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城內,哭號聲哀告聲,傳出很遠,附近的住戶都偷著眼睛,向這裏觀望。


    這是一處大戶人家的宅邸,家中是做海商的,雖然在城內不算第一等富貴,但是也是體麵人家,平日裏與官府多有走動,於官府而言,他們是朋友,而非敵人。可是今天,大批身著明黃的錦衣衛,將家主以及家中的男女一一個拖拽出來,粗暴的將女眷頭上的首飾扯下去,用繩子栓成長長的一串,向著監牢方向牽著前進。


    喊冤的聲音,乞求的聲音不絕於耳,但是沒有人在意。身強力壯的軍漢,將這家的財物裝入一口口的木箱,抬出來,裝上馬車,最後又在房門外加上官府的封條。


    這已經不是第一個被抄家的商人,自從與佛郎機人的談判結束之後,類似這樣的抄家,在廣州已經發生了好幾起。那些與佛人秘密往來的海商,被冠以通倭的罪名,經錦衣衛逮捕下監。新軍及狼兵作為武力保障,錦衣衛則是實際完成人,工作進行的順利,沒有什麽妨礙。


    家產被充公,男人充入苦力,女子則要麵臨發賣、入教坊或是給有功人士為奴等命運,總之是不怎麽好。這些人的財產,將作為這次出陣的犒勞發放下去。之前楊承祖雖然給狼兵以及機兵發了軍餉,後來又發了犒賞,但是靠著佛郎機人給的好處以及抄家,並沒有虧本,甚至還略有盈餘。


    這些海商被捕之後,空出來的市場,正好楊記可以占領,順帶連他們的鋪麵,所擁有的船隻、貨物,也就都成了楊記的財產。算是楊記在廣東獲得的,第一份基業。那些沒有被捉的海商,也知道楊承祖意在敲山震虎,紛紛以重金打點,同時表示會配合朝廷的行動,在接下來與佛郎機人的貿易中,服從朝廷指令,不敢胡作非為。


    伯爵這次派過來的,依舊是一名傳教士與一名艦隊司令,經書搭配寶劍,福音輔以死亡,大概就是這個時代葡萄牙經典的開拓模式。雙方的談判很是費了一番力氣,過程中幾次差點掀桌子,但最終是葡萄牙沒有掀桌子的實力,楊承祖沒有掀桌子的想法,談判還是圓滿完成。


    葡萄牙人獲得了半個壕境也就是澳門的地皮使用權,可以將那裏建立成一個自由貿易港,每年需向大明繳納兩萬兩關稅以及六百兩地租,這筆錢直入內帑,不交給廣東地方財政。而廣州城內,則開辟了一片佛郎機人居住區以及店鋪、貨棧。這些店麵擁有大明商品的南洋獨家經營權,大明隻把商品賣給他們,由他們再和南洋的商人交易。


    這些人由於享有了獨占貿易的權力,每年要向廣東繳納五萬兩的專營費,這筆錢直入廣東地方財政,與朝廷無涉。由於這些商行的數量為十三家,經營的商品種類也是十三種,是以被稱為十三行。


    除此以外,葡萄牙人如果在大明陷入法律糾紛,將按照大明律由大明官府處置,可是南洋商人包括葡萄牙本土的人,隻要進入澳門,就要接受葡萄牙人管理,這算是給了葡萄牙極大的司法權。大明和葡萄牙有著互相保護義務,一方被人攻擊,另一方必須無條件派出部隊支援。而葡萄牙方麵,則要向大明提供包括軍事教官以及軍械技師在內的一批專業人士,大明也將派出一部分軍匠到壕境學習,作為軍事合作的一部分。


    大明開放廣州、泉州、寧波三口通商,葡萄牙人可以在以上三個城市貿易,十三行也可以在另外兩個城市建立,隻要交錢就可以。同時,傳教士可以在以上三個城市傳教,官府不會阻攔。反正有各種官府土政策在,楊承祖並不認為洋教有可能傳播開來。


    在他的主導下,明佛壕境條約順利簽定完畢,將由佛郎機使者前往京師,訂立正式條約,永久生效。廣州人則提前迎來了佛郎機時代,劃出的那片佛居區內,已經開始有人興建房屋,籌備入住。


    一對男女,就在這片佛居區內穿行而過,男子一身鬥牛服,讓人一見就知是位高權重的大員,女子一身大紅,怎麽看怎麽也像個新娘子。兩人手牽著手,看神態十分親昵。一些葡萄牙人見到這種情景,都拍起手,對他們表示祝福,先期到達的傳教士則劃著十字“願主保佑你們。尊貴的閣下,如果您願意受洗,我願意為您和您的愛人主持一個婚禮……”


    兩人並沒迴答,隻是輕巧的向前走,這些佛郎機人的幾個大商人認的出,這個男人就是前段時間主持談判的楊承祖,連忙派了護衛,在後麵遠遠的護送。


    兩人走了一陣,楊承祖道:“蕭姑娘,我說過,我會贏的,你現在信了吧?這個城市,將迎來全新的活力,大明也將和佛郎機成為貿易夥伴,這種貿易關係,將是由朝廷主導,而不是由民間主導。利潤主要歸於朝廷,不是歸於商人,這比起你當初所想的來,哪個更好?”


