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婉又開始做夢了,那個自打穿越之後就一直困擾著她的噩夢。


    冬至。大雪。破廟。舌尖上火辣的痛。肚腹中刀絞的痛。旁邊站著的李惟元看著她冰冷陰狠的目光。


    恍惚中她爬過去,伸手抓著李惟元的腿。被割了舌頭之後她連話都說不清,隻能含含糊糊的叫哥哥,但李惟元不理會她,反而一腳就狠狠的踹飛了她伸過去的手。腥甜味彌漫口腔,有鮮血順著她的唇角流下,滴到地上,刺目的猩紅。但恍惚間場景又突變,變成了杜氏整個人都躺在血泊裏,一雙滿含戾氣的眼正在死死的盯著她。她害怕,想尖叫,可喉嚨裏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堵住了一般,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然後又見杜氏猛然的起身站了起來,煞白著一張臉,額頭上猩紅的血還在不停的往下滴


    落。可就算這樣,她還是伸著手,一步步的向她走過來,一邊走,一邊淒厲的在叫著:“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李令婉隻駭的全身都在發抖。她想跑,可雙腿就像灌滿了鉛一樣,似有萬斤重,一步都挪不了。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杜氏向她走過來,然後雙手狠狠的掐著她的脖子,漸


    漸的收緊。


    李令婉嚇的大哭,一邊哭,一邊還慌亂的哀求著她:“不要,不要。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哭到後來她覺得整個人都快要喘不上氣來了。恍惚之中似乎又聽到有人在急切的喚她婉婉,隨後額頭上,臉頰上,鼻尖上,唇上都相繼有酥麻溫癢的觸感傳來,似是有人


    正用羽毛在一一的掃過她這些地方。一麵掃,還一麵輕柔的叫著她婉婉。但那輕柔的力道卻在慢慢的加重。她隻覺得舌尖開始刺痛,她禁不住的就又覺得害怕,含糊著聲音就哭著哀求:“求你。哥哥,不要割掉我的舌頭。不要。我痛。求你,求


    求你。”


    聽到她這樣含糊不清的夢囈,李惟元心中一震。隨後他不再親吻她,而是慢慢的直起身來,又目光幽暗的看著依然還在夢囈的李令婉。


    她到底都知道些什麽?那夜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杜氏說的話。甘露庵的事,隻有她自己和貼身伺候她的馮嬤嬤才知道,連老太太,老太爺和李修鬆都不知道,可李令婉如何會知道的那樣的清楚?甚至她後來都能那樣肯定的說出那個和尚,還有老太太,以及李修鬆的結局都不會很好。再有,自他將她抱迴怡和院之後她就一直昏迷不醒,當晚就開始發起了高


    燒,且總是會害怕的哭出聲來,顛來覆去的說她不想死,她怕痛,她不要吃斷腸草。再有剛剛她還那樣哭著哀求,不要割掉她的舌頭。


    而且最關鍵的是,她說的是,哥哥,不要割掉我的舌頭。


    她是不是知道所有人的所有事?而且不論是過去,還是將來?她對每個人的結局都了如指掌?那在她所知道的那些中,他將來會對她做什麽事?


    割了她的舌頭?喂她吃斷腸草?殺了她?所以那時候她雖然那樣的害怕他,可還是要極力的親近他,討好他,就是為了活命?


    雖然一早就知道李令婉當初那樣主動的親近他討好他是有目的的,可這當會李惟元還是覺得極其的震驚。


    李令婉還在不安的夢囈,又抽泣著,一聲聲軟軟的哀求著:“哥哥,不要。求你,求求你,饒了我。”


    李惟元看著她這樣,隻覺心中大慟,憐惜感油然而生。


    他俯身,鼻尖輕抵著她的鼻尖,低聲的說著:“傻瓜,我怎麽會舍得傷害你?你就是我的命啊。我寧願傷害我自己一千次,一萬字,都不舍得傷害你一次啊。”


