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妝閣中。


    待那兩位主仆離開之後,小夥計便趕忙的迎了李惟元到後麵的內室裏麵去,又倒身對著他拜了下去:“主上。”


    李惟元微點了點頭,輕聲的嗯了一聲。


    小夥計又道:“請主上稍等,小的這就去請了掌櫃過來。”


    隨後他便轉身,飛跑著走了。過了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一個人過來了,小夥計跟在他身後。


    來人生了一張白淨大團臉,未語麵上就先堆了滿臉的笑,瞧著就甚為的和氣。他身上穿了一件寶藍色綢直裰,約莫三十來歲的光景。這人名叫做康和泰,麵上是這漱妝閣的掌櫃,實則是皇極會在這京城分壇的總香主,職務不低。上次李惟元拿了白玉牌來這裏,便是這個康和泰接待的。也是他將上官宏


    勝寄存在這裏的信物交給了李惟元。


    見到李惟元,康和泰便也要倒身拜下去,但立時就被李惟元伸雙手扶了起來。


    “都是自家兄弟,康香主客氣了。請坐。”


    康和泰道了謝,落了座。隨後小夥計的奉了茶上來。


    李惟元就吩咐小夥計:“你去前麵鋪子裏照常同人做生意。”


    小夥計恭敬的應了一聲,轉身自去了。


    李惟元就又問著康和泰:“近來會中可有何要事發生?”


    康和泰便揀了幾件要緊的事說了,李惟元聽的仔細。隨後他又問著:“那日自我來之後,可也有人持同樣的白玉牌,說同樣的接頭暗語來找尋過你們?”


    一聽他問起這個,康和泰麵上立時便正色了起來。“不出主上所料。五月八日晚間便有一青年男子持了白玉牌過來找尋我們,又說了同樣的接頭暗語。但屬下等得主上一早提醒,曉得是有人冒認,所以便隻麵上裝作應承,


    內裏全然沒有理會。”


    “那人是何身份?可有查探出來?”


    康和泰麵上便做了憤恨的模樣出來:“兄弟們已經查清了,那人竟然是狗皇帝的兒子,當今四皇子謝蘊便是。”


    李惟元聞言,心中暗驚。沒想到這皇極會原本該是四皇子謝蘊所有。但他記得李令婉那時候語焉不詳的說過若有人問起你的身世,你隻說上官宏勝已悉數與你說清即可,若這樣說來,那四皇子謝


    蘊有什麽身世?難不成他還不是皇上的兒子不成?


    李惟元心中狐疑,但麵上卻絲毫不顯,依然眉目不動的輕撫著手邊桌麵上放著的白底繪墨竹的蓋碗邊緣。


    康和泰暗自忖度了一番他麵上的神色。上官宏勝算得上是康和泰的世伯,但他卻從未見過麵。隻知道父親臨終之前遺命,要他將來一定要聽信上官宏勝的話。後來便有個人,說是上官宏勝派遣來領他入京的。再後來他便做了這皇極會分壇的總香主。雖然上官宏勝偶爾會來找他,但卻始終沒有以真麵目示人。前段時間上官宏勝更是說他早些年已經找到了幼主的下落,留了一半信物和暗語給他,言明若他日有人持了另一半信物過來找他,且說對了暗語,那他便是幼主,可將掌控整個皇極會的印信交給他,讓他接替自己成為這皇極會的會主。還


    要康和泰往後無論如何都要輔佐幼主,成就大事。


    而五月初八那日清早,李惟元便持了信物上門來。於是一番盤問之下,康和泰便將那枚印信交給了李惟元,對李惟元倒身下拜,尊稱他一聲主上。隻是雖然麵上尊稱李惟元為主上,可見他年紀輕輕,康和泰心中多少還有些瞧不上他。但後來他見李惟元行事縝密,手段果斷,輕易不能猜透他心中所想。這些日子又將


    會中一應要務處理的井井有條,倒教他心中絲毫不敢小覷這位年輕的主上了。是以當下康和泰便恭聲的問著:“主上,請問對這位四皇子,該如何處置?”


