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句時,外麵忽然傳來一聲咳嗽,眾人抬頭望去,正是本縣正堂張嘉印邁步走進院子。治下出了襲殺錦衣官的事,他這個正堂的位子也坐不安穩,更別說受到攻擊的還是自己最堅定的盟友,結拜的兄弟。天剛一亮,就跑過來慰問。


    “不像話,簡直太不像話了。連錦衣官都敢殺,下麵是不是就該殺我這個正堂了!”張嘉印對這種行為,也是深惡痛絕,進了院子之後見這滿目瘡痍,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大明的朝堂鬥爭,也是有自己的規則可依的,大家可以互相攻擊,互相彈劾,甚至無中生有捕風捉影,這都沒有問題。但是人身消滅這招,則是禁忌中的禁忌,不能隨便使用。一旦用出來,不管成敗,自己都有萬劫不複,成為眾矢之的的可能。


    大家出來是做官,不是做土匪,如果靠殺人能解決問題,那還要規則幹什麽。就如綠林中劫了卸任官會遭到官府全力追剿一樣,大家因為爭鬥而搞到派刺客暗算,甚至禍延家人,這就太過下作了。


    張嘉印好歹是兩榜出身的科舉正途官,對於這種行為,從心裏就感覺抵觸。他進來之後,先是給柳氏那裏施了個禮,按著拜見長輩的規矩見過盟娘,又一拉楊承祖“兄弟,咱們借一步說話。”


    “大哥,坐下一起吃點,有什麽話也不能不吃飯啊。”


    “不急,咱們先說正事。”等兩人來到旁邊的廂房之內,張嘉印道:“賢弟,你可曾受了什麽損傷?家中寶眷可有傷損?”


    “還好,兄弟我命大沒傷到,家裏的一個丫頭挨了一刀,不過總算保住一條命,其他人沒什麽損傷,隻是幾個婆子被殺,房子燒了一間,鄰居家倒是遭了牽連,被燒了房子。”


    “你這邊沒傷到人就好,你鄰居那邊,衙門會為他們解決困難的。我方才進來時,聽你說血債血償,這……咱們是為官的,不是做潑皮的,江湖手段偶爾為之還可,如果當做長用之法,就失了官府的體統,不可不查。”


    “大哥說的是,兄弟我一向支持以德服人,隻是有人卻認為我這種守禮是軟弱,居然敢派殺手來行刺我。燒我的房子,殺了我的人,還辱了我的部下,這筆帳必須要好好算一算才行。大哥放心,我有分寸,這次我會用一批好手,血也不會流的太多,至少不會讓你太難做的。”


    張嘉印無奈的搖頭道:“可問題是,我現在已經就難做了。你當我今天是來幹什麽的?固然是來看看你受沒受傷,也是有人把我請出來,做這個和事老。他們這些人消息靈通,昨天後半夜就知道事情不順,接著就把關係走到了我的門前,讓我出來做個調停人。”


    楊承祖臉一沉“他們這些人倒是好手段,居然把盟兄都請出來了。你可是堂堂進士及第,一縣父母,不知道他們得開什麽價碼才能請您出來為他們撐腰。”


    張嘉印聞聽,也是把臉一沉“賢弟,在你心裏,愚兄難道是這種人?我若是貪圖錢財,這次糧戰,又怎麽會站在你這一邊?隻是……怎麽說呢,眼下咱們滑縣雖然不像幾個鄰縣那麽亂,但也稱不上太平。”


    “這個時候,咱們需要的是四平八穩,不是流血和死亡。你心裏有怨氣,老哥我知道,你如果為了出氣,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最後隻會鬧的人心惶惶。而咱們好不容易把人心安定下來,又把人心弄亂,就未免事與願違了。”


    “那老哥你的意思是,讓我息事寧人?這事就當沒發生過?”


    “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先和他們談一談,然後再做一個決定。所謂先禮後兵,你先聽聽他們要說什麽,再動手也不是不行。”


    張嘉印這種態度,嚴格說來也不算不對,他是一縣父母,不是江湖大哥,首先要保障的是個太平,而不是保障楊承祖出氣。官廠之上最重要的兩個字就是妥協,如果學不會妥協,隻能說連入門的資格都沒有。


    雖然這種行刺的手段太過低級,可終歸是沒傷到楊家筋骨,楊承祖自己沒事,家裏的親眷都沒受損失。至於說死了幾個婆子,那些女保鏢本來就是要賣命的,死了便死了,沒什麽可說。


    這事裏大有轉圜的餘地,同時也因為對方是縣裏的幾大縉紳,張嘉印如果放任楊承祖把他們宰了,那這個縣裏怕是要出大亂子,他這個縣官也沒法幹了。


    “既然大哥你出麵了,這個麵子我做給你,你找地方吧,我跟他們見上一見。看看他們要說什麽。”


    張嘉印麵上一喜“我就知道賢弟你深明大義,不會一意孤行。愚兄的苦衷,你想必也是明白的。不過你放心,這事咱們不能這麽算了,行刺放火,這是下乘中的下乘,就算這次放過他們,將來隻要等到水退了,我也會慢慢炮製他們,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麽叫破家縣令滅門太守。”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隻要信的過愚兄,我就讓你看著他們怎麽個倒黴法。我現在先去跟他們商量見麵的事,就不打擾了。”


    等張嘉印走了,如仙道:“你這老盟兄來,八成是來說項的吧?昨天晚上著火時,可也不見他衙門的人來。你答應他了?”


    柳氏是個厚道人,再說本身就懼官,忙在旁打圓場“如仙,你這樣說娘就要說你了。自古來民不與官鬥,這縣太爺人還不錯,他出麵說情,想必是有他的考慮,咱們也不好駁他的麵子。”


    趙老幺問楊承祖道:“楊公子,你是怎麽想的?你決定這事就這麽算了?”


    “幺娘,這事我覺得是這樣,這個宴我怎麽也得赴,如果不赴的話,我怎麽知道到底有誰會站出來,公開為他們說情呢?冤有頭,債有主,這次債主們主動跳出來,這種好機會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你說我能不去麽?去了之後,將來才好知道該對誰動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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