    蕭芷蘭微笑道:“芷蘭是商人之女,又是清樓女子,所想的和大老爺不一樣。我想要商人得利,大老爺想要朝廷得利,我們之間說不上哪個更好。隻能說大老爺確實贏了。”


    “那你對當我楊記海外艦隊記室這件事怎麽看?玉子那裏,需要有人幫忙,蕭姑娘帳目和文牘上的手段了得,再者又認識東洋文字,還會佛郎機話,正好可以幫忙。你願意麽?”


    “大老爺救出了芷蘭的父母,今天又陪著芷蘭演了這場戲,讓芷蘭的爹娘都相信,妾身是給大老爺做了側室。此恩此德,粉身碎骨萬難報答,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大老爺放心,芷蘭一定做好。”


    楊承祖哈哈一笑“蕭姑娘,你這話說的就見外了,我們畢竟是有過一段恩愛時光,做這些事,也是應該的,你不用感激什麽。薛娘子在寧波是商會會首,極有手段,也有力量,你的家人,在她那邊不會有任何危險。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吳廷舉手段老辣,並不能查出他與此事有關,我還不能替你扳倒他。”


    他從屯門迴廣州之後,就安排了一次行動,由冷飛霜親自帶隊,將蕭芷蘭的家人救了出來。但是想要查吳廷舉和這事有什麽關係,卻沒有線索,以楊承祖的權勢,最多也就是讓他冠帶閑住,想要進一步追究,也很困難。蕭芷蘭的文墨功底極好,正好可以作為楊記的記室使用,再者,她的家人都在薛娘子控製之中,也就不怕她反水。


    今天雖然是陪了演這場戲,又帶著她逛街,秀一下恩愛,但實際上,楊承祖對她沒什麽感情,最多是覺得她身體柔軟,溫情似水,做個床伴尚可,卻沒想過帶迴京師給名分。是以方才雖然蕭芷蘭幾番暗示,他還是希望把對方趕到艦隊上去。


    蕭芷蘭搖搖頭“芷蘭不過一清樓女子,大老爺能夠救出妾身的父母家人,妾身已經感激不盡了。又哪敢奢望,對一省方伯如何?再者,若不是吳老爺,芷蘭也不會保住清白之軀侍奉欽差,我也要感謝他的。”


    說到此,她的臉微微一紅,能做到花魁的女人,一顰一笑,都能給男人極大的衝擊力,這一紅臉,就如戀人撒嬌也似,人也靠在了楊承祖胳膊上。“大老爺,芷蘭當日為人所迫,做過很多錯事,今後一定會努力悔改,盡心盡力侍奉老爺,以贖前罪。老爺可以不可以原諒芷蘭,給我一個機會,讓妾身好好服侍老爺,我可以不要名分,什麽都不要……”


    楊承祖笑著在她臉上摸了一把“芷蘭姑娘,我們兩人有過一段很快樂的日子,我不會忘記。但是在你獻出自己的時候,我就知道一件事,你不喜歡我。你喜歡的真正的才子,不是我這種除了寫話本之外,別無所長的假才子,等你見過我的字之後,對我實際就更失望。如果不是有任務,你不會願意讓我碰你,就算是不得不如此,心裏也是不開心的。我家裏的女人,也有一些情形跟你類似,但是那些已經沒的迴頭了。你的情況不一樣,我覺得,還是可以挽救一下,所以我不會因為我們之間曾經有過那些事,就要你對我忠貞。到了海上,遇到好男人,想跟他在一起也可以,但是想嫁人呢,就得得到我的批準才行。”


    蕭芷蘭的身子僵了一僵,兩人方才在她父母麵前,表現的很是恩愛,又一起攜手遊玩,很像一對真正的戀人。不管怎麽說,這是蕭芷蘭唯一一個男人,她甚至幻想著可以靠柔情,讓男人留下她,把她帶迴京裏,她也會嚐試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愛上他。


    可是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之前,就錯過了。手裏的沙,抓不住就揚了它……蕭芷蘭隻覺得眼睛有些酸澀,深吸了兩口氣“大老爺,芷蘭會為你守住清白,不會再讓其他男人碰我。既然老爺已經決定,芷蘭聽你的,會到船上做記室,但是在我上船之前,能讓妾身再侍奉一次麽?我想留下一段迴憶,一段足以讓我後半生都記住的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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