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一說,不啻於在人群裏扔了一枚飛天擊賊石榴炮,百姓的隊伍頓時就開了鍋。


    大家都在滑縣城裏,很多人又是本地的居民,一旦黃河決口,水灌滑縣,這幹人等怕不知有多少要做了龍宮兵卒的軍糧。再說自己的產業都在滑縣,一旦潰了堤,自己的產業可該怎麽辦?


    一時間大家都隻顧著問道:“怎麽?大水來了?咱們的大堤還能成不能成?不是說固若金湯麽,怎麽這就要潰了?”


    還有的聰明的,二話不說撒腿就跑,至於左員外的事……人都已經死了,還管他幹什麽,先顧自己要緊。


    楊承祖拿起喇叭一聲大喝“大家不要亂,有朝廷有衙門在,你們慌張什麽?大家不要自相踐踏,那樣反倒比水來死傷更多。錦衣兒郎們,聽我將令,全體都有,立刻隨我趕赴河堤護堤,有膽敢逡巡不動,畏縮不前者,軍法從事!現在,出發!”


    他一聲令下,自己當先搶出,在其後麵是錦衣正役,再後頭就是那些錦衣子弟,接著是軍餘。這些人身上都是官服,衣甲鮮明,行動整齊劃一,百多條漢子走成隊列,雖然稀稀落落,比不得正規軍伍,但好歹也是有幾分威風,那些百姓包括左家家族在內,竟是自動分開一條人胡同,沒人敢來阻攔。


    王鐵頭走在後頭,順勢一腳,將火盆踢翻,幾塊燒紅的木炭落到了棺材上,左家人看看他,竟是連句話都不敢說。


    人家是幹什麽,是去護河堤,是去保滑縣一縣父老生死的。這個當口,誰要是敢來阻攔,或是指責,那不是跟滑縣的老少爺們過不去麽?不少百姓方才還在那罵錦衣衛胡作非為,可是這當口,卻是眼含熱淚道:“好漢,是好漢啊。”


    這個時代的官兵,其實也是要參與救災的,隻是官府對於宣傳輿論這塊,向來意識不到重要性。官兵即使救了災,朝廷也不會進行大規模宣傳。老百姓看到的聽到的,都是賊過如梳,兵過如篦,都是官軍過,籬笆破,大姑娘上吊,小媳婦投河,久而久之,就是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楊承祖可是深諳宣傳輿論重要性的,今天這名傳信人的喊話,是他與張嘉印商量好的。到了時候,派個人來喊這麽一嗓子,偽報水情。


    一聽到發水,任是誰也沒心思再糾結於左萬年的死,而隻會關心水情,錦衣衙門這邊天大的禍事都能化解。而他命令所有人穿好官服,也不是為了嚇唬那些老百姓,而是為了一個廣告效應。


    上百身穿官服的錦衣,排著隊列去救大堤,這個畫麵保證能讓老百姓留下深刻印象。表演這麽一出之後,錦衣繡甲良家子的形象,差不多就能樹立起來,自己的計劃也就算成功了。


    至於說到大堤上以後,發現水患沒這麽嚴重,這還不好說麽?錦衣緹騎,天子親兵,自然威風八麵,到了地方把水族嚇退,水患遂平,這有什麽問題麽?


    士氣可鼓不可泄,這麽一鬧騰,左家好不容易聚起來的人心就散了,再想找這麽一堆人來錦衣衛衙門門口鬧事,就不那麽方便。等到這股風過去,他有的是辦法慢慢收拾左家,讓他們明白,隻有一個人辦喪事是何等幸運。


    白蓮聖女忍不住道:“好手段。我真沒想出來,他有這麽一招,高明,高明啊。姐姐,你可要想好了,有這麽一個相公,今後你非被他耍的團團轉不可。”


    “什麽相公啊,他都沒正眼看過我。”火風凰低下頭去,無奈的說道。


    “隻要姐姐想要他是,他就得是,連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我們又算得什麽姐妹了?走,咱們到河堤那看看,看他還能有什麽新花招。”


    楊承祖興衝衝的衝到河堤時,本以為自己是來刷聲望的,可是等見到張嘉印那張臉時,他意識到,似乎自己的盤算裏,出了什麽紕漏。


    “大哥,你這是?”


    隻見張嘉印脫了官衣,穿了件短衫,正扛著一個沙袋往河堤上跑,如果不是兩人相熟,他幾乎沒認出來這個就是本地父母官。見他過來,張嘉印道:“你還穿著官衣幹什麽,趕緊脫了,跟我來扛包,大堤決口了,我們得把口子填上。”


    鬧了半天,這事是真的?楊承祖隻覺得眼前一黑,心道:你怎麽不說一聲,這事是真的啊。


    他原本是想和張嘉印合演一出戲,把這事糊弄過去。可是怎麽搞的,假潰堤變成了真潰堤?


    雖然自己安排了家裏的女人做好準備,甚至通過九爺的關係搞了一條船。但是水火無情,如果河堤真的潰了,自己的產業得損失多少,自己家的女人,又能不能都保住?


    楊承祖的眼睛也紅了,一聲吆喝道“兒郎們,好漢護三村,好狗護三鄰,現在到了咱賣一膀子的時候了。平日裏吃滑縣喝滑縣,現在該咱上了。誰要是退後,就自己滾迴家種地去,從此別吃錦衣這碗飯,不怕死的跟我上!”說完這話,他一把搶下張嘉印肩上的沙袋,朝著河堤決口處衝了上去。


    他這百多人生力軍的加入,確實起到了巨大作用。這幾天連續下雨,黃河水位飆升,河堤壓力很大。這些河工雖然一再擴編,而且糧食和工錢也沒短缺過,但是連續作戰下,已經人困馬乏。


    而這次洪峰過來,河堤裂開了一道口子,口子雖然不算太大,但如果不能及時填上,讓缺口繼續擴大的話,最後的結果可能就是一場災難。張嘉印組織了兩次搶險,但隻是維持住了大堤缺口沒繼續擴大,卻始終堵不住那個口子。這才派了自己身邊的人,去縣城裏找楊承祖請援。


    這百多條漢子一起上手,其他河工士氣也是一振,大家擔土運石,局麵為之一改。這當口,卻有個老河工大喊道:“不好了,又有一波洪峰過來,咱這堤壩怕是不成了。缺口堵不上啊。”


    楊承祖等人也發現,遠處洪浪滔天,滾滾的濁流怒吼著襲來,這條母親河,似乎要懲罰她的兒女,要讓這一縣百姓迴歸母親的懷抱。大家即使是不怎麽懂河工的,卻也有一種本能,這個決口填不上,怕是這波洪峰過來的時候,這條堤就真的完了。


    “完了,沒救了。”張嘉印無力的癱坐在地上,身為知縣,他似乎隻有殉城這一條路可走。


    “老天爺啊……”不知多少河工坐倒在地,號啕痛哭。


    “大事可成?”白蓮聖女麵上一喜,可隨即卻是一陣莫名的驚悚,記憶裏某些被刻意掩蓋的東西,在這一刻蘇醒。


    “怎麽辦,這可怎麽辦?”錦衣們看著這情形,個個抓瞎,卻都沒有辦法。


    “老少爺們,生死存亡在此一刻,沙土袋子不湊手,就拿人頂上去,不怕死的跟我來!”一聲怒吼,楊承祖已經跳入河中撲向了那個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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