭微微一驚,卻是不動聲色的繼續閉緊了眸子。


    柳倩倩跪在床畔,伸手輕輕拂過金夫人額角被汗浸濕的碎發,又探試的喚了她一聲,見她沒有任何反應,這才忍不住嗚咽起來。


    她嚶嚶的抽泣了一會兒,這才好像鼓足了勇氣一般,輕聲哭訴道:“姑媽,這幾天金府發生了那麽多事,我很害怕。這些事都是哥哥做的,阿貴是哥哥的手下,是他派阿貴對玉麒麟的娘下手。然後再讓阿貴嫁禍給姑媽你……”


    聽到這話,金夫人心頭一沉,蓋在被子下的手也不禁緊攥起來。


    “還有給甜湯裏下毒,也是哥哥派人做的。再誤導玉麒麟,讓她以為是姑媽你派人做的……逼你自殺的人,不是玉麒麟,而是哥哥……他說要讓金府內亂,然後他才能拿迴屬於他的東西……”


    屬於他的東西?金夫人心中寒冷至極,卻又覺得好笑至極。這金府,有什麽東西是屬於他的!


    “姑媽,你從小將哥哥和我養大,是我們最親的人,對我們恩重如山,我知道,我哥這樣做,很對不起您,我也勸過我哥,可是他不肯聽我的。姑媽。我該怎麽辦呀?你快點醒過來吧,我真的很害怕。姑媽,你千萬不能有事,金府不能有事。”


    金夫人隻覺得腹中翻江倒海,怒火至極,讓她產生了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可是,柳倩倩在身邊,她強忍著不適,想要聽聽她接下來還會說些什麽。


    可是,柳倩倩說完了這番話,好半天都沒有再說話了,倒是那抽泣聲慢慢的緩了下來,靜了下來。


    好半晌後,她才歎了口氣,道:“如果您醒過來。我也不知道有沒有勇氣跟您說這些話,他畢竟是我的親哥哥。求您念在我們過世的父親份上,饒恕他吧。”說罷,柳倩倩好似在她床畔磕了個頭,方才離去。


    直到確認柳倩倩真的離開了後。金夫人才緩緩的睜開眼睛,隻覺得陣陣寒意從心底襲來,忍不住幹嘔了起來。


    屋外守夜的顧大娘聽見動靜,慌忙奔了進來,看見她趴在床頭嘔吐,連忙端了盆子過來,可是,卻是什麽穢物都沒有嘔出。


    顧大娘拍著金夫人的背,安撫了好一會兒,金夫人這才平靜了下來,坐了一會兒,慢慢道:“夜裏清靜,我要去祠堂和老爺說說話。”


    顧大娘一怔,勸道:“夫人,您身體還很虛弱,應該多休息。夜裏風大,您有什麽事,明天再辦吧。”


    金夫人搖搖頭,雖然虛弱無力,但卻是極為堅毅。


    墨色下的金府祠堂顯得有些陰森,金夫人拖著尚未痊愈的身體,獨自一人走進祠堂中,讓顧大娘在門外守候。


    她走到一眾牌位前,輕輕捧起那個最熟悉的名字,小心翼翼的將上麵的灰塵拭去,一滴眼淚落在牌位上,洇出一個圓圓的水漬。


    她慢慢的將牌位放下來,跪倒在牌位前,強行隱忍了半晌,忽然間好像崩潰了一般,將胸中所有積蓄的怨氣怒氣全都發泄了出來,她大聲的嚎啕起來,完全沒有了往日堅強的金夫人形象。


    她是夫君堂堂正正娶進門的妻子,從她進金府大門的第一天,就一直克盡妻子之職,二十多年如一日,從不敢懈怠。


    她知道,夫君生前,並不愛她,隻專寵小妾王氏一人。可是,她卻牢記女人的“七出”之罪,不敢妒嫉,不敢爭寵。


    作為他的正妻,她知道生下夫君的嫡親兒子,延續金家的香火,光耀金家的門楣,是她的責任。但夫君整日與王氏廝守,她怎麽可能有兒子?


