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我還能如何阻止你?這條路,你我都走得辛苦,耗費的代價難以估量,我們都已經無法迴頭了。如果你當真要傷害月兒,我也隻能奉陪到底。”


    這話說得輕柔,撞在濯雨的心頭卻是不輕,震撼地兩眼犯花。


    遙想天真孩童時,他與重樓便是不親,說過的話十個指頭也數得來,如今兩人幾近而立之年,又是注定相對的立場。


    他們注定是兄弟,也注定是敵人。


    隻是哪怕一次,他也從未想過要與重樓為敵,往日再激烈的爭鋒,也是固守著最後的底線,從未想過要跨過去。


    重樓,怕也是這樣。


    而今日這話一出,就是再也迴不了頭了。


    正如他所說,他們付出的代價已經太大了,他們所失去的決不允許他們迴頭。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濯雨深深吸了口氣,“我等著。”


    重樓垂了眼,薄唇劃下落寞的弧度又淺淺的提起,再抬眼,隻剩夜的深邃,露水的冰涼,夾雜著豔麗的紅,在落日的籠罩中似真似假。


    “我明白了。”他深深看了他的兄長一眼,轉著輪軸迴身而去,木輪滾過白皙的手心,留下的紅痕觸目驚心。展風不忍,驀然出現在他的身後,接過手,推著他緩緩前進。


    “展風,你知道靈山院嗎?”重樓突然問。


    “知道,是公主從前呆過的地方。”


    “記得懸月說過,那個地方是個蠱盅,那裏不論感情隻有生死,今日待你再好的朋友明日也有可能成為奪取你生命的惡魔,那個地方,隻有強者才可能生存,而對於強者來說,感情是最致命的毒藥。”


    “這裏,何嚐不是第二個靈山院?我們自相殘殺,隻有最後剩下的才會是父皇不得不認可的王者。真可悲,即使最後得到了所有,卻還是失去了作為人最應該擁有的。”


    “口口聲聲為了情,為了愛,到最後,還是會失去。”重樓長長歎了口氣,靠向椅背,“展風,我累了。”


    “爺,您休息吧,到了,有我叫您。”展風看著那人發根處的銀光,濕了眼眶。


    “水瀲!”但見那人轉著輪椅漸漸融入那漸起的暮色中,濯雨猛然自怔忡中迴神,起身急追了兩步,“是我看錯了嗎?老四的眼睛怎會那個模樣?”


    水瀲靜靜地出現在他的身後,“王爺,您沒有看錯,適才紫王的眼睛確實是紅色的。”


    “紅色的”


    普天之下,隻有東臨二聖皇儲才擁有一雙赤色眼眸。


    “水瀲,我想知道真相。”


    暮色之中,水瀲的身影轉眼消失。


    “公主,飯菜備好了,你看是要上哪用膳?”葵葉邊擦拭著雙手邊走進了仁政殿,就見懸月一臉若有所思,怔怔地看著窗外,背影拖得很長。


    懸月聽到響動,猛地迴神,臉上的複雜收得幹幹淨淨。


    “瞧著今夜是你親自下的廚?”她淡淡一笑,順手合上麵前的奏章,甩了甩袖,走了過來,“都做了些什麽?”


    “許久不做了,怕是有些生疏。菜是你愛吃的,香辣蹄花,薄荷茶香骨,碧綠豆腐盞。”


    “聽著也是好聽。稍早些,展風那傳了話來,重樓要過來用膳,就在沁香園布菜好了。”略想了想,又道:“再做一道多味魚湯好了,重樓愛喝。”


    葵葉掩不住笑,“好,我這就下去做。”轉身對荷衣道:“你先隨公主去沁香園,我稍後就來。”


    荷衣向兩人福了福身,道:“我替姑姑將菜提去,王爺到了也可以先用,免得等的乏了。”


    葵葉與懸月對望一眼,皆笑了開。


    “還是荷衣想得周到。”葵葉讚了句,荷衣一直受葵葉嚴格教導,極少聽到誇獎,葵葉這一讚,讓她激動地紅了臉。


    “荷衣隨我來吧。”懸月淡笑道,領著她出了門,兩人一前一後沿著長廊慢慢地走,一時寂靜無聲,荷依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很緊張的感覺,不由捏緊了手裏的食盒。


    懸月側身瞥了她一眼,笑意不減,“荷衣不需緊張。說是公主,我也隻是草芥出身而已。”


    “公主不是草芥!”聽到她貶低自己,小丫頭激動地拔高了嗓門,“公主出生確實不比一般官家千金,可是公主處處為民著想!公主親上明郭放糧,為百姓祈雨救災,又入帝都西郊為百姓治療瘟疫之苦,即使當年被流放郝崖,大戰之時也未曾膽怯潛逃,力戰羌族首領,奪迴我朝聖土,這些事又豈是出生高貴就可以做到!出生好,又有何用,永遠想著維持自己的好,卻忘了履行自己接受這份好該承擔的義務!”


    “荷衣你”她的激昂讓懸月吃驚。


    荷衣雖曾言明入宮是為著自己,她也隻當是逢場之詞聽過就罷,未曾想到這姑娘是真真切切感念著自己的過去。


    “荷衣與姐姐曾一同立誓,如果有機會,要盡心服侍公主。隻是利益當前,姐姐看到了自己,忘記了過去。”荷衣咬了咬下唇,視線越過懸月看向後頭的荷裳。


    落日殘輝已經褪得一幹二淨,宮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火光卻是微弱。


    荷裳孤身站在宮燈之下,身形消瘦,麵容淒楚。


    “荷衣,你先去吧。”懸月歎聲道。


    荷衣福了福身,小跑著離去,經過荷裳身邊時,美麗的女子重重顫抖了一下。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懸月靜靜地看著那個消瘦的女子。


    就她所知,荷裳的日子並不好過。龍帝年歲大了,能給予後妃的恩寵也是有限,但即便是這樣,無論是皇後還是蕭德妃、瑤貴妃,都不會允許有人再分去一絲絲丈夫的目光。


    這就是後宮,即使不存在愛情,女人們同樣要求占有。


    “公主,奴才錯了。”荷裳跪地叩首,“奴才知道錯了。奴才不求公主原諒,隻求公主替我保護腹中孩兒,他是無辜的。”


    懸月眉眼一動,半晌緩緩問道:“你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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