    說著,又輕柔的去親吻她的雙唇。


    雖然明知道這樣趁她昏迷不醒的時候親吻她很不磊落,可他實在是控製不了自己。


    她的雙唇這樣的柔軟,親吻著她的時候他簡直就是心馳神搖,上癮一般的就想不斷的追逐著她的雙唇,永遠都不要放開。


    隻是耳中聽得有腳步聲漸近,又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他這才離開李令婉的雙唇,直起身在床沿上坐好。


    有人繞過了屏風來,是周氏,還有她身邊的丫鬟采薇。


    周氏的麵上一臉擔憂。


    李惟元見她過來,便起身自床沿上站起,開口叫了一聲三嬸。


    周氏對他點了點頭,矮身在床沿上坐了,又伸手去探了探李令婉的額頭。觸手依然還是一片滾燙。


    她就輕歎了一口氣,轉頭擔憂的問李惟元:“怎麽都過去兩日了,婉婉還一直發著高熱,沒有醒過來?”


    李惟元沉默了片刻,隨後就安慰她:“婉婉現下較昨日已好了許多。雖然她一直還在昏睡著,可至少睡的比昨日安穩些。想來很快她就會醒過來的。”


    周氏又輕輕的歎了口氣:“我隻盼著她能早些醒來。”那夜的事李惟元隨後已是找過了小扇,嚴令她不能對任何人透露出半個字來。且他對小扇也並沒有說出什麽具體的事情來,隻是說池塘邊栽有一棵極其罕見的綠萼梅,李


    令婉當時是想趁著月色前去賞梅。不過黑夜難行,李令婉不小心崴了腳,又在塘邊吹了風,所以這才迴來之後就發起了高熱。小扇絲毫沒有懷疑李惟元說的話。因為李令婉確實是數次在她麵前提起過那棵綠萼梅的事。而且姑娘出了這樣大的事,她做貼身奴婢的都沒有跟著,若是教老太太和太太曉得了這事,必定是要罰她的。所以她忙戰戰兢兢的應下了李惟元說的話,隨後麵對著老太太和太太的盤問,她也隻說姑娘是在去找大少爺迴來的路上不慎崴了腳,又著


    了涼,迴來之後就這樣一睡不起了。老太太和周氏聽了,心中自然也是氣的。少不得的也是狠狠的責罵了小扇和怡和院一眾上下的大小丫鬟一頓,嫌她們沒有照顧好李令婉。一麵又忙忙的請了大夫來給李令


    婉診視,抓藥,煎藥,鬧的整個怡和院上下晝日晝夜的都忙亂成一團。而在這兩日夜中,李惟元一步都沒有離開過怡和院。累極了之時也不過是在臨窗的木榻上微微的闔起眼休息一會兒。等聽到李令婉驚嚇的哭聲之後他又立時會醒過來,趕


    過來輕聲軟語的安撫著她。周氏原也是同他一起,日夜守護在李令婉這裏。但隨後她實在是支撐不住了,昨兒半夜的時候就迴了落梅居歇息了一晚。今兒一大早的就又趕了過來,一見李惟元還是這


    樣守在李令婉身邊,她心中隻覺得極其的感動,也極其的寬慰。她就抬頭,看著李惟元,極其誠摯的說著:“婉婉有你這樣關心愛護她的大哥,我這個做娘的心中也放心。婉婉這孩子命苦,雖然她說起來有個父親,可你也知道的,有跟


    沒有也是一個樣,隻怕婉婉往後也是靠不上他什麽。”說到這裏,周氏的眼中垂了兩滴淚下來。她忙拿了手帕子拭去了,隨後又望著李惟元說道:“我現下隻盼著婉婉將來能找個好夫家。但她父親不管她,我這個做娘的又沒用,幫襯不上她什麽,便是她能找了個好夫家,我也怕她到了夫家之後會遭公婆和丈夫欺淩。這些日子我細想來,元哥兒,你是個有出息的,童生試和鄉試都拔了頭籌,下


    個月的會試你必然會是個少年進士。我隻想著,往後你發達了,能對婉婉這個妹妹青目一二,也不枉你們現下這般兄妹情深了。”


