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到武昌的官道上,揚起了一陣風塵,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周圍幾名勁裝的護衛騎馬跟隨在左右。


    待馬車行駛到武昌,已經過了一天一夜,臘月廿六的傍晚時分,深青包鐵的大門即在眼前,牌匾上書寫著三個剛勁的墨色大字----“將軍府”。


    賈儒便裝而行,隨身護衛叩響了將軍府的大門,家丁將他們迎接進去。


    “請您在客廳稍等,我這就去通報老爺。”


    過了一刻工夫,一個須發皆白的健壯老夫大步跨進了客廳。


    “不知宰相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哪裏哪裏,老夫突然拜訪,打擾了。”


    “您請上座,不知年關將至,您突然到訪是為何事?”


    “老夫略備薄禮,以恭賀新禧,不成敬意。”說罷護衛從他身後走向前,從懷中取出一個十寸見方的錦盒,打開一看,盒內寒氣逼人,原來是一柄老玉的如意,通體散發著潤澤的光芒。


    “宰相大人破費了,如此厚禮,在下怎能無功受祿!”


    “哪裏的話,你我是故交,老夫又是有事相求,略表心意是應該的。”


    “關於那件事,在下無能為力了。”李平的臉上掛著不溫不火的笑容,似笑非笑,眼角透著精光。


    “此話怎講?”賈儒麵色微微一沉,牽動僵硬的嘴角問道。


    “你我相識多年,同是兩朝元老,雖然上次你說的話我也認同,但我如今已經到了該安享晚年之際,隻想給後人留一個美名,所以不想再有大的作為。”


    “難道你忍心看著胡虜鐵蹄踐踏你當年親自打下的半壁江山?!”


    “英雄遲暮,美人老矣。老朽該把事情交到後人的手上了。”


    賈儒看李平,眼中目光閃爍,一副老奸巨猾的嘴臉,看來已經計劃好中立觀望。他們相識數十載,明白他主意已定,也深知他不會出賣自己。


    “話已至此,老夫就先行告退了。”


    賈儒說完即大步走出了將軍府,李將軍也沒有出來相送。


    待賈儒的馬車行遠,李將軍看了眼那柄寒涼晶瑩的玉如意,對手下的人說道:“把它送到藏寶閣。”隨後他走向偏廳,隻見一名麵色蒼白的消瘦男子正坐在其中等候,他一身黑衣,正是賈仲文的隨身侍衛。他見李將軍進屋,緩緩起身迎接。


    “按照你說的,我已經把宰相大人請走了。”


    “很好,聖上密旨請李將軍謹記在心,聖上對這件事自有他的打算,還請李將軍不要做出任何的動作。我還有要務在身,告辭。”


    說罷黑衣人拜別將軍府,隻走出大門幾步,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馬車上,賈儒一臉肅穆的神情。


    究竟是誰走漏了風聲,才讓李平改變主意?莫非是……


    夜空中滑過一聲梟鳴,一隻獵鷹如閃電一般飛入了疾馳的馬車。賈儒解下綁在它腳上的信,隻看了一眼臉色頓時大變。


    隻見信上寫著:“參知政事及左丞相反悔。”


    落款蓋著宰相府秘密的印章,是他的手下傳來的消息。而最大的勢力李平,竟然也不能為己所用。


    究竟是誰能有這麽大的勢力,讓這些人突然都改變了主意?皇帝應該還不知道,否則不會讓自己這麽安穩。也許是薑寧迴所為,不知他用了什麽妖術……


    他也想到了賈仲文,但是他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親生兒子會這樣對付自己,況且他也不相信他有這個本事。


    他用碳筆寫了字條綁在了獵鷹腿上,讓它飛迴了夜空。


    月光昏暗,獵鷹飛過山林上方時卻有一個黑影突然從林中躍起至半空,又快又急,竟是一個人徒手抓住了疾飛中的獵鷹。


    原來是賈仲文的手下黑衣人,他查看了信的內容之後沒有把信綁迴,隻把獵鷹放了。


    信上說的是:“轉告你家主人,擋老夫者死。”


    西京洛陽,翡翠閣。


    酒過三巡,賈仲文突然開口問鏡:“你可曾見過舍妹?她離家出走了。”


    他恢複了往常淡然微笑的模樣,可是鏡知道他的心裏已經驚濤駭浪,自己和秀鳳都離開了他,他一個人的心累自己知道,卻無法做什麽。


    “見過了,秀鳳說過你們的父親要把她嫁入宮中做妃子,現在她偷跑出來是她的幸運,你就先讓她避過這段風頭,等過一陣子她想你了自然會去看你。”


    “她現在可好?”賈仲文明白應該讓秀鳳躲一陣子,而且他也知道他們在哪兒。


    “我也隻與她見過一麵,但她暫時過得十分安穩。”


    “她是與白夜在一起?”