    想到這裏,金夫人忍不住出聲哭訴道:“老爺,你過世之後,金家需要嫡親的繼承人,太後需要我嫡親的血脈來輔助大統,為了金府,為了太後,我實在沒有辦法,才奪了王惠蘭的兒子……”


    她盡量收起眼淚,仰起頭,直視著金將軍的牌位,慢慢的那種金夫人的威嚴又浮現在了她的臉上,“老爺,你過世這麽多年,我一直苦苦支撐金家,金家有今天的繁盛,朝堂之上有今天的穩定,我不敢說自己有功勞,卻敢說自己盡心盡力,處處以大局為重,就算去地下見金家的列祖列宗和老爺你,我也問心無愧。”


    “可是現在,元寶的身世再也瞞不住了……”金夫人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我最信任的侄子,他處心積慮拿元寶的身世做文章,要謀奪金家的一切。老爺,你告訴我,我要如何保護金家,如何保護元寶?”


    說完這話,金夫人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她看著那牌位,漸漸冷靜了下來。平靜住情緒,咬牙道:“老爺,事到如今,金家已經是危在旦夕……無論結局如何。我都要護住元寶……無論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有多大,我也要保住咱們金家的血脈!老爺,你在天有靈,就請保佑我吧……”


    說罷,金夫人對著金將軍的牌位,狠狠的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離去。


    *****


    金元寶疲累了一整天,困意十足,可是,卻是怎麽也睡不著,好不容易快到淩晨,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夢中,滿滿的,都是玉麒麟鮮血淋漓的傷口……


    “少爺……”


    “少爺……”


    一聲聲唿喚,將他從噩夢中救醒,他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一臉關切的阿福,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道:“何事擾我?”


    阿福連忙答道:“少爺,老夫人讓你現在過去。”


    一聽這話,金元寶一下子坐了起來,滿臉的驚喜:“我娘醒了?”。當即也顧不上什麽禮儀形象,立即趿拉著鞋子就朝芙蓉園奔去。


    等到金元寶進屋的時候,金夫人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房間裏,神色已經平靜了不少。


    金元寶見母親醒了,當即激動地上前,跪在金夫人腿邊上,拉住金夫人的手道:“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玉麒麟逼得你自盡,兒子一定為你討迴公道。”


    金夫人微微一笑。伸手輕輕地撫摸著金元寶的頭發和臉頰,眼神慈愛。


    金元寶抬頭看著金夫人,心裏已經有些意識到金夫人接下來要說什麽,心裏有些莫名的不安:“娘……”


    “元寶,娘有話要對你說。”金夫人似乎是鼓足了勇氣。


    一見金夫人這表情。金元寶當即驚恐地睜大眼睛,逃避道:“娘,你不要說,什麽都不要說,您的身子還很虛弱,要好好休息。”


    “元寶,你不要逃避,是咱們母子一起麵對現實的時候了。”金夫人鎮定了一下情緒,緩緩道:“玉麒麟的養母玉氏,真名叫王惠蘭,她是你爹的小妾。元寶,我不是你的親娘。生你的人是王惠蘭。”


    這句話從金夫人口中說出,無疑就是最真實的證據,恍如晴天霹靂炸在金元寶頭上。


    金元寶瞬間睜大雙眼,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住了。


    “這是真的。”金夫人強忍心痛,“二十年前,是我奪走了王惠蘭剛生下來的孩子,把她趕出金府。我別無選擇。你父親金將軍戰死沙場,留下我孤寡婦人。太後隻相信嫡親,我沒有子嗣,太後就不會把兵器製造局交給我,金家的權勢榮耀就不會再有。朝中多少人覬覦金家,金家不可一日無主心骨。我將王惠蘭的孩子當作自己與金將軍生的骨肉,這是為了自保而迫不得已,我這二十年來苦心經營,支撐起金家這棵大樹,令其繁榮昌盛。都是因為有了你,娘才是今天的金夫人,金府才有今天的繁榮。”


    雖然他也曾經懷疑過,可是,他並不把這一切當作是真實的。他一直在逃避,在迴避……


    但今天,金夫人突然將真相**裸的展現在了他的麵前,讓金元寶一時間怎麽能接受得了!