    李惟元麵無表情的聽著她說這些話,他自己卻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周氏還在那絮絮叨叨的繼續說著:“前幾日我們去廣平侯府聽戲賞煙火,我聽那廣平侯夫人的意思,有意要讓婉婉嫁給他們家梁世子,隻怕不日就會遣了媒人上門來提親。梁世子那孩子我看著也還好,雖然嬌養的性子驕縱了些,但這幾年他對婉婉也上心。再者他現下又進了五城兵馬司,有廣平侯在後麵扶持著,他往後的前程必然也差不了


    。若是婉婉能嫁給他,我也是沒什麽不放心。但……”


    一語未了,忽然就被李惟元給接過了話去:“婉婉不能嫁給梁世子。”“什麽?”周氏一驚,忙開口問著,“為什麽婉婉不能嫁給梁世子?是不是這孩子私下對你說了什麽?唉,其實我也曉得,婉婉心中未必瞧得上梁世子的。這些年我冷眼看下


    來,梁世子倒是一有機會就想著要親近婉婉,但婉婉隻是躲著他。隻是現下來看,再找不到比廣平侯府更好的人家了啊。”


    說完又輕歎了一口氣。


    李惟元靜默了片刻,隨後才語氣冷淡的說道:“梁世子庇護不了婉婉。婉婉不能嫁給他。這樣的事,還希望三嬸往後不要在婉婉麵前提起。”


    他不會讓李令婉嫁給任何人,她隻能嫁給他。也隻有他才能庇護得了她。而想要庇護她,他就要快點強大起來才行。


    想到這裏,李惟元垂在身側的手就慢慢的握了起來,目光也堅毅了起來。


    他一定會迅速的強大起來的。等他強大起來了,就沒有人可以從他的身邊搶走李令婉。任何人都不行。


    李修鬆此時正跪在世安堂的明間大廳裏,哀求著楊氏:“求母親讓阿衡葬入我李家祖墳。”


    阿衡正是杜氏的小名。這兩日負責每日給杜氏送飯的啞仆婦發現了一絲異常。她通過那個小洞遞進去的飯食總不見有人來取,她上前拍門,院子裏也沒有半點聲音。最後這名啞仆婦心中害怕,


    就跑過來找楊氏。


    但偏偏她又說不出話來,比劃了半日之後楊氏方才明白她的意思。隨後楊氏便拿了鎖著那小院院門的鑰匙出來,讓雙紅跟著那名啞仆婦開門進去看看到底是怎麽迴事。隨後就見雙紅一路飛跑迴來,一張臉嚇的煞白一片,進來就驚慌的跪


    下稟告著:“老太太,出事了,她,那個,她死了。”


    作為楊氏最心腹的丫鬟,雙紅對杜氏的事自然是知曉一二,所以她現下實在是不曉得該如何稱唿杜氏,所以便隻是說著她。


    而楊氏一聽雙紅這樣說,心中也吃了一驚。但她麵上卻不顯,反而是喝叫著雙紅:“她死了便死了,你慌什麽?”


    又命她關上了屋門,不許一個丫鬟進屋,隨後才喚著雙紅上前,細細的問她:“杜氏是怎麽死的?”雙紅就又跪下,勉力的定了定神,隨後才細細的將她到了那處小院之後見到的事都說了。最後她又道:“想必她應該是撞牆死的,而且死了也有兩天了。額頭上破了一個大


    洞,流出來的血都凝固了。”


    說到這裏,雙紅想起當時她看到的那幕慘狀,止不住的就覺得心驚肉顫,手心裏一片冷汗。


    楊氏便問:“屋裏院裏你可都細細的查看過了?可有什麽異常?”“奴婢裏裏外外的都查看過了,並沒有任何異常。”雙紅忙迴稟著,“奴婢去的時候院門上還落著鎖。推開院門進去,屋門也是關著的。進了屋,一眼就看到她躺在地上。屋


