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陷入白兵戰的各段宮牆,隨著這一聲爆響,反倒歸於平靜,正在進攻的亂軍,不管不顧的撤退下來。沒有人願意在宮牆上繼續浪費時間,全部都朝著那洞開的宮門而去。


    幾日的苦戰、奮鬥,浴血、搏命,以無數血肉為灌溉,在這一刻終於結出了果實。原本已經混亂不堪的建製,至此已經宣告徹底瓦解,大家按著籍貫、血緣、乃至結義以及平日裏的關係等等理由組成隊伍,然後瘋狂的向著宮門方向湧去。原本高擎的旗幟都被丟在地上,很快就成了破布。


    當初抄掠安陸時,一個偌大城池供他們掠奪,大家不用擔心沒東西搶,部隊之間的矛盾,隻發生在搶地盤,爭房子上。最多是哪個地段比較肥一些,哪個大宅門是哪位頭領先看上的,哪家的女人已經被預定了。總之局麵還是在可控範圍內,縱然有些衝突,規模也不是太大。


    如今隊伍的人心已散,連號稱帶著大家構建理想王國的石金梁都把大家賣了,那還能信誰呢?這王府就這麽大點地方,自然是手快有手慢無,這時候如果再講規矩,就連剩飯都吃不上了。至於自己的撤退是否會對戰局造成什麽影響,誰在乎?


    那一聲巨大的炸響,已經傳到了鳳翔宮,負責探聽消息的宦官,第一時間將宮門及附近的牆被炸開的消息傳了迴來。趙幺娘道:“娘娘,相公有話,如果事無可為,讓我們護著您和世子離開。如今亂軍都雲集到宮門方向,正好娘娘可以移駕,由妾身等人保駕,定保娘娘無恙。”


    “走?走到哪裏去?這裏是我的封國,我大明,不能有放棄封國而獨善其身的王妃。來人啊,取琴來,哀家自從老主駕薨之後,就未曾動過樂器。今天算是破破例,來彈上一曲。就算亂軍想要殺進卿雲門,也沒這麽快,你們還有一段時間聽我彈琴。再說,我對楊承祖有信心,我想你們也該對你們的男人有信心。燃香!”


    長槍無情的穿過人的身體,鮮血噴濺,長槍的主人還來不及將槍抽出來,一旁一柄砍刀已經劃起一道弧線,將這名長槍手的人頭砍落。隻是那名刀手得意的時間也並不長,他的刀剛揮出去,就有三柄長矛穿過來,將他捅成了蜂窩。


    各施手段,互顯武藝,舍生忘死,分個高低!兩支人馬以全部的精力最大的勇氣,投入了這場彼此的殺戮之中,用盡一切手段,將自己的對手送入死地。這一場發生在興王府門前的戰鬥,規模並不算大,參戰的雙方,加在一起的人數,也不超過四百人。


    可問題是交戰的雙方,全都頭裹紅巾,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曾聚集於同一麵旗幟下,為了共同的理念而戰鬥。而現在,往昔的情義已經蕩然無存,彼此之間將對方當作了深仇大恨的目標,用盡全部的解數,隻為置對方於死地。即使是前幾天與官軍對陣時,也從未表現出過這等豪勇與血性。


    這一切的誘因,隻是為了爭奪一個先進入王府的位置,兩支人馬中一支本來就是先鋒隊,而另一支卻是居於後麵的位置,可是等到宮門被炸開後,位於後方的部隊想要先行進入。先是推搡,再後來就有人動了刀,接著就死了人,場麵便不可收拾。


    原本的統帥已經無法控製部隊,隻有人在放開喉嚨大喊“棗陽人快過來,再不過來,棗陽人就被人殺光了。”


    “光化的鄉親,大家再不過來,錢就要被棗陽人搶光了啊。”


    “宋老三,咱們是換過貼的,難道你就看著我被人砍麽?”


    在這種喊聲中,這場小規模火並的人數逐漸攀升,雖然官軍已經在王府列成陣勢,可是並沒有引起任何人重視。府門已破,官軍賴以為屏障的宮牆已經失去意義,那還有什麽可怕?自己這麽多人,淹也淹死了他。


    幾乎所有人都抱著類似的想法,把最大的對手,認定為自己的同夥。這口肥肉,是要自己吃進去的,絕不能讓別人吃到口裏。


    就在這時,仍然守衛在宮牆上的官軍,也不失時機的將他們最有力的武器投擲下來。十餘口木箱上的鎖被劈開,無數銀錠、元寶如同水銀瀉地一般自高高的宮牆上傾瀉而下,沐浴在這秋日午後的陽光裏,散發著美妙的光芒。


    白銀碰撞,叮當做響,演奏出世間最美妙的樂章。霍虯及其部下不失時機的高舉著喇叭大叫道:“石金梁已經帶著錢跑了,你們還跟著他幹什麽,拿了銀子迴家養老婆才是道理啊。”


    從牆上扔下來的銀兩怕不有數千兩,大多數窮人出身的叛軍,終其一生,也沒見過這麽多錢。隻一看那些落在地上的銀子,就仿佛看到了田地、牛馬、莊稼還有大瓦房。


    他們中大多數人即使打進王府,也未必能搶到多少東西,任何團體裏,都有自己的階級之分。大頭領能獲得最多的財寶和最好的女人,到了他們頭上,最多是些殘羹剩飯,比起虛無縹緲的王府富貴,眼前的銀兩,無疑更為真實。這一下,就連原本位於後軍的隊伍都躁動起來,所有人拚命的向前擠著,想要去把銀子揀到懷裏。


    好不容易打翻幾個同伴將一錠元寶拿到手裏的漢子,顧不得上麵的泥水,就將銀子往嘴裏放。想要用牙齒驗證一下銀兩是否灌了鉛,不過他注定失去了這個機會,不等他的牙齒咬合,頭已經飛了出去。砍掉他的人劈手奪過銀子,怒罵道:“敢撞老子,活膩了麽……”話音未落,已經有數件兵器向他襲來。


    “瘋了,簡直是瘋了。”石金梁本來居於中軍督陣,可是這時,他都已經被擠到了隊伍的前方,如果不是身邊的護衛親兵得力,說不定就要被擠趴下。他勃然道:“這簡直是丟光了義軍的臉,我們的隊伍,幾時紀律糜爛至此,來人啊,給我去砍了這些亂兵。”


    幾十名周身穿白,頭戴紅巾的督戰隊,手中提了雪亮的長刀向著人群衝去。這些人都是石金梁的親兵,武藝既強,裝備也好,算是亂軍中的精華。凡是他們出現的地方,必然能彈壓住這些桀驁不馴的江湖豪傑,恢複紀律。


    這幹人的手段也簡單利落,提起大刀一路隻管砍過去,眨眼間已經砍殺了三十幾個人,其他人被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砍殺,似乎也嚇住了。騷亂漸漸平息,人群開始向後退卻,可就在這時,那混亂不堪的隊伍中,有人扯開脖子大叫道:“安陸人。殺人的那個我認得,他是安陸人!大家抄家夥上啊,安陸人要報仇了,安陸人要來殺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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