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個念頭生得突然,但顧詞現在的樣子,確實跟個放進水晶棺材的美麗冰雕沒什麽差別。


    從大黑給她匯報顧詞被送到別墅開始算起,到現在少說也有幾個小時了,他怎麽還在昏迷?


    這個念頭一閃,顏路清太陽穴突然狠狠跳痛了一下。


    她猛地閉上眼,緊接著發現自己腦海內浮現出了陌生的場景——


    畫麵裏呈現出一男一女兩個人,一個是現在顏路清的身體,一個是大黑。


    她看見“顏路清”說:“給他注射***,綁好,關在一樓房間。”


    ……


    這必然是原身記憶。


    但那個“注射”二字後麵的關鍵“***”藥劑名稱顏路清是一點兒沒聽到,大腦給自動“嗶——”掉了……這具身體的記憶竟然還能打碼!


    顏路清:好高級。


    合理猜測,這段記憶是中午發生的。在這之後原主去看了心理醫生,又氣了那個醫生一通,然後被顏路清穿越,再就稀裏糊塗到了現在。


    所以原主到底給他注射了什麽?


    這就是他到現在還在昏迷的原因?


    以大黑為首的保鏢都在門外候著,顏路清朝外探頭,正想叫個人進來問問,耳邊突然傳來幾道略顯清冷的咳聲。


    她愣了一下,瞬間轉過頭看向聲源,視線一下子跟剛睜眼的顧詞直直撞上——


    書裏用大量字句描寫過許多次顧詞從前的眼睛,好看得驚人,深邃烏潤,哪怕最漂亮的黑曜石也比不了。


    顏路清沒想到他會醒的這麽突然,一時間愣在原地沒動靜。


    她愣愣地想,書裏說得沒錯。


    剛才閉眼看不出具體輪廓,睜開後才明顯。顧詞眼頭是標準桃花眼勾曲,眼尾卻又有鳳目神韻,雙眼皮開端窄俏,尾部又是開扇似的。


    顏路清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眼睛,閉眼的時候像是畫,睜開眼,人就從畫裏走出來了。


    隻可惜好看雖好看,他的眼珠卻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沒有聚焦。


    現在想想,原書那麽頻繁地描寫他從前如何如何,大概是想要人深切地體會到那種對比:以前的眼睛多漂亮,後來被毀就有多可惜。


    畢竟在書裏,一直到顧詞死,他的眼睛都沒有恢複如初,最佳治療期就是從現在開始,在原主這裏拖掉的。


    想想又覺得拳頭硬了。


    隻是幾秒鍾的對視,顏路清腦海裏閃過許多念頭,直到她又聽到了顧詞的聲音。


    “顏路清。”顧詞一邊半低頭撐著身子坐起來,一邊吐字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


    “……”


    顏路清像個上課玩手機被教導主任點名的學生,莫名緊張地屏住唿吸。


    她看著顧詞一點一點地撐著身體坐直——這個動作對他現在來說大概並不算特別輕鬆,但他看起來不緊不慢,還有空笑了笑,說:“又見麵了。”


    顏路清順勢點了點頭:“嗯。”


    隨後想到按照書裏他們是高中同學的設定,現在時間線大概畢業半年,她又客套道,“好久不見啊。”


    這話剛一落音,顧詞不緊不慢的起身動作突然停住,再次抬眼看了過來。


    那一瞬間,顏路清感到周身突然變冷,似乎從顧詞身上感受到了極為冰冷的厭惡情緒。


    但顧詞很快收迴了視線。


    他的目光一收,那種仿佛置身冰窖的感覺頃刻間蕩然無存,仿佛一切隻是她的幻覺。


    顧詞靠在床頭,神態明明是柔和的,語氣也是正常的,甚至唇角還帶著絲笑意,“其實也不算很久。”


    “……”顏路清有點驚了。


    說好久不見應該沒錯吧?這不是萬金油嗎?而且顧詞現在對她肯定沒有敵意啊,那又哪來的厭惡?