    裏其他的任何東西都沒有人移動的痕跡,想必是沒有人進去過的。”楊氏便緩緩的點了點頭。隨後心裏又想著,杜氏的事這李府裏知情的人原就沒有幾個,而幽禁她的那處小院自己對外也隻說那裏不幹淨,有汙穢的東西,列為了府中的禁地,一般是不會有人敢去那裏的。再者杜氏孤身一人,又沒有人會圖她什麽東西,難不成還會有人前去害她不曾?且若真是其他人害了她,如何會半點痕跡都不留?必然


    是杜氏被關了這麽多年,早就瘋了,忽然想不開,所以就一頭撞死了。楊氏心中是不覺得有什麽愧疚的。她反而還想著,怎麽說杜家那年出事之後,她雖然是幽禁了杜氏,可到底還是供她吃喝了二十年,還虧欠她什麽不成?於是這會聽到杜氏已死的消息,她也隻是對著雙紅揮了揮手,示意她知道了。隨後她又吩咐著雙紅:“遣人去買了一口薄棺材,悄悄的將杜氏斂了,不拘找個什麽地方挖了個坑埋了也就是


    了。墓碑竟也不用立的。”


    又厲聲的囑咐著雙紅:“這事萬不能讓府裏的其他任何人知道,不然我可饒不了你。”


    雙紅忙應承下了。隨後就從地上爬起來,悄悄的遣人去做這事。但不曉得這件事怎麽被李修鬆給知道了。當下他就跑到幽禁杜氏的小院那裏,抱著杜氏的屍首捶地痛哭了一番,隨後就跑過來跪在楊氏的麵前,哀求著楊氏,能讓杜氏進


    他李家的祖墳。


    但楊氏自然是不允的:“早先二十年前對外就說杜氏已經死了,那時候已經抬了一口棺材葬進了祖墳裏,現下還怎麽讓她進去?驚擾了祖先,你這就是大不敬。”“但當年那口棺材是空的,”李惟元苦苦的哀求著,“再如何,阿衡也是我的發妻。她嫁進李家這麽多年,也沒過過什麽好日子。現下她往生了,請母親看在她受了這麽多年


    苦的份上,請了高僧來給她做法,念經,再給她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讓她入我李氏祖墳。”


    楊氏一聽這話就發怒了。她伸手,拍的一聲猛拍了一下手邊的炕桌,氣的臉色鐵青:“老大,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怎麽叫她嫁進李家這麽多年就沒有過過什麽好日子?這怨得了誰?怨我不成?當年


    誰叫她老子作死,上趕著要和王大人鬥?甚至差點連累到你父親。若非她老子那時候作死,那她現下還好好的做著我們李家的長媳,又怎會落得今日這樣的一個下場?”李修鬆隻是一直痛哭,又不住的對著楊氏磕頭,哀求著她:“兒子,兒子心裏痛啊。求母親能讓阿衡體體麵麵的走。不然兒子往後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無顏麵再見她了。


    ”


    他四十多歲的人了,原本就因為常年心情抑鬱的緣故頭發都花白了,現下知曉杜氏死了的事,一夜之間那頭發看著就又白了不少。


    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楊氏看了他這個模樣,心裏就有幾分不落忍起來。“罷了,罷了,”她長歎一口氣,疲累的揮了揮手,“總之呢,我是不敢隨意的就驚擾了祖先的,所以讓她葬入我們李家祖墳的這事你是不必再提起了。隻不過,你可以自行去籌辦她的身後事。請了高僧來做法念經也好,或是高價買了地葬了她也好,我老婆子都不管。隻是兩樣,一是她的身後事決不能在我們府上辦。不然府裏的人怎麽看?旁人知道了怎麽看?這第二,她的身份不能透露出來,墓碑上也不能刻李門杜氏這樣的字眼,更不能刻你和元哥兒的名字。元哥兒下個月是要參加會試的,若是這時讓人


    曉得他親娘死了,他不要守製三年?到時你還讓他怎麽參加下個月的會試?”