    李惟元正揭開了蓋碗的蓋子,聞言他便一鬆手,隻聽得叮的一聲脆響,碗蓋準確無誤的落迴了蓋碗上麵。


    “殺了。”


    極清極冷的聲音,讓人聽了,隻覺心口陡然發涼,透身冰冷。


    他原就是鳩占鵲巢,為免日後身份敗露,自然是容不得這隻鵲還活在世上。


    康和泰心中一驚,忙從椅中起身站起,肅色應道:“謹遵主上之命。”


    李惟元微點了點頭,示意他坐。隨後又道:“我還有兩件事,需要勞煩康香主費心。”


    “請主人吩咐,”康和泰又起身自椅中站起,“屬下無有不從。”李惟元對他做了個坐的手勢,然後慢慢的說著:“這第一件事,十五年前有個孫禦史卷進了一樁案子裏麵,全家遭流放雲南,新近又被皇上下旨平反了,召迴了京來,授了


    左副都禦史一職。他有個女兒,名叫做孫蘭漪,你去查一查十五年前有關她的所有事。”


    康和泰應下了。隨後又垂手站在那裏,靜等著他吩咐的第二件事。卻見李惟元右手食指屈起,正慢慢的一下一下的叩著桌麵。片刻之後,才見他眸光微凝,聲音極冷的開了口:“廣平侯有個兒子,叫做梁豐羽。你讓人想法子接近他,裝作


    意外,殺了他。記得要做得隱秘些,不能讓人看出任何異常來。”自上次廣平侯府來李府提過親事之後,雙方互換了庚帖,已擇定於明年三月十八日讓梁豐羽和李令婉成親。雖說還有大半年的時間,但這件事就如同深深紮在李惟元心中


    的一根刺一般,日夜讓他難受,所以他一刻都不能等。


    最好梁豐羽現下就死了,那這門親事自然就做不得數了。


    康和泰聞言,心中暗暗一驚。


    廣平侯他還是略有耳聞的,也曉得前些日子李家的一位姑娘剛剛和這廣平侯世子定過了親事,怎麽現下主上……


    他這是要殺自己的妹夫麽?


    但康和泰不敢問。有些人天生就有領導者的魅力,極容易就教人信服,而很顯然李惟元就是這種人,康和泰心中還是很信服李惟元的。而且,皇極會有會規,對主上之話隻能無條件的聽從


    ,否則自有刑罰伺候。


    於是康和泰也恭聲的將這事應承了下來。李惟元這時看了康和泰一眼,見他垂手站著,麵上神情恭謹,於是他麵上就帶了一絲笑意,隨後開口,慢慢的說道:“康堂主清慎勤謹,實心任事,值得嘉獎。即日起你便


    做這京城分壇的堂主吧。”


    皇極會為上官宏勝與其他幾位同僚創立,雖為民間秘密組織,但上下職位完善。而康和泰先前是香主,現下李惟元讓他做堂主,實則是職位升了。


    康和泰聞言自然是大喜過望,忙雙膝跪下謝了李惟元。


    李惟元自椅中起身站起,傾身彎腰,雙手扶了他起來,笑道:“若他日大事得成,我自然不會委屈了康堂主。”雖然他幾次聽康和泰提起過往後成大事了如何如何,但實則並沒有任何人告訴過他到底是什麽大事,可這也並不妨礙他能從中猜測出幾分來。而現下對康和泰說了這句話


    ,無疑就是要康和泰往後對他忠心了。


    康和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當下他喜不自勝,忙道:“屬下定然唯主上馬首是瞻。”


    李惟元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時就忽然聽得外麵小夥計的聲音猛然的響起:“這位客人,您想要買什麽?”


    又聽得一道清雋的聲音在道:“我不買東西,隻為找人。”李惟元聽了這聲音,就冷哼一聲。隨後他伸手拿了放在手邊,裝著那支牡丹步搖的錦盒子,抬腳就走出了內室的門。走到門邊的時候,他迴頭對著康和泰搖了搖手,示意


    他不要跟過來。


    康和泰會意,對他點了點頭,隨後轉身直接進了後院。


    李惟元則是抬腳,掀開麵前阻隔前後的斑竹簾,微微低頭,走進了前麵的鋪子。


    然後他一眼就看到淳於祈正雙手攏於袖中,垂首看著櫃麵上的各樣首飾。眼角餘光看到李惟元從後麵過來,淳於祈抬起頭,眉梢微挑,同他笑道:“方才看到李大人的貴仆在鋪子外麵,我心裏想著李大人定然在裏麵,所以就進來了,不想卻沒看


    到李大人。”


    又目光掃過他手裏拿著的那隻螺鈿錦盒,笑道:“李大人這是買了什麽好首飾,竟然需要去內室?”


