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主出事了。”


    匆匆趕到紫宸宮的洛淮,未及緩口氣,就一掌拍開了藏冬殿的大門,驚飛了停在那人指上的鳥兒。


    洛淮一眼便認出那是懸月喂養的黃鸝鳥,一隻極通靈性的鳥兒,不需精致的牢籠,即使飛得再高再遠,也一樣會迴到主人的身邊。


    “來了?”重樓半側過身,精致的麵容一如既往的淡定。


    他突然覺得自己並不明白他的四哥。


    他以為懸月對四哥極其重要,畢竟在霽陽離世多年的現在,她是唯一被允許碰觸他心靈的人。可是現在看來,卻又不是那樣。


    他想起南陵的話,他和懸月都隻是他手中的棋子。


    他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既然當初選擇了追隨,就會盡力為他的願望開道鋪路。隻是,現在,這份認定又開始不確定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暗罵自己竟然因為老八幾句話就動搖了心誌。再抬頭,就見那人正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一雙黑眸深邃依舊,卻隱隱帶了些陌生的紅。


    “懸月怎麽樣了?”


    重樓淡淡一笑,垂眼飲盡杯中熱茶,又望向雲霄深處。


    “隊伍在距明郭還有十日路程是遇襲的。傷亡慘重。葵葉和展風目前下落不明。”


    “四哥!”他低唿一聲,重樓卻是搖了搖頭。


    “老六,我可以相信你嗎?”他來到了他的麵前,按住他的肩頭,視線在他的麵前兜轉了一圈後落定在他的胸前。


    洛淮猛然想起,適才匆匆忙忙的,是連衣服都沒有換。而他的衣襟口還破著,連帶著心口,被南陵烙了一個難以忽視的印記。


    他覺得,重樓早已知道了一切。


    他有些心虛地望入那人的眼,濃黑依舊,剛才的一點紅似乎隻是他的幻覺而已。


    “洛淮,我一直是相信你的。”重樓依舊輕淺的笑著,冰涼的手握住他的,將一枚小小的印璽塞如他的手心。


    “四哥,這是”他的眼瞳陡地放大,幾乎不敢相信重樓就這樣將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了他!還在知道了他的動搖之後。


    “我必須要走了。此次明郭一事是必須我出麵才能有個了結的。西宮暫時交給你,我放心。”


    洛淮怔看著掌心方寸之間卻有著千鼎之重的主位印璽,良久緊緊一握,抬頭看向他說:“去吧,去做你想做的!”


    這樣的重樓才是以往那個驕傲又任性、做事從不顧慮後果的四皇子,那個他最崇拜的四哥!


    重樓會心一笑,再拍了拍他的肩頭,繞過他,大步走向宮門。


    洛淮呆怔了會,再追出去,已隻見一騎輕騎絕塵而去。


    往前的路越發難走了起來。


    徒步走了許久的懸月再挨不住磨人的累,終於停下了腳步,倚者著道旁的樹幹稍作休息。


    眺望遠方,這條曲折的小路蜿蜒向前,似是遙無盡頭。這樣的路,她一個手不提物又有功夫底子的人都走的疲憊,何況那些還要推著千斤糧車的侍衛呢?


    她迴頭看去,果見一行人,衣衫盡濕,麵色倦色難掩。


    “今天就在這紮營吧!”她提議道。


    “可是,翁主,前方不到半日路程就可抵達明郭了,何不再加緊趕一下?深山野林的,實在不適合翁主露宿啊!”


    “沒關係,休息吧。”說罷,懸月徑自在不遠處一塊突起的土樁上坐了下來。


    見她主意已定,幾個侍衛也不好違抗,索性拾了些柴火就地歇下,生起了橙紅的篝火,照亮了這方已經變得黝暗的森林。


    閑暇無事的懸月取出了腰間的玉笛,借著火光,小心擦拭著這位伴了她好幾年的老朋友。經曆了多年,雖無多少打鬥,上頭卻也有了許多擦痕。


    她還記得當年,重樓將它送給自己的情形,還記得當年,她在廊簷下吹奏,重樓在屋內看書,霽陽托腮聆聽,那些事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樣。可是,如今,玉笛新色不再,故人已逝,徒留下一懷感慨,而造成這番局麵的元兇,她已經找到,但是,她又該如何去做?即使她是個禦封的翁主,但她依舊隻是皇城中萬千紅粉中的一人,縱使她可能是傳說中的神女,但她事實上隻是個普通的女子,她連自己的命運都改變不了,又可以做些什麽?


