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黃昏,夕陽光輝微弱。而明間裏的槅扇門都關著,屋子裏的光線就越發的暗淡了。


    謹言將聲音壓的很低,正在同李惟元匯報著謝蘊和梁豐羽的事。


    李令婉隻越聽就越覺得手腳冰涼。她從沒想過八月十五西池的那些黑衣人會是皇極會的人,他們就是衝著謝蘊去的。而且在李惟元的授意下,還特意趁亂遣人傷了梁豐羽,又紮傷了他的馬,目的就是要置


    梁豐羽於死地。


    李令婉的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李惟元為何要這樣做是不難猜的。依著他的聰明謹慎,必然是查出了皇極會原該是謝蘊所有,而現在他鳩占鵲巢了,為保往後安穩,必然不能留著謝蘊活在這世上。而梁豐羽,那個時候梁豐羽與她還是有婚約的。她記得那時候李惟元曾經對她說過,誰想娶她,他就絕不會饒了誰。可那時她隻以為他這是在氣惱之中說出來的話,但卻沒想


    到他真的說到做到了。但她將皇極會交給他的時候隻是想要他們兩個借以自保,從沒想過要利用這個來殺人。而且那時候她也曾明明白白的告訴過他,要他好好的運用皇極會的啊。若說他擔心往後謝蘊會妨礙到他,重新迴來接管皇極會,所以想要出手對付他也便罷了,這個理由還說的過去,可是梁豐羽何其的無辜?他不過是跟她有了一紙婚約罷了。李惟元是


    完全的可以用其他的法子讓這門婚約作廢的啊,何必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雖說現在梁豐羽沒有死,隻是廢了一雙腿,但於風華正茂的梁豐羽而言,這和死又有什麽區別?


    李令婉抬起右手,緊緊的捂著自己的口,竭力的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可眼中的淚水還是滾珠似的沿著她白皙柔嫩的臉頰一路滾落了下來,打濕了她藕荷色的寢衣前襟。李惟元是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狠毒的?原本她隻一直以為經過這麽些年,他已經變了許多,縱然是對她的獨占欲強了一些,為人性子冷傲了一些,可到底心腸也不會頂壞的


    ,可現在……


    李令婉無聲的繼續痛哭著。


    隔著一張軟簾,李惟元還在低聲的問著謹言:“孫蘭漪的事現在辦的如何了?”


    怎麽,孫蘭漪的死難道也與他有關不成?想想前幾日孫蘭漪確實也算得上是暴斃,而且那日小丫鬟過來說孫蘭漪死了的時候,李惟元麵上是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的,想必他是一早就知道孫蘭漪會死的吧?他又


    是用了什麽法子讓孫蘭漪死的,而讓其他人都看不出來分毫來的?


    李令婉哭的越發的兇了。


    她身子原就發軟,剛剛不過是一直強撐著站著,現在聽到了李惟元和謹言之間說的這些話,撐著自己的那股子氣再也沒有了,當下就身子一歪,人就往下倒了下去。


    而倒下去的時候剛好又碰到了碧紗櫥,發出噗的一聲悶響。


    這聲音雖輕,但明間裏的李惟元還是聽到了。他麵上神情微變,立時就起身自椅中站了起來,抬腳闊步的往臥房走來。而當他一掀開碧紗櫥上吊著的軟簾,一眼就看到李令婉正身子無力綿軟的倚著碧紗櫥癱坐在地上


    。


    聽到掀簾子的聲響,李令婉抬頭望了過來,李惟元就看到了她滿麵的淚痕。


    “婉婉。”他心中一沉,輕聲叫她。


    先前她吃了藥之後不是一直睡的安穩?她是何時醒過來的,又站在這裏聽到了多少他和謹言說的話?


    看她現下這副悲痛的模樣,隻怕她已是聽到了所有的話吧?


    李惟元一雙長眉微擰,然後他彎腰傾身就要來抱她起來,但卻被李令婉伸手給推開了。


    謹言這時候也看到了李令婉,心中咯噔了一下,隨後他便垂首無聲的退了出去,又帶上了兩扇槅扇門,同小青一塊兒守在院子裏。而李惟元雖然被李令婉推開了,但下一刻他依然還是堅定的伸了雙臂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又輕聲的哄著她:“大夫才剛說過讓你臥床靜養幾日,你怎麽私自這樣就下了床,


    還坐在地上?地上冷,莫要著了涼。”李令婉還在無聲的流著眼淚。而且也不曉得到底是因著害怕,還是因著憤怒,她的雙唇也一直在顫著。想要說話,可幾次張口,楞是抖著聲音說不出來一個字來,隻能死


    命的看著李惟元。李惟元仿似沒有看見她憤怒的目光,隻是依然一臉淡定從容的抱著她走到了床邊。然後他也沒有將她放迴床上,而是伸手取了一架上的一領大紅提花綢緞夾厚鬥篷來將她


    的身子緊緊的裹住了,又雙臂圈著她的纖腰,抱她在自己腿上坐了,低頭輕聲的問她:“剛剛,你都聽到了?”