    “還沒謝謝你。”


    顏路清從驚疑中迴過神來,“什麽?”


    “我說,謝謝你。”大概是怕她不明白,顧詞多加了幾個字,“幫我從金家出來。”


    他在向她道謝——這反應才對嘛!剛才果然是她精神太緊張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一個連行動能力都沒有的人,一個眼神竟然能給她那麽大的威壓。


    這大概是大佬的天賦技能。


    顏路清收起了疑惑,順帶著鬆了一大口氣,“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也是朋友,這不是應該的嗎?”


    有錢人基本都互相認識,書裏設定原主父母和顧詞父母也是朋友。隻可惜造化弄人,原主父母想幫顧氏夫婦一把卻晚了一步,想幫顧詞一把的時候,又晚了一步,再就查不到任何關於顧詞的消息了。


    室內沉默了幾秒。


    突然,顏路清意識到哪裏不對勁,轉頭看向顧詞:“你的眼睛——”


    “看不清,隻有大概輪廓。”顧詞接道。


    明明是在講眼睛看不見這麽沉重的事情,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語氣甚至稱得上輕描淡寫。


    “可是……”顏路清更納悶了,“剛才我沒說話的時候,你就叫了我的名字。”


    “因為我之前聽到了你的保鏢和金起安自報家門。”


    金起安?


    顏路清看文的時候隻記得那個把顧詞搞走的sb姓金,現在看來,他口裏金起安肯定就是那個紈絝敗類的全名。


    金起安搞了這麽一出自己樂得一時,後來有他對著顧詞哭的時候。顏路清想想自己讀到金起安被製裁的那個片段都覺得爽。


    “你現在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顏路清問。


    “有。”


    “哪裏?”


    “哪裏都不舒服。”顧詞轉了轉瘦削的手腕,蹙眉的樣子也很好看,他說,“我好像被打了什麽藥。”


    “……”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潑臉,顏路清猛地想起之前自己大腦裏播放的畫麵,心裏“轟隆”炸了一下。


    心虛到極點。


    ——你當然被打藥了,那藥就是我這個身體吩咐打下去的。


    “……金家這個小少爺真是被慣上天了,什麽缺德事兒都幹。”思索兩秒,顏路清不動聲色地把“打藥”的鍋瞬間甩到金起安身上,緊接著話鋒一轉,神情語調殷殷切切地關心顧詞:“我待會馬上叫醫生來幫你做個檢查,她是專業的,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不僅將自己撇得一幹二淨,這儼然是一個相當可靠的摯友!


    顧詞聽到顏路清這一連串聲情並茂的話,似乎停頓了一下,才又笑著道了聲謝:“好,謝謝。”


    顏路清也笑了。


    這波啊,這波她在大氣層。


    然而還沒得瑟多久,顏路清聽到顧詞再度開口,“對了。”


    她抬頭:“什麽?”


    顧詞靠著雪白的枕頭,臉色看起來比枕頭還要白幾分,狀似隨意地說:“還有件事想跟你確認一下。”


    “你說。”


    “我覺得有些奇怪。”顧詞抬眼,聲音溫溫淡淡,“我依稀記得,我是被你家保鏢綁上車的,你知道這是怎麽迴事嗎?”


    他眼神平和地看過來,“別擔心,沒有別的意思,隻是突然想起來。”


    顏路清一下子愣住了。


    他說的最後這句話,讓顏路清瞬間聯想到書裏非常戳她的場景之一——


    在原主認罪伏法刑滿出獄之後又堅持不懈繼續作妖一段時間後,顧詞挑了個風和日麗的天,結束了她的生命。


    他話不多,態度卻很好,找到女神經之後,甚至算得上溫和地對著她說:“別擔心,我這趟沒什麽別的目的,隻是來送你上路。”


    然後女神經就嗝屁了,顏路清當時一激動還在評論區刷了個□□慶祝。


    “……”