    李惟元不答,神色淡淡的同他行了禮,隨後就道:“方才看淳於大人觀看這些首飾的時候神情關注,可是淳於大人要買什麽首飾送給哪位姑娘?”淳於祈麵上淺笑不變。隨後他伸手,自櫃麵上拿起了一副晶瑩剔透,做成了葫蘆樣的精致冰種翡翠耳墜,笑道:“這副耳墜倒有趣,想必若戴在四姑娘的耳上是極相稱的。


    莫若我便買了這副耳墜,送給四姑娘,李大人,你說可好?”李惟元握著錦盒子的手猛然一緊。但他麵上神色卻絲毫未變,隻淡淡的說道:“隻怕要教淳於大人失望了。舍妹最怕痛,所以耳垂上不曾有耳洞,隻怕是戴不了淳於大人送


    的這副耳墜了,淳於大人還是改送其他佳人吧。”


    淳於祈麵上神情微頓。隨後他將手中的那副葫蘆耳墜重又放迴了櫃麵上去。


    他是真要佩服李惟元了。記得初見之時,他心中對李惟元的評價是此子城府極深,將來必成大器。隻不過為人處世過於冰冷犀利,鋒芒外露,但現下不過入翰林院才曆練了幾個月,李惟元就已能


    做到一身鋒芒盡收,萬事不動聲色的份上,哪怕就是他拿了李惟元心中最在意的人出來說事,他依然還能做到這個不動聲色的份上。


    那這個人可就很危險了啊。暴虐的虎豹雖然危險,但旁人一見便知其危險,就會心生警惕,這樣心中至少會先有防範。但反而如李惟元現下這般,內裏險峻,但外表卻是喜怒不形於色,不曉得什麽


    時候就會跳起來給你致命一擊,教人防不勝防,那才叫真危險啊。


    淳於祈麵上笑容漸收,雙手複又攏於袖中,麵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片刻之後他忽然問了一句:“聽說四姑娘和廣平侯府的梁世子定了親事?”


    李惟元望了他一眼,隨後唇角微彎:“淳於大人的消息可不怎麽靈通啊。”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竟然現在才知道這事?


    淳於祈沒有說話。


    那樣一笑起來就明媚如同花開的小姑娘,竟然已同人定下親事了麽?


    心中失落感頓生,他忽然就覺得沒有同李惟元打什麽機鋒的心情了。


    彼此再寥寥寒暄過數句之後,淳於祈便開口同李惟元作辭。不過臨出門的時候,他又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番這間首飾鋪子。


    裝飾典雅,內裏櫃麵上滿是首飾,招唿人的夥計也是笑容滿麵,看起來實在是和其他的首飾鋪子沒有什麽不同。


    但何至於李惟元不過是買個首飾而已,竟然就買到了後麵的內室裏去?內室裏接待他的人是誰?他們彼此又說了些什麽話?


    淳於祈心中狐疑,然而他也看不出什麽來,最後還是隻得轉身走了。


    隻是他雖然做的自以為隱秘,但李惟元心思縝密,自然是將他臨走之時打量這首飾鋪子的目光看在了眼裏。


    李惟元看著淳於祈的背影,眼中就閃過一抹嘲諷笑意。但轉瞬即逝,隨後他也抬腳出了門,往家的方向走去。自五月初八那日他來此處接掌了皇極會之後,他已吩咐過康和泰,待有人拿了和他同樣的白玉牌過來,撥響了牆壁上掛著的那張有著十三根琴弦的素琴之後,便要立時將那張素琴從牆壁上取下,隨後也禁止這鋪子裏的任何夥計穿戴與皇極會有關的衣服飾品。總之就是要這漱妝閣裏外都不能出現任何可疑之物,無論如何看都隻能是一間再


    普通不過的賣首飾的鋪子。所以現下淳於祈就算是再疑心,那至少表麵上他也是看不出任何來的。


    長夏炎熱,日間無處可去遊玩,便也隻有待在屋內消暑了。這日孫蘭漪在屋內自己與自己對弈了兩盤棋之後,因想著現如今天氣熱,李惟華睡覺又不老實,經常踢被子的,恐他受涼,她便想著要給他做個兜肚,睡覺之時穿著也好


    護住了心口的。


    這樣想著,她便讓小丫鬟開箱子尋了一塊上好的大紅綾子出來,用繡繃繃緊了,又配了各色絲線,這就要打算開始繡了。


    要繡的花樣她一早就想好了。蘭花蝴蝶,再繡了歲歲平安這四個字在上麵,這就是她做娘的對李惟華這輩子最大的期許了。


    孫蘭漪大家閨秀出身,年少的時候她父母也特地的請了繡娘來教過她們姐妹刺繡的,所以她也做的一手好繡活。


    綠葉粉花,周邊又有一雙黃色蝴蝶翩躚,站在旁邊的小丫鬟見了,也笑道:“好鮮亮的活計!姨奶奶好巧的手。”