    李令婉依然在哭,說不出話來,隻是點頭。


    李惟元便又再問:“你心裏現在對我很失望?覺得我手段狠毒,濫用你給我的皇極會,對那些無辜的人亂下殺手?”


    李令婉望了他一眼。她忘了,這些年來,他對她揣摩的透透的,任憑她心裏有什麽想法,隻怕他都是能一眼看穿的吧?而自己這些年,在他的保護下確實也過的太安逸了。安逸的壓根就不用


    費心去想任何事。而他對她那樣的好,也隻讓她以為他再不是以前那個心理陰鬱,性格扭曲的李惟元了,可沒想到內裏其實一切都還是沒有變啊。


    李令婉痛哭,聲哽氣噎的,一時越發的說不出話來了。


    李惟元見她哭的淚盈於睫,滿麵淚水,隻覺心中被千萬根鋼針紮一般,滿滿的都是細碎的疼痛。


    他俯首,湊近她的臉頰,一麵輕柔的親吻掉她麵上的淚水,一麵柔聲的哄著她:“婉婉,別哭。”但李令婉聞言卻哭的越發的狠了,又伸手來推李惟元,不要他親吻自己。但奈何李惟元伸手將她推拒他的雙手牢牢的按在了自己胸前,親吻著她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頓。後來他更是雙唇溫柔的廝磨著李令婉依然還在顫著的雙唇,又輕聲的說道:“婉婉,你怎麽會覺得他們無辜呢?謝蘊在一日,我這個皇極會的主上位置便始終會有落下來的


    可能。而梁豐羽,他竟然敢覬覦你,想要娶你,他如何不該死?至於孫蘭漪,”說到這裏他輕笑,不過笑意卻未達眼底,看起來總是有幾分涼涼的感覺,“其實她並沒有死。不過是我讓謹言在她的飯菜裏下了能讓人唿吸脈搏暫且停頓幾日的假死藥,隨


    後假借出殯,將她從李府裏運了出去而已,她現在還活的好好的。”


    “你,你想要將孫蘭漪如何?”李令婉聽他這樣說,反倒越發的覺得一顆心涼了下來。


    李惟元若真想要將孫蘭漪弄出李府,有的是法子,何必要這樣大費周章的用假死藥,讓李府的人都以為孫蘭漪死了?至於說李惟元能弄到假死藥這事李令婉倒不驚訝。她記得皇極會裏是有一個怪醫,名叫做趙無心的,醫術極其的厲害,以往曾經受過上官宏勝的大恩,為報答,他也自願


    為皇極會做事。但他的性子乖戾,從來不出穀。


    這時李令婉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你是要用孫蘭漪來牽製永歡侯?”


    孫蘭漪是永歡侯最大的軟肋,若李惟元真起心要用孫蘭漪來牽製永歡侯,那必然是能成功的。而牽製住了永歡侯,至少也能牽製住淳於祈一部分……


    想必李惟元就是想借用孫蘭漪來逼迫永歡侯,從而讓他對淳於祈施壓,讓他同意和自己解除婚約的吧?


    李惟元一麵將她的下唇含在口中輕柔的吮吸著,一麵讚賞的笑道:“答對了。”隨後他又說道:“哥哥再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雖然一直有心想要除去謝蘊,但八月十五西池那夜背後的主謀人卻不是我。你也知道的,隻要出得起重金,皇極會也是會承接旁人暗殺他人的活。而先前,便是有人出了重金,告訴了康和泰時間和地點,讓他遣人於八月十五晚前去刺殺謝蘊。至於說這背後的主謀到底是誰,我迴京之後遣人去


    詳查,才曉得那人竟然就是二皇子。而當夜二皇子是和謝蘊一起去了西池的。”李令婉便想起了那夜她看到的那個頭戴赤金冠,身穿金色綢緞袍子,同謝蘊站在一塊的青年男子來。所以說那個就是二皇子?但他當夜何必要和謝蘊一起出來?刀劍無眼


    ,若是真傷到他了,那他豈不是相當於買兇讓人來殺自己了?李惟元曉得現下心中的困惑,便笑道:“此事說起來也隻算是雕蟲小技而已。皇上雖有七個兒子,但其他的年紀都還小,暫且不成氣候。而現在皇上心中疼愛的是大皇子和三皇子,若要立儲君,隻怕也會從其中挑選一個。二皇子便是買兇想殺了三皇子,卻故意的將此事栽贓到大皇子的身上去。到時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死了,餘下他的那幾個


    弟弟哪個是他的對手?這儲君的位子肯定就隻能是他的。”


    說到這裏,李惟元的聲音冷了下來:“此次買兇之事是康和泰擅自接下的,我事先並不曾得知。若知你那夜也在西池,我必然不會讓你受如此驚嚇。”


    而且還給了淳於祈可乘之機。不然淳於祈如何會同李令婉定親?