    這語氣,怎麽跟現在這麽像呢。


    可我是一個何其無辜的背鍋俠啊……我還是你的粉絲……我發的評論都是幫你罵這些敗類的,女神經跟我重名我都不care,我罵她罵得最兇……我那麽摳,卻眼也不眨給你刷了好幾百塊的雷……


    顏路清欲哭無淚。


    原主確實吩咐綁人了,但吩咐的順序是先打藥再綁,按說顧詞不應該有意識才對。


    他說的“依稀記得”……那應該就是不確定。


    不管怎麽說這事兒都不能承認啊!


    顏路清隻得換了種較為輕鬆的語氣說,“我家保鏢都五大三粗的,你看他們一副力大無窮的樣子,可能把你帶上車的時候讓你磕碰了哪兒吧。”


    顧詞定定地朝著她的方向看了她一會兒,臉上沒什麽表情,一直看到顏路清都止不住心裏發毛的時候,他又突然笑了:“那應該是我的錯覺,抱歉。”


    落日餘暉移動到窗沿,順著半拉的簾子照進房間,恰好落在了顧詞身上。


    他現在很瘦,可麵相實在太過完美,豐神秀骨,即使這樣差的身體狀態也沒有對容貌有什麽損毀。


    他坐在這一束光中,好像精美的油畫有了鮮活的生命。


    顏路清心情跟坐過山車一樣,前一秒還在擔驚受怕,現在看著他,又突然覺得很是心酸。


    在見到顧詞之前,顧詞對她來說,隻是個她真情實感喜歡的紙片人。


    但現在她見到了活生生的人。他會動,會說話,剛剛從敗類手裏逃脫出來,以為自己離開魔爪,實則是進入了另一個深淵。


    顏路清穿過來幾小時,一切經曆都匪夷所思,滿腦子光怪陸離,身體也非常不適應。這是第一次覺得穿到女神經身上是件好事兒。


    她可以救他。


    她可以改變他後麵的人生。


    顏路清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第一次有些生澀地叫他名字:“顧詞。”


    顧詞沒有應。


    眼前隻有模糊的輪廓,但是屬於少女獨有的聲音還是伴著一字一句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你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顏路清帶著保鏢走了,房門開了又合,門外腳步聲漸遠。


    偌大的房間裏隻剩一人。


    然而很快,另外一波人推門進來,帶頭的是個穿著敞懷的白大褂、頭發短得出奇、個子高得出奇的女醫生,她身後跟著幾個推著儀器的護士,動作迅速地在房間內找到合適位置將器具擺好。


    女醫生走到床邊,幹脆利落道:“顧先生您好,顏小姐讓我過來,說您體內被注射了不知名藥物,現在請您配合驗血。”


    顧詞沒說話,對著護士伸出手。


    因為微微低著頭,沒人注意他唇角勾起一道弧,不明顯,卻溢滿嘲諷。


    顏路清先前當著他的麵暗罵金起安,她卻不知道,金起安給顧詞打過什麽,他都了如指掌。


    他甚至熟悉每一種的副作用、發作時的症狀和時長、以及怎樣最大程度地緩解。


    但今天的藥不是其中任何一種。


    而他也清楚地知道他沒記錯,他是被綁上車的。


    醫生護士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卻都因為深知這家小姐的脾性,沒一個敢上前跟床上這位容貌異常出眾的陌生病人搭話。


    顧詞正好也懶得開口。


    他目光隨意落在某處,莫名想起這次顏路清見到他後說的第一句話。


    ……好久不見?


    顧詞臉上所有表情漸漸斂起,眉眼裏的溫度一度一度地降下來,凸顯出異常冷淡的氣質,與剛才舉止虛弱又說話溫和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垂著眼睫挑了挑唇,瘦長蒼白的手指虛握。


    確實。


    上一次正式見麵,他見的還是這個精神病麵目全非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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