    孫蘭漪笑了笑,沒說話。眼見得這一雙蝴蝶已經繡好,綠色的葉子也都繡好了,隻少那幾朵粉色的蘭花了,但忽然就聽得外麵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又有李惟華的奶娘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姨奶


    奶,不好了,不好了。”


    孫蘭漪被她這樣猛然的一聲大喊,心中分了神,那針就偏了偏,直紮進了她的手指尖裏去,立時便有一滴血珠冒了出來。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悅的吩咐旁邊站著伺候的小丫鬟:“你去看看……”


    但一語未了,就見碧紗櫥上吊著的竹簾子被人猛然的掀開來,隨後奶娘手中抱著李惟華,風一般的就卷了進來,又雙膝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姨奶奶,”奶娘麵色驚慌,雙唇亂顫,“少爺他,他不好了呀。”


    孫蘭漪就見她懷中的李惟華正麵色烏青,雙唇大張,鼻翼在急速的扇動著,一副想要吸氣又唿不進去的樣子。


    孫蘭漪就隻覺心中陡然一跳,手足都開始發抖了。


    她忙下炕,搶過來將李惟華抱在了自己懷中,顫著聲音問奶娘:“華兒這是怎麽了?怎麽好好兒的就這樣了?”


    奶娘心中也害怕,當下就大哭了起來:“奴婢,奴婢剛剛給少爺吃了一顆鬆仁粽子糖,然後少爺他,他就這樣了。”


    孫蘭漪一聽,腦中一片空白。然後她猛然的反應過來,啪的一巴掌就狠狠的甩到了奶娘的臉上去。


    “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給少爺吃那些,可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現在少爺是被粽子糖給哽到了。”這一巴掌直接將奶娘打的身形一歪,往旁邊的地上就趴了下去。但隨後她又立時直起身來哭道:“這不關奴婢的事呀。是老爺說的,那些堅果和糖都能給少爺吃的。而且這


    鬆仁粽子糖還是老爺親手買迴來交給奴婢的……”


    但孫蘭漪這會已經沒功夫聽她的辯解了,她隻是伸手,用力的拍打著李惟華的後背,一麵又顫著聲音同他說道:“華兒,乖,快將你口中的粽子糖吐出來。”


    但如何吐得出來?而且李惟華現在是話都說不出來了,很快的他就大張著口,離了水的魚一樣,大張著口想要拚命的吸氣,但偏偏什麽都吸不進去。孫蘭漪一見他這樣,隻嚇的整個人全身都在發抖。然後她又抬頭,衝著正圍在她身邊七嘴八舌的叫著少爺和姨奶奶的一幹丫鬟大聲的哭喊著:“你們還站在這裏做什麽?還


    不快去請了大夫來,叫了老爺迴來。”


    一幹丫鬟這才如夢初醒一般,轉身都飛跑了出去。而孫蘭漪見李惟華還在張大著口拚命的吸氣,且任憑她如何的拍打他的後背,他都並沒有將那塊哽著他的鬆仁粽子糖吐出來,最後她就伸手捏著他的臉頰,低下頭去湊近


    他的口,想要這樣將那塊粽子糖給吸出來。


    但又如何吸的出來?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李惟華被那顆鬆仁粽子糖哽的翻著白眼,唿吸漸弱。看著自己的孩子這樣受苦,甚至躺在自己的懷裏唿吸減弱,直至沒有,沒有做過母親的人想必是不會明白這其中的絕望和崩潰的。孫蘭漪此時隻覺自己胸腔裏的一顆心都要不會跳動了,整個人透身冰冷。但她依然還沒有放棄,依舊不停的拍打著李惟華的後背,又想要去吸他口中的那塊粽子糖,哪怕旁邊的丫鬟全都跪了下去,哭著對她說


    :“姨奶奶,少爺他,他已經去了啊。”


    但孫蘭漪恍若未聞,依然不停的重複做著這樣的動作。一麵又叫著:“華兒,乖,快把你口中的粽子糖吐出來。”


    一會兒又說著:“華兒乖,別怕,娘在這裏。娘是不會讓你有事的。”周邊的丫鬟紛紛的哭成了一團。就有個丫鬟大著膽子,膝行上前,一麵哭著說:“姨奶奶,少爺他已經去了,您,您節哀啊。”一麵伸手就想要伸手從孫蘭漪懷中將李惟華


