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慈慶宮。


    稍早時節於奉天門舉行的大朝會,楊承祖果然遭到了意料之中的猛烈攻擊。他先是金殿繳旨,接著就有都察院的人,開始對他進行攻擊。發動進攻的,都是一些官階不高的禦史,以及戶、兵兩科的給事中,算是大佬們常用的探路尖兵,發動試探性進攻。


    科道言官可以風聞言事,彈劾人不一定非要有多過硬的證據,總之大概有些風聲,他們就可以發動進攻。由於這次他們手裏有比較詳實而且完善的證據,攻擊上也比較猛烈,從一開始的寧波爭貢責任倒查,顯然就是有的放矢。


    包括楊承祖把祭海神的金像自己藏了起來,弄了一尊銅的放在那裏偷龍轉鳳,再到對大內家的有意針對,這些東西都言之有物,隻是由於寧波的事發生的比較早,而且又遭到了洗劫,證據上並不算充分。不過稍後的屯門海戰上,他們手上就可以拿出東西,從開始打壓狼兵,到後麵與岑蓮的糾葛,差不多說的都是真相。


    戶部那邊,還有人拿出了詳細的軍餉開支,證明鹽商助餉六十萬,以及寧波那邊發賣賊髒的收入,數字超過百萬,軍隊的實際開支絕對沒有這麽多,這裏麵的收入差距超過一百萬,這麽大的數字,足夠再打一場仗了,不管是誰,都需要做一個交代。


    楊廷和等人,並沒有開口,還在那裏靜觀其變,顧鼎臣既然把消息帶到了,聰明人就該選擇認罪退出,如果不識時務,楊廷和也不會介意出手追斬。與以往的情形不同,他們這次手上是有真搶實彈的,天子即便是從維護臉麵的角度出發,也要對楊承祖做出處置。否則的話,其他人有樣學樣,那麽維係這個朝廷正常運轉的根本:規則,也就無從談起了。


    可是楊承祖始終沒有表示過任何的退讓,也沒對那些證據進行否認,當然,對於金佛等事他是不會認的。其他的問題,他一概不答,既不去駁斥,在金殿上舌戰群儒,也不去申辯,仿佛被人堵了嘴巴一樣,就在那裏聽之任之。


    這幾名言官發言之後,見天子既沒有表示拿人,也沒有表示憤怒,陸續就又有言官開始加入。他們未必是哪一路人馬,手上也沒有新貨,不過跟風打落水狗總是好的。


    按照經驗,這種寵臣受到攻擊,天子一般第一時間就會站出來說話,如果不說話,很可能就是表達一個態度:我要看看他到底是忠還是奸的,你們繼續。


    於是大家出現的就越發有恃無恐,隨後,就有六部五寺等衙門的中層官員出來,拿出一些更為致命的東西開始了真正的進攻。


    查帳,這算是這次倒楊派的殺手鐧,部隊的帳比較混亂,很少能經的起查。一群丘八,文墨上的本事很尋常,加上軍需使用沒有定數,即便是真正的清官,往往也說不清帳目。何況楊承祖大發了一筆橫財,查起帳來,差不多就可以查出國朝第一蛀蟲


    從楊廷和的角度看,這麽多東西拍下來,即便是當初武宗時代的江彬,也要被皇帝罵一頓,或是打一頓板子。新君比起武宗更為注重規則,朝廷也需要建立真正意義上的秩序,那麽維護這位寵臣的力度也不會像前朝那麽大。


    他沒指望真的一輪把人斬了,不過這些證據堆上來,總是能讓天子明白一個道理,你這個親信實際是個小人,不值得重用。最好的結局,就是革職,或是保留個榮銜,然後迴家冠帶閑住。可是嘉靖最後下的處置卻是:待視察新軍後,著令有司詳查,楊承祖於新軍會操後,閉門待勘。戶部撥專人,核銷軍餉開支,詳查之後,再行處置。


    這種處置有點讓人摸不清頭腦,固然這樣的待勘,有可能是徹底倒台的前奏,一場勘察下來,發現了更多問題,最後從革職變成流放或砍頭,但同樣有可能高舉輕落,最後告訴大家這人什麽事都沒有。


    楊承祖磕頭謝恩後下殿,隨後就被張佐叫住,說是萬歲下了旨,於慈慶宮賜宴,隨後就把他領到了這裏。


    現在的慈慶宮是兩宮同住的態勢,蔣氏,張氏兩個聖母都住於此,很像是另一個時空裏,大清朝東西兩宮太後雙雌並舉的態勢。


    兩位太後倒是沒這麽大權柄,彼此也沒這麽嚴重的衝突,但是想要她們親如姐妹,彼此走動也是不可能。事實上圍繞著兩邊的相處禮節,誰該對誰行禮,都有著無數的暗流,以及台麵之下的小衝突。


    好在今天這個場合,張太後那邊不會愚蠢到真的過來踩場子,楊承祖也就樂得沒心沒肺的大吃大喝。名為蟠龍菜的肉卷,自己一個人就吃了一半,似風卷殘雲似的,將禦宴吃了三分之一有餘。蔣氏看著他吃東西的樣子,先是一陣大笑,後來又有點不是滋味


    “承祖,你吃東西的樣子,還是那樣。當初萬歲少年時,也跟你差不多,不過現在他吃什麽都隻能吃幾口,然後就要有人提醒他不能貪多,還說什麽事不過三。卻不如你吃起來那麽隨性了。”


    “太後,那是下麵的奴婢不好好做事,迴頭呢就把這愛多嘴的打死幾個,其他人也就老實了。萬歲是萬民之主,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幾時還輪到別人來管了?臣這個人啊,就是沒學過什麽規矩,一吃起來就肆無忌憚,您別見怪。”


    “不怪,不怪,哀家看你這麽吃,心裏是高興得很的。聽說別的大臣,就算被賞禦宴,一道菜也隻敢吃一口,剩下就不敢碰,最後白白浪費了,還是你這樣吃,才對的起禦膳房的手藝。”


    雖然地位提高了,可是她的氣色比起當初在安陸時還差了一些,似乎北地的水土不服,也在影響著這位太後的健康。她見楊承祖吃完,招招手,將他叫到了自己身前,看著他的目光裏充滿了母性的慈愛


    “承祖,萬歲現在是一國之君了,行事上得有個君王的樣子,國事也重,哀家不能讓他陪著我,而荒廢了天下。永壽雖然偶爾也進宮陪我說話,可終究時候還是少,哀家身邊就隻有永淳和你,能說幾句貼心話了。在安陸時哀家就說過,心裏是拿你當成兒子看待的,如今一樣是,你要是不煩我這個老太婆,就多來這裏轉轉,陪我這個老太婆說說話,我就知足了。你這一走兩年,哀家的心裏,也是頗為掛念,今天聽說是繳旨,怎麽樣,沒人為難你吧?如果有就說出來,哀家會為你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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