    霽陽啊,她終忍不住抱笛感歎。


    一隻手伸到了她的麵前,打斷了她的沉思。懸月看了眼那隻手上的幹糧,又看向那隻手的主人,是那個給她包紮傷口的侍衛。


    那人被她看得有些緊張起來,手無措地抓起了發,黝黑的臉微微泛著紅,“屬下唐突了。這個隻是雜糧到了明郭就會好了”


    懸月伸手接過幹糧,打斷他的語無倫次,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你是?”


    “屬下是紫軍劉將軍支下的校尉,童澤,同時也是這次護衛隊的隊長。”他挺胸答道,言語間有著無限的自豪感。


    “童校尉,謝謝你。”懸月微微一笑。


    “翁主,這是小的應該的。”童澤單膝跪下行禮道,鄭重而莊嚴。


    她一定不知道,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麵。第一次,遠在那個下雪的黃花山,他們一隊人見到的是那個在寒光中翩舞的白色身影,幾乎與雪色融成一片。就從那時起,他們就認定她就是天朝命定的神女,將會他們走上新的命運。她,是他們誓死要守衛的人。


    一日後,他們到達了邊塞四城之首明郭。


    這座塞上之城,沒有文人詩詞裏的藍天白雲,沒有畫人筆墨下的清水綠洲,這裏隻一座城牆,高聳如雲,獨立於無際的黃沙地裏,無限蒼涼。


    懸月仰頭看著那塊高懸的牌匾,上頭黑漆的“明郭”兩字已有些褪色。


    是這塊土地孕育了她,卻沒有留給她多少迴憶。但即便如此,再次站在這裏,她依然有著迴家的感覺。


    “天朝月翁主奉旨駕臨,明郭知府接駕!”童澤上前一步朗聲道。


    懸月看著麵前的城門被一點一點拉開,就好象記憶中的某一部分被一點一點地揭開,慢慢暴露在自己的眼前。


    “微臣明郭知府趙之崖,叩見翁主。”出乎她的意料,來到她麵前的並不是那個總以畏懼之色看著她的老人,而是個清俊的年輕人。


    “你是知府?”懸月茫然地看著他一身藏青的官。


    “正是微臣,微臣已在此恭候翁主多時。翁主這邊請。”趙之崖再拜。


    順著他的手,懸月看向城內,這才意識到,這十多年來改變的不隻是知府的人選。


    “這是明郭嗎?”道路兩旁滿是衣著襤褸的乞兒,不止佝僂老者,更有牙牙嬰孩。這是明郭嗎?她記憶裏的明郭是屹立在天朝邊境的明珠,它有繁榮的經濟,有悠久的文明。一隻汙髒的小手抓住她的衣擺,懸月垂眼看進那雙墨色的眼瞳,裏頭閃耀的是對生的渴望。


    “這自然是明郭,”一旁的趙之崖淡笑答道,“被旱災所困、卻被朝廷舍棄的明郭。”


    懸月不由地為他的話蹙眉。


    趙之崖卻未因她的皺眉而產生畏懼,嘴邊的笑紋倒是又增一條,“這座邊城每天都會因饑餓而死去幾十人,如若朝廷早些做出應對之策,翁主認為,又可以拯救多少人命?”


    懸月看著他,他臉上明明帶著笑,眼卻是冰冷的。這個男子是高傲的,他或許會因為身份而表現出恭敬,但他的眼卻不會被馴服。


    僵持中,趙之崖率先一笑,迅速斂去眼中的桀驁不訓,拱手道:“微臣越距過言了,請翁主責罰。”


    “不必了。”她收迴打量著他的視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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