    抱過來。但孫蘭漪卻是猛然用力,將那丫鬟狠狠的往外推,一麵又收緊手臂,緊緊的將李惟華抱在懷中,抬頭狀若瘋癲似的瞪著那個丫鬟:“不,不,華兒是我的孩子,誰都不要想


    從我懷中搶走他。”


    孫蘭漪為人性子溫和,這些丫鬟都是跟隨她多年的,心中都念著她的好,對她極為的忠心的。現下見孫蘭漪這樣,所有的丫鬟都痛哭了起來。


    於是等到李修柏和老太太等人過來漪蘭院的時候,首先聽到的就是眾人的痛哭聲。


    今兒是六月十五,又恰好是休沐的日子,所以眾人都去世安堂向老太太請安並留在那裏用早膳了。而早膳過後老太太又特地的留了李修柏下來說話。


    可這時就見有個漪蘭院裏的丫鬟飛奔著闖了進來,說是八少爺被粽子糖給哽住了,現下正不好著呢。


    李惟華是李修柏唯一的兒子,當下他聽了,立時就麵色大變,一句話也沒有說,起身飛跑著往漪蘭院奔了過來。老太太隨後也忙由丫鬟扶著趕了過來。


    可到底還是晚了。


    一把掀開碧紗櫥上吊著的竹簾子,就見孫蘭漪正抱著李惟華呆呆的坐在地上,周邊跪了一圈的丫鬟,都在哭著。


    李修柏忽然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槅子門口,茫然的張開了幾次嘴又合上,最後才啞著聲音問道:“少爺他,他怎麽了?”孫蘭漪原本還隻呆呆的抱著李惟華坐在地上,低著頭,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的臉,整個人仿似傻了一般,不哭也不鬧,但這會聽到了李修柏的聲音,她忽然就抬起了頭來


    。然後她猛然的就起身從地上躥了起來,又迅捷無比的撲了過來,雙手緊緊的揪住了李修柏的衣領子,咬牙切齒的恨道:“是你,都是你。我早先就說過多少次,不要給華兒


    吃堅果,吃糖,可你非不聽。現在好了,華兒死了,被你親手買來給他吃的鬆仁粽子糖給哽死了。你親手殺了我的孩子啊。李修柏,你還我的孩子啊。你還我的華兒啊。”最後兩句話她幾乎是喊出來的。喊到後來之後,她整個人好像忽然意識到李惟華是真的死了,再也不會笑著叫她娘,不會伸著胳膊要她抱了,她忽然就絕望的大喊一聲,然後整個人又痛哭出聲。但她雙手依然還是緊緊的拽著李修柏的衣領子,又低頭,狠狠的一口咬在了李修柏的胳膊上。其用力之狠,口齒間立時就有了一股腥甜味。但她


    恍若未聞一般,依然狠狠的咬著,恨不能就這樣活生生的咬下李修柏的一塊肉來一樣。今日天氣炎熱,李修柏穿的是一件輕薄的白色紗衫子。孫蘭漪這樣用力的咬著,白色的紗衫子上很快的就見了猩紅的血跡。還是老太太瞧見了,忙喝命著旁邊的丫鬟:“姨


    奶奶瘋了,你們還不快將她拉開?”周邊的丫鬟都在震撼著李惟華的死,還有孫蘭漪剛剛狀若瘋癲的對著李修柏大喊大叫,又打他又咬他的樣子,這會猛然聽到老太太發話,一時半會的並沒有一個丫鬟上前


    。最後老太太隻氣的將手中的拐杖狠狠的頓著地麵,篤篤的一片響聲,又厲聲的說了一遍,這才有幾個丫鬟反應過來,趕上前去拉開了孫蘭漪。孫蘭漪往日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端莊嫻雅的,但這時她頭發滾亂了,滿麵淚痕,口中嘶吼著,目露兇光的瞪著李修柏,仿似若不是有這幾位丫鬟在緊緊的拉著她,她都要


    撲過去狠狠的將李修柏身上的肉一口口的咬下來一般。


    而李修柏這時也怔住了,他恍然不覺胳膊上的痛一樣,隻目光呆呆的望著躺在地上的李惟華。


    李惟華說話晚,叫他爹爹的時候總是會口齒不清,以往他還總說他。但現在,還有往後,怕是他再如何的想要聽到那一聲含糊不清的爹爹都不能了吧?


