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一出,就連那幾個老成的評審,臉上都有些掛不住。大家都是在這裏辦文會的,忽然有人進來說,我不是說你們其中某個人是垃圾,而是說你們全都是垃圾。從感情上自然無法接受,不由紛紛怒目而視。


    楊承祖接著道:“大家都是受人敬仰的讀書人,讀孔孟之書,明聖賢之道,將來可以輔弼君王,牧守一方,教化萬民,是受眾人敬仰的仁人君子,我楊某是很佩服的。尤其是才子,筆下千言,倚馬可就,這是文曲星下凡的手段,誰敢對你們說個不字?”


    他頓了頓,掃視了一下四周,“可是眼下是什麽時候?我已經看過塘報了,叛軍五萬之眾,抄掠湖廣其勢幾不可當。朝廷嚴令各地加緊守備,那些賊兵不知何時,就可能有兵鋒直抵我安陸。而你們再往南岸看看,最近幾天天晴,還算是得了點時間,之前那連綿的陰雨,已經導致堤壩多處決口,水灌入稻田之內。如果不能及時處置,明年可能莊稼就要欠收,甚至絕收。”


    “這些俗務,自有有司處置,與吾輩何幹?”人群裏不知有誰嘀咕了這麽一句,但馬上就被身邊的人堵住了嘴。今天在場的文人才子,寒門出身的所占不多,大多數都是本地縉紳地主家的公子。


    他們一方麵從小讀書,另一方麵,也對家裏的家業打理有所涉獵。自然知道,如果莊稼欠收、絕收,對於自己的損害是有多大。這個時候誰要敢說修築堤壩和自己無關,按肯定是要成為眾矢之的。


    楊承祖道:“湖廣熟,天下收。湖廣產糧,如今前線平叛要糧,北方防禦韃兵入侵,同樣離不開糧。如果叛軍抄掠糧草得手,整個東南的戰局,還不知道要有多大的變數。在這個時候,我覺得大家應該是待在城裏,為了保衛安陸,保衛田地,出謀劃策,籌措糧款。至於這詩會文會,也該是探討一下,如今的戰局如何,若是叛賊南犯,我們又該如何應對。而不是在這裏詠誦風景,討好美人!”


    一時間滿座無言。這話在眼下這個時候,就是占住了大義名分,以絕對的態度正確,壓垮了其他的一切。不管是誰,也必須得承認,他說的是個道理。眼下東南的戰爭,是天下第一等大事,什麽事都得靠邊站。


    到不是說這個情況下不能搞文會,不能風花雪月,大明朝沒有蛋疼到這個地步。可是當大家風花雪月時,有人拿憂國憂民出來說事,同樣也無法反駁,因為這就是大義所在。


    萬嘉樹咬著牙道:“受教了,楊世兄不愧是王府儀衛,朝廷中人。所言正是大義所在,小弟多有不及。想來今日我等在此吟詩唱和,在楊世兄眼中,就成了一群不懂大義,不明是非之人了。也罷,請你來詩會是我的主意,我在此,向你先賠罪了。”


    他說完這話,竟然真的向楊承祖施了個禮。他頭上有舉人功名,就是見到縣令,也是不施禮的,能給楊承祖這麽個武官行禮,算是給足了麵子,讓在場的士子以及清樓的姑娘們,都佩服起萬公子的虛懷若穀。


    這種事,怎麽說怎麽有理,無論如何,也犯不上賠不是。萬公子這種姿態做出來,楊承祖甩手一走,怕是從此就坐足了一個有名無實,欺世盜名的名號。孫元心頭暗怒,就想把那首臨江仙丟出來,讓他們也知道一下好歹。


    楊承祖此時已經迴了一禮“萬公子,你言重了。眼下安陸還太平,叛軍離這裏還遠,至少三五天內打不過來。大家在這裏開開文會,也不用擔心一支叛軍忽然殺出來,所以也沒什麽不妥。隻是楊某身上,擔著整個王府的安全,所想的和各位就有些出入。這裏談不到誰對誰錯,隻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楊某是個武人,不過是讀過幾天書,認得幾個字,跟列公相比,這點才學拿不出手。寫點話本,也難登大雅之堂,畢竟當今天下,科舉才是正道,餘者皆是小道。我這點東西,拿不出手。今天大家以文會友,我也不能壞了興致,口占一首,算是獻醜了。”


    他也不取紙筆,直接就高聲朗誦起來,就連替他念詩的人都省了。隻見他運起中氣,丹田發力,高聲道:“滿座衣冠皆紫袍,為何不與民分勞……”


    這首詩流傳甚廣,版本不一,楊承祖所記的,是前世所學吳佩孚作品中的一首。這詩他還能記的住,此時原數照搬上來,倒也正合適。要說文理,未必算得多高明,可是勝在適合這個客觀環境,還能配合上他方才說說的話,也並不算劣作。


    詩中天淚落時人淚落,正好符合老天下雨,湖廣水患的這個被景,至於歌聲高處哭聲高,在場中人基本都中了槍。這年代的讀書人,喜歡講一個悲天憫人,憂國憂民,他這詩一念出來,既掃射了場內的文人才子,也抬高了自己的格調,即使那些老夫子也難以抓出他的錯處。


    而那幾個評審還沒迴過神來,他第二首跟著念了出來“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


    他這次直接祭起了魯迅大神的作品,隻是把最後一句中躲進小樓成一統,這句作死的言語改成了躲進小樓謀一醉。這首詩一出,如同在文會上丟了幾枚擊賊神機石榴炮,滿座嘩然。


    那些士子們交頭接耳著,大家都有一個感覺,這次似乎,是自己有些孟浪了。這個武將,似乎不怎麽好對付,一口氣做了兩首詩出來,而且質量都不低,至少對上萬嘉樹這等的人物,也沒落了下風。再加上他有那些話本加成,自己這邊就更有點不占優勢。


    最重要的是,這人是個武將他不是文人啊,如果一幫才子跟一個武夫打成平手,那其實就是輸了。就在這當口,楊承祖那邊已經挽起如仙的手,向著島邊走去,口內又高聲念道:“南北驅馳報主情,江邊花草笑平生。封侯拜相非我意,隻願四海永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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