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辭舊迎新的日子,山居裏不免少了許多年味兒。


    鏡買了紅色的燈籠掛在了山居的門外,早早地在山居門口貼上了對聯:“身心清淨處,明鏡映白雪。”橫批是“風月相知”。


    鮮紅的宣紙上灑脫而冷清的大字,是鏡的手筆。她起初也想過寫什麽“福多財多喜事多”之類的吉祥話,但轉念一想,暮靄山中隻有她和雪相伴,最吉祥的莫過於兩人平平安安的天長地久。


    傍晚時分,隻見她一襲火紅的身影,站在桌前忙碌著。桌上擺了案板和幾個盆子,還有一張竹編的蓋簾,上麵已經碼好了兩排圓滾滾白胖胖的餃子。


    “這是什麽東西?”雪坐在一旁,靜靜地看了許久,終於好奇地問道。


    “你沒有過年的概念吧,這是北方人除夕時一定要吃的東西,餃子。”


    “餃子?”


    “是啊,除夕這天,一家人要圍坐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主食一定是餃子。”


    “你以前都是這麽過年的?”


    “嗯,不過我也經常自己過年。”鏡突然想到,雪已經一個人生活了幾百年,他肯定從來沒有過年的經曆。


    “為什麽?你以前應該有自己的家人吧……”問過之後雪有一絲後悔,之前鏡說過她沒有母親,還有一個不在家中的父親,應該不是什麽值得懷念的家……


    “我的母親,死於十年前的一場大火,那場大火中隻有我幸存下來,並且毫發無傷。而我的父親,也因此視我為怪物,從那以後我就自己一個人生活,父親給我很多錢,也雇人照顧我了。但是我們已經不能算是什麽家人了。”


    “我不該問你的……”


    “我以前沒有細說,其實早就該告訴你了,就是幾句話而已。反正現在我的家在這裏了。”


    “家?”白雪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仿佛一個吃到糖的孩子。


    “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你是相公,我是娘子,一家人一起過年,吃團圓飯。”說罷鏡又撚起一張餃子皮,這些餃子皮不是擀出來的,都是她用手壓扁的。功夫好了,做麵活也特別的輕鬆,揉出的麵細膩均勻,做出的餃子皮精薄透亮。


    白雪突然露齒一笑,說:“那你怎麽沒有叫過我‘相公’?”


    “那你先叫我‘娘子’。”


    “娘子!”這話從白雪嘴裏說出來就像唱戲一樣,鏡忍俊不禁,勉強地叫了句“相公!”接著說:“哈哈,好奇怪!我們這麽互相叫就像在唱戲一樣,等哪天你偽裝一下,我帶你去看戲你就知道了哈哈哈……”


    白雪看著前仰後合的鏡,努著嘴說:“好吧好吧,還是叫名字來的長遠。鏡,我來幫你包餃子吧!”


    “嗯!”


    雪纖長潔白的手沾滿了麵粉,好似很靈巧的樣子,捏出來的餃子卻是奇形怪狀。鏡忍不住嘲笑他,把臉別過去竊笑。卻突然臉上一滑,原來被他擦了一臉的麵粉。


    “我可是第一次包餃子!這種細活還是女人比較擅長,算了我不包了……”雪皺起眉頭,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


    “那我們分別自己吃自己包的餃子,哎,可惜了這雞蛋蝦仁香菇餡兒的餃子……”


    鏡早就發現,雪果然因為是鳥妖,比較喜歡魚蝦河鮮一類的東西,清淡的蔬菜也比較討喜,於是早上特意去洛陽城的酒樓裏買的冰凍河鮮,包餃子用了蝦仁,一會兒她還要燒幾道青菜和黃魚。


    雪聽鏡那麽一說,果然不情願地繼續包起餃子,在捏出幾個方形的和長條的餃子之後,他包的餃子終於能看出來是餃子了。


    鏡把包好的餃子用一大塊棉布蓋上防止變幹,開始燒菜。


    雪把桌子收拾幹淨後,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在桌邊安靜地等。


    不一會兒菜香四溢,整個山居終於有了節慶的氣氛。也許被香味兒刺激到,琉璃樹的樹葉開始五光十色地變化開來,隨意地顫動著,就仿佛霓虹燈一般。


    等到鏡下餃子的時候,雪拿來燙好了的女兒紅,斟滿了兩人一對兒的白玉樽。


    餃子出鍋,白白胖胖的都是出自鏡手,奇奇怪怪的都是雪的手筆。鏡坐在雪的對麵,夾起一個扁長的餃子,假裝皺著眉頭說道:“讓我來嚐嚐妖王大人包的餃子。”


    一口下去竟然沒有咬到餡兒,鏡“哈哈”笑了出來。


    雪臉上一紅,也夾起一個自己包的餃子,一口吃下去,餡兒放得太少所以沒有什麽味道,實在是無法狡辯。他一低頭,隻見到鏡把一隻圓滾滾的餃子夾到了自己的碗中。


    “快嚐一嚐。”


    雪輕輕咬了一口,湯汁四溢,味道鮮美之餘,卻莫名其妙的發甜。


    “怎麽是甜的?”


