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月很少見到尉辰的笑容,鮮少的幾次,也很是勉強,如今真正見到了,很美,像壇上好的美酒,輕易地就可以讓人醉了,隻是卻是在這種地方。


    她深深吸了口氣,望向牆上的火把,微弱的火,被地底裏一陣一陣竄上的風吹地左搖右擺的,就像她和他生命的燭火,很容易就要被熄滅了。


    “害怕嗎?”擱著木欄,尉辰握住了她顫抖不已的手。


    她微微地笑著道:“好怕啊,還想與你走下去啊,還想看著阿雪長大啊!可是,我一點都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仍會這樣選擇。”


    也許,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那時,她攀上了他倚靠的梅樹,他揀到了她掉落的絲履,注定了要相遇,注定了要走上這一遭。


    尉辰淺淺地笑著,留戀的指劃過她的發,劃過她的眉眼。


    看著她絕望的笑容,他問自己,曾經後悔過嗎?


    他這一輩子,做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身不由己地出生,身不由己地陷害自己的兄長,身不由己地扼殺那段才萌芽的初戀。


    卻不曾後悔娶了她,不後悔為了她放棄了所有。


    “此生不悔。”


    罷月哭了,也是笑了。


    她的戀情一直戰戰兢兢,就怕在下一個時刻,身邊人眷戀的眼又看向了那個女子。


    能聽到他這一句,這一生還有什麽遺憾?


    龍帝來的時候,葵葉正小心扶著懸月起身喝藥,見著龍帝,勉強著要下床行禮。


    龍帝快一步按住了她的肩頭,好聲道:“好孩子,別忙動,坐著就好。”


    他的語氣很溫柔,他的眼神很溫柔,她幾乎要以為他當真是這般嗬寵著自己。


    懸月在心裏歎了口氣,依言靠上床頭。


    “老二的案子該結了。”葵葉奉上茶水後,龍帝緩緩說道,“朕,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聖父可有問過三哥和四哥?”


    “問他們做什麽?”龍帝冷笑道:“這樣的局麵還不遂他們的心願麽?”


    稱不稱他們的心,她是不知,卻知道定是稱了某個人的心思。


    “太子、老二,下來還會是誰?”龍帝闔上眼,難掩疲態。


    “恕月兒多嘴,各位皇兄走到今時今地,不正是聖父所為?”


    瓷杯被掃落地上,迸裂成碎片。屋內宮人盡數顫抖伏地,高唿:“聖主息怒!”隻剩懸月一人,即使麵無血色,猶如風中弱柳,依然挺直了腰板,兩眼坦然直視龍帝的虎目。


    “他們是朕的孩子!”


    “他們是位國君的孩子,不是您的孩子。”懸月淡道。正因為他們不僅僅是位父親的孩子,所以他們承受了太多。尉辰的母子分離,濯羽的有情難成,重樓的被棄被離,他們的無奈皆都來源於他們有一位不普通的父親。


    九星奪月,豈是真因為天降授位神女?


    龍帝麵色僵硬,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久久難以平靜。屋內也冷滯著,無人敢出聲。


    許久,白龍帝麵色稍解,五指卻依然成拳,“告訴朕,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月兒無所想,隻想告訴聖父一個真相。”


    龍帝因她的話猛然抬起了眼,那一瞬間,那雙絕望的眼仿佛又充滿了希望,讓懸月確定她應該是這麽做的。


    “給了我一箭的人不是二哥,他與二嫂有錯也隻是錯在想奪取遺昭罷了。”


    “是誰?”白龍帝握住扶手的手陡然收緊。


    懸月瞟去一眼,嘴角輕勾:“月兒不知。”


    不知,便是最好的迴答。白龍帝會因為殘存的血緣親情信她一句以有理由放了尉辰,卻沒有理由聽信她一句話緝拿皇後。梁皇後身上所牽所絆太深太廣,怕是龍帝自身越牽扯在了其中,又豈會因她的片麵之詞而有所行動。他對她的寵、她的倚重皆都是因為她還是枚有利的棋子,也終究隻是枚棋子而已,萬不得已,也是可以放棄的。


    “朕明白了。”白龍帝緩緩起身,近侍匆忙上前攙扶,“月兒,擬旨。”


    懸月微怔,近侍已擺上小桌,奉上明黃絹帛、朱砂狼毫。


    “擬旨。”白龍帝再道,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強硬。


    懸月覺得自己手指僵硬,但仍是接過了那千斤之物。


    “皇次子尉辰,恃權妄為,罔為東宮之首,今令奉還三宮玉冊,撤王號‘黑’,改字‘景’,擇日出宮開府。”


    筆尖停留在了最後一筆,是再也寫不下去了。


    天朝祖令,儲君當從七色親王中擇定。撤去七色封號,便是失了繼承大統的資格。


    即使這原本就是尉辰要的,這一刻,懸月呆望著麵前的金帛赤字,仍是覺得手裏的朱筆頃刻間有了萬鼎之重。


    龍帝深望了她一眼,道:“這是朕唯一能給的恩典。”


    懸月合上了眼,手腕輕移,朱砂滑下最後的一筆


    明明是大好的春,怎落得個百花凋零?


    重樓立在廊簷下,默看著漫天飛舞的花瓣。


    明晝走了近,淡看了他一眼,小聲道:“案子已經結了,父皇本來的意思是按律處治。”


    重樓陡然僵住了身子,麵色未變,袖中手卻是緊握成拳。


    這按律法處理,便是死罪。


    “不要緊張。”明晝按住他僵硬的肩頭,“我已按你的意思聯絡上赤王,與他一同請命讓阿月處理此案。剛有消息傳來,皇帝已經去了翠微宮,事情會有轉機的。”


    “究竟是什麽,讓我們走到了這一步?”重樓移開了視線,攤開手心接下一片飄落的花瓣,眼色悵然,“是什麽讓我們走到了今日?”


    抬眼看向眼前的禦花園,凋了百花,踩上了春天的腳步,卻依舊是滿院的蕭索。


    很久以前,這裏聚了九個孩子。老大有些木訥憨傻,纏在笑彎眼眉的老二身邊,賴他幫自己做功課;老三淘氣笑得像狐狸,攏著老八一同作弄老六,惹得老六哭紅了鼻子,老五溫柔善良,為他擦著淚水;老四靜坐一旁,兀自看著手裏的書,眉間卻是打了好幾層不滿的褶皺,膝頭趴著老七、小九兩個睡著的娃娃。


    多年以後,老大拘禁靖州,老五有家不得迴,老七早逝,老八臨國為質,滿園芳華如今已是凋零殘敗。


    重樓長歎一聲,仰望蒼穹,“究竟是什麽,把我們逼到了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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