    他不敢置信的搖著頭,冰涼的手從金夫人手中抽出,隻覺得頭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問題,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騙了我整整二十年?


    忽然,屋外一聲響雷炸開,將金元寶的神思拉了迴來。


    他淒然一笑:“麒麟騙我,你也騙我,為什麽我最愛的兩個女人都騙了我!玉麒麟說她騙我,是為了她娘,為了幫我認親。你說騙我,是為了大局,為了金家,你們都有那麽多的大道理可講,我金元寶一直自認聰明,你們卻把我當成傻瓜。一個長到二十歲,連自己的親娘都不知道是誰的傻瓜。”


    看到他這失魂落魄的樣子,金夫人越發覺得心如刀絞:“娘對不起你,可娘也是身不由已,娘這麽做真的都是為了金家。”


    “你把我當成你的親生兒子,當作金家唯一的正統繼承人,是為了不失去太後的恩寵,是為了掌握兵器製造局大權,是為了金家的權勢地位,說來說去,我隻是你手中的棋子。”金元寶渾身發抖。慢慢的扶著椅子站起來。


    “不是的……不是的……”金夫人眼淚湧出,拚命的搖著頭道:“開始是那樣,可後來,娘真的很愛你。娘不想失去你。”


    可是,金元寶此刻又怎麽聽得進去這話呢?他踉蹌的走出屋子,完全聽不見金夫人在身後的哭泣聲。


    金元寶恍恍惚惚的走出了金府,隻覺得,自己二十年的人生,不過是一場陰謀一個笑話。他金元寶渾渾噩噩過了二十年。竟然連自己的親娘是誰都不知道,他最愛的兩個女人,都把他騙得好苦……


    他渾渾噩噩的穿過兩條箱子,忽然一道閃電劃破陰沉沉的天空,隨即震耳發聵的響雷隨之炸開,刹那間,天色忽然一白,滂沱大雨,嘩嘩的便砸了下來。


    金元寶腳步一頓,仰頭看向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連老天爺也知道他心頭難受麽?


    風夾著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劈劈啪啪的形成了一片雨幕,仿佛天地之間拉起了白色的帷幔。片刻之間,整條街上的行人都躲了起來。


    隻有金元寶一人獨自在雨中踉蹌而行,披頭散發,渾身盡濕,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完全沒有了昔日風流倜儻、張狂囂張的形象。


    忽然,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可是,金元寶此時腦中空白,眼神絕望,竟然毫不知道躲閃。索性車夫技術嫻熟並未真的撞上去,隻是被疾馳的馬車帶倒在地。


    看著伏地不起,衣衫邋遢的金元寶,車夫忍不住怒罵:“沒長眼睛嗎?想死也去別的地方死,別找老子晦氣……”罵完。看都沒看金元寶,便駕著馬車揚長而去。


    金元寶呆呆的坐在水中,仿佛絲毫沒有感覺到摔倒的痛感,他麻木的盯著地上的水潭。雨水不斷的落下,將水潭中他的倒影擊得支離破碎……


    他隻看到了水中破碎的自己,卻忘記了,幾條巷子後的金府中,金夫人正坐在窗畔,深深的擔憂著他。


    雨後,天氣瞬間放晴。明朗蔚藍的天空,萬裏無雲。


    一群乞丐坐在城牆根下曬太陽,金元寶踉蹌的路過他們時,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走向那群乞丐,解下身上玉佩、拋向送眾乞丐。


    “想不想美味佳肴?想不想鮮衣怒馬?拿著,拿著這些,想要什麽就有什麽!”金元寶笑著,可是那眼裏,卻是沒有半分笑意。


    眾乞丐麵麵相覷有些猶疑時,一個小乞丐試探著撿起了玉佩。


    “好眼力!”金元寶鼓掌笑道:“這塊玉佩能給你換百畝良田騾馬成群!拿走,快拿走!”


