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飯後,兄妹倆一起去找周達明。路上,劉青看四周無人,向劉大春解釋道:“哥哥,昨天沒讓你將秘方的事告訴嫂嫂,是因為知道的人多了,容易泄露秘密。這事最好隻有我們倆人知道。”


    劉大春想想妻子喜歡炫耀的德性,點點頭。


    到了周家,周達明正好在家。這一陣家裏做茶,他基本上都不出診。


    周達明聽了劉大春的話,不太相信地抬起頭來:“你們有秘方?”這話問的是劉大春,眼睛卻一直盯著劉青。


    “是,我家祖傳的。”劉大春經過劉青昨日的心理建設,心裏底氣很足。倒是劉青心裏不爽,周達明的眼光讓她有一種被人懷疑的感覺。


    “哦?”聽了這話,周達明的眼光終於轉到了劉大春身上,看了他一眼。然後將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伸手撫了撫他的山羊胡子,眼睛微微眯上,似乎興趣大減。


    “本來一直不知道是什麽,後來我妹妹跟二姑娘識了字,才認得這是製茶的秘方。昨晚我們便按上麵的方法製了一點茶,先生您看看這茶如何。”


    周達明睜開眯縫的眼睛,接過紙包的隻有一次量的茶葉。隻見這茶形狀完整,條索緊細;色澤翠綠,銀毫顯露;聞一聞,一股子清香撲鼻而來。他在京城為官十幾年,好茶是喝過不少,卻從來沒有見過外形和香氣如此出色的茶。


    他坐直了身子,臉上的表情變得極為鄭重,對旁邊伺候的老仆吩咐道:“燒水,沏茶。”


    “是。”


    老仆動手利索地沏好茶。隻見沸水衝下,嫩芽上下翻滾,慢慢舒展,片片完好,如剛從茶樹上采下一般。沏泡出來的湯色清澈明綠,聞之幽遠清馨,撲鼻一股綠豆香。


    周達明拿起杯子,輕輕一啜,讓茶水在嘴裏打了個轉兒,然後徐徐咽下,閉著眼睛慢慢迴味,半天不作聲。


    劉大春搓著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著周達明,神情明顯有些緊張。劉青卻在一旁悠然自得——一看周達明喝茶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個懂茶的人。那蒸青綠茶苦澀味重,香氣沉悶;而炒青綠茶則香氣優雅,微苦迴甘,湯色淡綠。孰優孰劣,一嚐便知。便是劉大春這從未喝過茶的人,都能品出好壞來——完全用不著擔心。而且,還是明顯的賣方市場,她也不怕周達明拒絕,大不了遲些發財罷了。


    “唔,不錯。”周達明睜開眼點點頭,看著劉大春,“怎麽想?”


    “我們、我們想,我們把秘方給你,十年內你這二十畝茶園裏出的茶,我們占收益的兩成。”


    “十兩,買秘方。”周達明眼裏精光一閃。


    劉大春看了看劉青,堅定地搖搖頭:“不行。”


    周達明也看了劉青一眼:“十兩,不少了,可以買二十石大米了。”看看劉大春不作聲,他又道,“要不,十二兩?你可想好啊,現在賣一百斤茶,連本帶利才一兩銀子呢。生意難做啊!”


    劉青看劉大春被周達明這老狐狸一忽悠,便想點頭答應,忙扯了扯劉大春的衣袖。“如果這秘方這樣不值錢,我們也不好意思拿來給先生,還要先生的銀子。既對不起先人,又對不起先生。如此,打擾先生了。”她對周達明恭敬地施了一禮,拉著劉大春就要走。


    劉青隻拿一次衝泡的量來,就是怕生意談不攏後,周達明會拿剩下的茶給製茶師傅研究。她可不認為古代人都是傻子。當然,也怕周達明責怪她偷藏他的茶青。


    “五年。”背後傳來周達明的聲音,“五年兩成收益。”


    “你們想啊,這茶一出,也許過一二年,別人研究研究,也就會製了。那些製茶師傅可不笨呢。到那時,到處都會製這樣的茶,我們也就沒什麽優勢了。給你們五年的兩成利潤,也是看著咱鄉裏鄉親的麵上。”周達明見劉青頭也不迴,有些急了。


    劉青停住腳步,轉身笑道:“所以啊,我們並沒要先生一年給我們固定的秘方使用費,而是占利潤的兩成。賺得多我們也跟著沾點光;要是賺得少了,我們這兩成算下來,也沒幾個錢不是?再說了,我們要的兩成收益是先生這二十畝茶山的。但我想,這秘方製出來的這樣好的茶,憑先生的能力,高價銷往全國各地是不成問題的,這二十畝茶山的原料是遠遠供不上的。而先生從別處或買茶山、或買鮮葉,所製出來的茶的收益,那便是先生一人獨賺了,先生的銷售能力越強,賺的也就越多。我們要的這一點,真不算什麽。要不是生活艱難,我們也不會拿先人留下的東西來賣。”


    周達明撫著胡子,表情複雜地眯著眼,盯著劉青看了半晌,終於點頭道:“好罷。”


    劉青既然出了麵,幹脆就做主到底:“還得麻煩先生派人去請裏正,好把合約簽一簽。”


    周達明看向劉青的眼神更加深邃,微一點頭:“也好。”對老仆揮揮手。


    老仆出院子關門的聲音響過之後,一時間,院子裏坐著的周達明,站著的劉大春兄妹,都各自陷入沉思,沉默不語。


    劉青看著坐著悠閑喝茶的周達明,滿肚子怨念:萬惡的舊社會,可惡的地主老財,可憎的周達明,這也太不把人當人了吧?連坐都不讓人坐,難怪勞動人民要翻身革命鬥地主呢——便是後來解放了幾十年,全國網民還對地主憎之入骨,每天鬥之,尤不解恨。


    好不容易過了兩盞茶的功夫,裏正終於來了,給周達明見了禮,也同樣是站著。


    周達明對裏正拱拱手,又對跟在後麵進來的氣喘籲籲的老仆道:“筆墨伺候。”


    劉青更是無語望天。


    紙筆備好,周達明看著劉青:“你來執筆?”


    “我?”劉青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連字都認不了幾個。”開玩笑!不看周達明瞧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麽?作人低調才能活得更為長久。


    周達明不再說話,唰唰落筆,一揮而就,然後對裏正笑道:“還麻煩李老伯做個中人。”


    裏正點頭哈腰道:“小老兒深感榮幸。”遂上去按了個手印。這周老爺可曾是個大官,保不定哪天又被起複了呢。更何況人家的嶽丈一家還在京城做官,而且官更大。此時不巴結,更待何時?


    周達明止住正要上前的劉大春,轉過頭來問劉青:“你要不要看看?”


    “好的。”劉青老實不客氣。這可是事關全家能否過上好日子的大事。革命不是請客吃飯,講不得半點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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