    “那梁豐羽呢?”李令婉追問著,“梁豐羽總不是二皇子買兇指使人去害他的吧?還有,都到了這個時候,你不要跟我說梁豐羽的事隻是個意外,我不信。”


    李惟元微垂了眼,沒有說話。


    李令婉都要絕望了:“你說啊。你為什麽要置他於死地?他明明,明明什麽壞事都沒有做。”“可是他妄想娶你,那他就該死。”李惟元抬頭,目光幽深的看著她,“婉婉,你為何對梁豐羽這樣的關心?你被他的深情給打動了,所以舍不得他現在這個樣子?那我對你


    的深情呢?婉婉,哥哥對你的深情呢,你就看不到嗎?”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提高了兩分:“哥哥對你的深情,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梁豐羽不能,淳於祈也不能。婉婉,你是我的,隻能是我一個人的。而你的心中也隻能


    有我一個人,若你敢有了其他人,那我便不會讓那個人活在世上。梁豐羽是這樣,淳於祈也是這樣。若往後再有其他的人,也是這樣。”


    說著俯首就來親吻她。一邊親,一邊含含糊糊的說著:“婉婉,你永永遠遠,都隻能是我一個人的。”李令婉哭的不能自抑:“我沒有喜歡過他們任何人,我自始至終喜歡的也隻有你。即便他們與我訂了親事,你想個法子讓他們退親就好了,又何必一定要置他們於死地?他


    們死了,那畢竟是幾條性命啊,我會心裏不安的。”“方才是哥哥大意了,隻以為你在熟睡,所以才同謹言說了那些話。不然這些事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李惟元將她抱在懷中,伸手撫著她的背,“婉婉,你隻需要每天高高


    興興的就好,其他的事都交給哥哥就行了。”


    李令婉隻氣的聲音都大了起來:“你就是想在我麵前粉飾太平?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


    又大哭:“哥哥,你收手吧。他們都是無辜的啊。”“來不及了。”李惟元沉聲的說道,“梁豐羽倒還罷了,可你以為淳於祈是那樣好對付的?隻怕他心中也早就起意要對付我了。我和他之間,必然是不死不休。那麽,婉婉,


    若我和他之間隻能活一個,你希望誰能活下來?”


    說完,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李令婉對淳於祈從來就是不同的,從第一次他們在暗香園見麵的時候他就看出來了。其後的幾次相見,包括那時候小青同他說的,她躲在外麵,親眼看到淳於祈親吻了李


    令婉的手指尖……


    他閉了閉眼,隻覺得心中一股暴虐之氣頓生,可他還是硬生生的壓了下去。


    婉婉隻能是他的。而從今往後,他再不會讓淳於祈有機會見到李令婉。


    再睜開眼的時候,所有的暴虐和嫉妒悉數都被他給壓了下去。


    “婉婉,”他伸手勾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然後在她淚眼朦朧的目光中一字一頓的問她,“告訴哥哥,在你心中,我和淳於祈,你更喜歡誰?”


    雖然這些日子他一直都沒有問過她這個問題,但其實這個問題一直盤旋在他心頭。日日夜夜的,如毒蛇一般的噬咬著他,幾欲讓他癲狂。


    他容不得李令婉心中有其他任何人一絲一毫的影子。


    李令婉麵上神情微僵。


    他怎麽會問出這樣的話來?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淳於祈,她自始至終都隻喜歡他一個人啊。為什麽他不相信?


    她正要迴答,但這時卻忽然聽得有人大力推門的聲音,隨後就聽到謹言的聲音在外麵不安的響起:“少爺,四姑娘,出事了。”


    李惟元此時正在等著李令婉的迴答,可忽然被謹言這樣出聲給打斷了,他麵上立時就沉了下來,聲音也更是冷如冰錐一般:“滾。”撲通一聲響,似乎是謹言跪了下去。隨後李令婉就聽到他在發抖的聲音:“少,少爺,四,四姑娘,剛剛落梅居的丫鬟來報,說太太,太太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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