    “真的假的?”眾乞丐很是意外。


    金元寶冷冷一笑:“人是假的,東西可是貨真價實。”


    話音剛落,乞丐們頓時哄搶起來,一個個爭先恐後,幾乎打鬥起來。


    金元寶看著他們冷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果然如此。


    他脫下自己身上華貴的外套,將衣服披在一個赤膊的小乞丐身上,笑道:“來來來,這件衣服是全京城獨一無二的,華貴無比,給你穿上,你現在就是金元寶了……”


    小乞丐受寵若驚:“謝謝大爺,謝謝公子……”


    “公子?”金元寶卻癲狂地大笑起來:“我也一直以為我生來富貴,其實不過是錦衣玉食包裝起來的一個木偶……”


    小乞丐自然是不明白金元寶的話,當即便驚恐的退縮了幾步。


    一個像是領頭的乞丐打量了那衣服一眼,當即便朗聲道:“不要理他,我看這個人八成是個瘋子,不過他的東西看起來都是上等貨。”說罷,便帶著眾乞丐圍上去哄搶金元寶的衣服。


    金元寶被他們推搡著,卻也不反抗,反而大笑,一件件脫下自己的衣服:“別急別急,都給你們……”他將身上衣服依次脫下,送給各個乞丐,不一會兒,上身便被扒光了。


    他笑眯眯的看著眾人:“現在你是金元寶,你也是金元寶,你也是金元寶,你們都是金元寶……”


    明明已經是深秋,加上方才大雨滂沱,這會兒空氣正是涼透了的。可是,金元寶卻好似一點都沒有察覺,反而仰天長嘯:“痛快!扒光了這些累贅,我才知道我是誰!痛快,痛快啊!”


    可是,兩滴清淚,卻在那笑容中滑落。


    也不知隔了幾日,金府竟然一直沒有尋到金元寶的下落,金夫人不由得慌亂起來,可是,事情至此,她又不能昭告天下,隻好加派了更多的人手在全城搜索金元寶的身影。


    而此時的金元寶,卻是粗麻爛衫,發髻也沒了,頭發散亂披下,坐在路邊廉價的小攤前,大口飲酒,毫無顧忌的,直接拿起酒瓶往嘴裏灌。


    入夜時分,金元寶才好像喝過癮了,顛顛倒倒的扶著桌子站起來,轉身就要離去。


    那酒攤的掌櫃見狀,連忙衝過去,一把拽住他:“客官,您還沒結帳呢。”


    “嗯?”金元寶迷離著雙眼,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已經是身無分文,隨即本能的一揮手,仍是貴公子做派:“記賬。”


    掌櫃的微微一怔,打量了他一番,隨即賠笑道:“官客,小店是小本生意,概不賒賬的。”


    “本少爺不會少了你的錢,少羅嗦,記賬。”金元寶顯然已經醉了,說罷,便推開掌櫃的要走。


    那掌櫃被他推了個踉蹌,當即怒了起來:“都這副德性了,還敢自稱少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吃霸王餐是吧。來呀,給我打。”


    兩個夥計聞聲過來揪住金元寶就打。


    “狠狠打,給我打到他長記性,不敢再吃白食為止。”


    得了掌櫃的令,夥計們更是手下不留情,對著金元寶拳打腳踢。


    金元寶蜷縮在地上,用手護住頭,任由夥計們對他痛打,也不還手,就連眉骨被打出了血,身上已經青紫了,卻還止不住的笑道:“打得好!別停,打!打得好!”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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