    “沒錯,白夜雖然心思並不細膩,但也算正直,不會趁人之危。而且他傷好之後也足矣保護好秀鳳,也隻有畢方才能傷他到那種地步。”


    “我也隻是暫時把秀鳳托付給他。”


    然後仲文和鏡都安靜下來。白夜畢竟是白雪的弟弟,仲文不好再說他壞話,而鏡也不想再揭他的傷疤。


    半個時辰過去了飯才算吃完,賈仲文目送著鏡離開的背影,她一身火紅色的狐裘灼傷了他的眼。看她的姿態容貌,想必生活的十分幸福愜意。可是她與白鳥妖王隱居在深山之中,沒有人世間的繁華與溫暖,自己能給她的,應該更多。


    仲文驚覺自己的自私,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是那麽擔心秀鳳,反而想著鏡該如何才能迴到自己身邊。


    鏡在迴去的路上隱隱擔心起來,雖然自己找迴了記憶,連同李夫人那份功力已經一起完全恢複,白雪也已經恢複神鳥之力,但是太久沒有見到過薑寧迴,反倒讓她不安。


    他也許準備好了一切,就等著賈儒動手,那樣一來他的篡位名正言順才可以長久。


    鏡還惦記著小樂的事,他的心還在薑寧迴那裏,連同七峽穀其他六位峽主的心髒一起。傳聞七峽穀的其他六位峽主全都道行高深,皆不在薑寧迴之下,對薑寧迴俯首稱臣隻不過是因為心在他的手中。這樣一來那六位峽主的力量不容小覷,假如事發當天,死士由賈仲文的忍者來處理,剩下織錦、薑寧迴,還有些潛藏的妖,並沒有百分百的勝算。


    暮靄山中的妖獸眾多,但多數是與世無爭的小妖,沒有能出征的兵力。白夜剛剛和秀鳳安定下來,自己絕對不允許他來插一手。白蘭的行蹤飄忽不定不能指望。這樣一來敵我雙方的力量相差無幾,即使勝算很大也免不了一場惡戰。


    思量間鏡已經見到了山居,她看了看手中的點心,歎了口氣,不知一會兒雪會是什麽反應。


    鏡如一團火焰落至琉璃樹前,她察覺到雪在山居中,因為她仿佛聞到了一股凜冽冰雪般的幽香。


    她對他的氣息如此熟悉。


    她走入屋內,隻見雪側身臥在床上,零星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麵容平靜如畫,發絲如銀色絲緞一般,繾綣地鋪展在身側。他的臉上仿佛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就像是來自天宮的美人。


    恐怕天上也沒有這麽美麗的人吧!


    鏡走到他身旁,坐在了床邊,一時間凝結成一幅紅白相映的美麗畫卷。


    鏡不知自己此刻的美麗,不遜於雪。她雙目低垂,看見自己有些僵硬的雙手,因握劍而不再似少女一般白皙細嫩的雙手。未至二十歲的她,第一次因為衰老而感到害怕。


    雪的美,卻不會隨著時間而流逝。他漫長的生命,對自己來說就像永遠那麽長,而自己不知道還能活幾十年。在那之前,如果自己老去,該怎樣麵對少年一般的雪呢?


    想到這時,雪卻突然從身畔抱住了她的腰。


    鏡一驚,點心摔倒了地上,她才發現自己一直沒有放下手中的東西。


    她欲彎腰去拾,雪卻不肯鬆手。


    “你喝酒了。”


    “隻是小酌了幾杯。”


    “你身上沒有他的氣息。”


    “那是必然的!你都在擔心什麽?”鏡生氣地掙開雪,把點心撿起來放在桌上,裏麵的桃酥肯定已經碎了。


    “隻是一想到他對你的企圖,我就十分不悅。”


    “但是你可以相信我。”鏡和雪相對而立,仿佛對峙一般。


    “我相信你。”


    兩人之間的時間瞬時凝固了,安靜地對視,雪紅色的眼瞳好似寶石一般晶瑩剔透,目光直直地穿透了鏡的眼瞳,是期盼,是渴求,是略帶擔憂的信任。


    一瞬間,鏡明白了,雪如此地缺乏安全感。


    “我知道了。”


    鏡打開了那包蜜餞,裏麵分裝了很多小包。她找出鹽漬的話梅幹,走到雪身邊,突然抬起手來向他嘴裏填了一顆。


    “這是什麽?”雪隻輕輕含著,不肯去咬。


    “話梅,你不覺得又鹹又甜還挺酸,很像你嗎?”


    “我怎麽會是這種庸俗的味道!”


    “這是我最喜歡的味道。”


    “你若是喜歡,就給你吃好了!”雪突然向前躍了一步,噙住了鏡的唇,舌尖抵著話梅推入了鏡的口中。話梅的味道和雪固有的味道混在一起,就像是她小時候吃的甘草杏。


    鏡還是推開了雪,卻沒有吐出那顆無辜的話梅。


    “你幹嘛把吃剩的東西給我!”


    “我吃剩的也幹淨得很!”雪終於恢複了那個沒心沒肺的輕佻模樣。


    鏡又羞又怒,待她臉色緩和下來,她終於正色對雪說道:“你可能會不高興,但是我還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和他有關吧!”


    “是和大宋江山有關的事情。”


    “你想要我做什麽,說便是,我怎會不去。”


    雪的眉梢低垂,神色肅穆起來,這才有了幾分陽剛之氣。


    鏡的心中溫暖,卻不知怎的,有些微微地刺痛。


    洛陽侯府,西郊的一座豪華莊園。


    薑寧迴坐在麒麟扶椅上,小口啜飲著碧玉杯中的白牡丹,茶湯金黃,香氣四溢。


    他所在的,是一間四麵密封的密室,和他的臥室連通。薑寧迴眯縫著雙眼,欣賞著架子上擺滿的精致的各色罐子。其中最中間一排,是六個精美的漆木罐,表麵分別描繪著青龍、朱雀、玄武、鬥木獬、昂日雞和水豹。


    整個架子上,每一個罐子中都隱約傳出好似心髒跳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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