    想到這裏,李修柏忽然就覺得悲從中來。


    他大步的走上前,狠狠的一腳就將還跪在地上哭著的奶娘踹翻在地。然後他又大聲的質問著她:“你為什麽要給華兒吃粽子糖?為什麽?都是你害死了他。”


    又大聲的命旁邊的丫鬟:“拿鞭子來。我今天就要活活的打死她,給華兒陪葬。”奶娘隻嚇的全身都在發抖,跪在地上大哭著:“不關奴婢的事啊老爺。這些東西都是老爺您叫奴婢給少爺吃的啊。而且這鬆仁粽子糖還是您買了來給奴婢,讓奴婢給少爺吃


    的啊。”


    李修柏聽了她這話,隻覺得萬把刀子在同時紮他的心一般。但他依然不肯承認是自己害死了李惟華的。若承認了,他往後還如何得活?死也要死於自己的愧疚了。所以他依然還是通紅著一雙眼,暴跳如雷,喝命著旁邊的丫鬟:“還


    不快拿了鞭子來?我要打死這個滿嘴胡唚的賤婢。”


    孫蘭漪這時已是跪在李惟華的身邊,重又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裏。她仿似都已經看不到周邊的一切人,也聽不到周邊的一切聲音一樣,隻伸手極輕柔的撫著李惟華的小臉,柔聲的同他說著:“華兒,娘在這裏。你不要怕,娘在這裏,娘不


    會讓你有事的。”早就有丫鬟趕著去將這事告知了李令嬿,現下她也趕了過來。一見李修柏還在不住腳的狠命踹著奶娘,而孫蘭漪抱著李惟華,傻了一般的隻伸手摸著他的臉,又將他抱起,用自己的臉去貼著他的臉,一聲聲的說著華兒,娘在這裏,華兒,別怕之類的話,李令嬿立時也就哭了。又問著:“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弟弟怎麽忽然就,就這樣了?


    ”沒有人在迴答她的話。老太太在一麵流著淚一麵歎著氣,李修柏還在踹著奶娘,踹的她殺豬一樣的尖叫,周邊的丫鬟都低著頭,孫蘭漪則還是緊緊的抱著李惟華,仿若他


    還活著一樣,神情溫柔的同他輕聲的說著話。


    李令嬿看著孫蘭漪這樣,忽然就覺心中害怕起來。


    她上前去跪在孫蘭漪的麵前,望著她懷中已經沒有了唿吸的李惟華,伸手握著自己的嘴,眼中淚水滾滾而下。


    片刻之後,她又伸手去拉孫蘭漪,哭道:“娘,娘,你不要這樣啊。弟弟走了,可你還有我啊。”


    孫蘭漪聞聲抬頭看她。但她目光即便看著李令嬿,卻也沒有將她的身影落入到眼中。


    隨後孫蘭漪複又低下了頭去,抱緊了李惟華,起身站了起來,腳步踉踉蹌蹌的往前就走。一麵走,她還一麵口中低聲的說著:“走,華兒,娘帶你迴家。娘帶你迴家。”


    李令嬿聞言哭的就更狠了。


    她伸手緊緊的拉住了孫蘭漪的胳膊,哭道:“娘,你這是要到哪裏去啊?這裏就是我們的家啊,你還要帶著弟弟到哪裏去啊?”


    “不,不,這裏不是我的家,這裏從來就不是我的家,”孫蘭漪忽然就受了什麽極大的刺激一樣,大喊大叫了起來,“我要迴家,我要迴我自己的家。”


    說著,她掙脫了李令嬿的胳膊就要繼續往前走。但李修柏也趕過來拉住了她。一如很多年前的那個時候,她要離開,李修柏也是這樣用力的拉著她不讓她離開,又不顧她的意願,強行要了她的身子。隨後她尋死,卻讓他叫人看犯人一樣的緊緊的看


    著她。隨後直至她懷了李令嬿,又生下了李令嬿,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半生從此被迫待在李修柏身邊。


    但現在,就因著李修柏的頑固和愚蠢,他親手害死了她的孩子。昨日今時疊加在一起,孫蘭漪隻雙目泣血似的望著李修柏,內裏滿是睚眥欲裂的仇恨。隨後她又瘋了一樣的奮力掙紮著:“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不要留在這裏,我寧願


    死也不要留在你身邊。我要迴家,我要迴家。”喊到後來她整個都聲竭力嘶了,最後終於沒有支撐住,身子一軟,整個人就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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