    “呀,你運氣不錯。過年的餃子裏要放糖啊棗啊什麽的,吃到了來年要交好運。你吃到的是糖餃子。”


    “你是什麽時候放的,我怎麽沒看見?”


    “在你專心包餃子無暇看我的時候唄!”然後鏡也夾起一個胖胖的餃子,一口咬下去,卻吃出一顆小紅棗來。


    吃出紅棗是什麽意思來著?


    鏡不由地想到了“早生貴子”一說,臉上一熱,雪正十分認真地埋頭吃菜,納悶兒地看見鏡臉紅。


    “怎麽了?”


    “沒什麽……”鏡舉起了酒杯,隻想盡情享受這短暫的除夕之夜,“雪,新年快樂,我們喝一杯酒。”


    雪也舉起了酒杯,嘴角一挑,微微一笑道:“新年快樂,鏡。”


    這一笑前所未有,仿佛是他在這千百年間最幸福的一刻,像陽光穿透了陰鬱的烏雲,融化了寒冬的冰雪,也融化了鏡心頭的堅冰。


    溫暖的美酒滑過唇齒,暖人心脾。


    但願與你如此廝守,煮酒夜話,直到地老天荒。


    初一早上的餃子沒有那麽多花樣,鏡和雪安靜地吃著新年的第一頓飯。


    山林中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十分悅耳,冬天裏依然能聽見麻雀的嘰嘰喳喳,十分的清新宜人。


    今天,鏡已經19歲。正是芳華正少的年紀,她的心頭卻蒙上了一層陰霾。


    她還有多少年輕的時間,可以像現在一樣毫不遜色地站在雪的身邊。


    想到此處,鏡不禁食之無味。雪不能讀出她的心思,隻見她神色突然暗淡,卻以為她是想起了別的什麽事情。


    “鏡。”


    “嗯?”她迴過神來,恢複了往日平靜的神色,溫柔地看著雪。


    “如果你有什麽要去做的事情,去做便是,不必顧忌其他。”


    “我……”


    “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我不會多想的。”雪這樣說,反倒讓鏡覺得他多想了。


    “我突然想起小樂的事情,你還記得吧!”確實是雪的話令她突然想起。


    “當然記得,妖怪的心竟然讓別人奪去!猴妖無名小卒也就罷了,竟然連青龍那些道行高深的妖怪都被收了心去!白虎倒是有些本事。”


    “可是那些心會被他放在哪裏呢?”


    “那個小猴不是說不在七峽穀嗎?”


    “除了七峽穀,他能藏東西的地方,我隻能想到皇宮,還有洛陽的侯爺府。”


    “你難道要去找嗎?”


    “皇宮太大,他若真藏在那裏的話無從找起。可以先從侯爺府找起,不過應該很難找,要不然那些妖怪早就找到奪迴去了。”


    “幾顆小小的心髒,如果他隨便埋在地裏我們就不容易發現。”


    “如你所說,七峽穀的那幾個穀主都是道行極深的高手,薑寧迴拿著他們的心髒必然放在近身處,以防不測時以自保。不然如果我是他們,我一定會先殺了薑寧迴再慢慢地找心髒,找到最好,找不到的話誰都找不到,也不會有什麽後果。”


    “他會不會讓薑織錦給他保管?”鏡說出了薑織錦的名字才覺得有些後悔,她觀察著雪的反應,發現他似乎已經釋然了,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如果有,也絕不是全部,而且也絕不是重要的心髒。薑寧迴攻於心計,肯定十分多疑,這麽重要的東西他不會交給別人保管的。”


    “那麽我們什麽時候去找?”


    “他最近沒有出現,應該一直在府中養精蓄銳,靜待賈儒的動作。所以不能由我們直接去找。”


    “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約他出來對峙,由別人去他府中尋找。”


    “你想讓我去嗎?我怎麽可能讓你和薑寧迴單獨見麵,太危險了!”


    “我猜到你不肯,但是還有別人可以幫我們去找。”


    “你說的是?……”


    “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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