    隨後她就吩咐雙紅:“我也乏了,你送了大老爺出去。”


    雙紅不敢不聽,隻得走上前來,對著李修鬆輕聲的說道:“大老爺,奴婢送您。”李修鬆原本還伏著身子跪在地上,不過這時他猛然的就直起身來,也不哭了,而是眼瞪瞪的望著楊氏,平靜的就說著:“母親,我今兒才明白,原來您竟是涼薄狠心的一個人。而我,也是這樣的懦弱無能,竟讓自己的發妻和自己的嫡長子這些年受了這麽多的屈辱。我對不阿衡,對不起元哥兒,我不配為人。他日九泉之下,我是無麵目再去


    見阿衡了。”


    說到這裏,他就起身從地上站了起來,頭也不迴的離開了世安堂。


    楊氏隻氣的眼歪口斜,全身都在發著抖。


    “這個孽子,這個孽子。為了一個婦人竟然敢這樣的指責自己的母親?我看他往後還有什麽臉麵再來見我。”


    說罷,氣狠狠的轉身進了裏麵的套間暖閣。可猶且覺得心中氣不平,又尋了個由頭,打罵了兩個小丫鬟,這才漸漸的將心裏的那股子惡氣給疏散了。


    而李修鬆迴了自己住的院子之後便去找徐氏要銀子。徐氏問著他要銀子做什麽用,他也隻通紅著雙眼不迴答,隻是一直堅持要她拿了兩千兩銀子出來。


    徐氏就罵道:“你瘋了?什麽樣的大事就值當你要兩千兩的銀子?沒有。”李修鬆就道:“我每個月的月例都是由你收著的,每到年底,莊上鋪子送了份例來,各房都有分紅,也都是你收著的。平日裏我又沒有找你要過半分銀子花,如何你手裏會


    拿不出兩千兩銀子來?快拿來,我有急用。”“你可真是獅子大張口啊。”徐氏罵他,“雖然你每個月是有月例不錯,但能有個幾兩銀子?年底就算是有分紅,但將來梁哥兒娶親,嬌姐兒出嫁,不要銀子?你這個做爹的沒出息,這麽些年都掙不來一個銅板,隻能靠著祖產做活,但我這個做娘的卻不能不為自己的一雙兒女考慮。你現下來問我要銀子,我哪裏來的銀子給你?一根毛都沒有


    呢。”罵完了,口中又絮絮叨叨的嫌棄著:“你若是能像三老爺那樣,做個什麽大官,每個月都有俸祿給我,不說你現下找我要兩千兩銀子,便是你要個兩萬兩,那我也會二話不


    說的就拿出來給你。但是現下,呸,你有什麽臉麵來找我要銀子?”


    李修鬆聽了,隻覺得胸腔中陡然就有一股氣直衝到了腦子裏去,撞的他兩耳轟鳴不止。


    於是他高高的揚起了手,劈手就一個重重的耳刮子扇了下去。杜氏以往是從沒有跟他說過這些話的。便是他幾次科場失利,連童生試都沒有考過,但杜氏也隻是溫溫柔柔的同他說著:“沒有關係。老爺,妾身相信你,你往後必然會考


    中的,也不急在這一時。”那時候他但凡出門,杜氏也總是會給他的錢袋裏裝滿了銀子。他說不用這麽多,但杜氏就笑,說是:“夫君是大丈夫,出門在外,交朋會友,怎能沒有銀子傍身?會教人看


    不起的。夫君別擔心,供你花銷的這些銀子咱們還是有的。”


    這樣溫柔體貼的一個妻子,可就因為他的懦弱無能,沒有保護好她,讓老太太和老太爺當年那樣的對她。隨後他又聽了他們的話,娶了徐氏迴來。而徐氏被他的一個耳刮子給打懵了。隨後等她反應過來,已是一頭撞到了他的懷裏來,又伸手狠狠的就撓了他的臉一下,李修鬆的臉上立馬就有了兩道血痕。然後徐氏又


    哭罵道:“你竟然敢打我?!你這個廢物竟然敢打我?!我要迴家告訴了我爹爹和兄弟們去。讓他們來找你好好的說說這事。”


    徐氏的父兄近來也都慢慢的在官場上顯赫了起來,所以她就很是有恃無恐,平常言語之間經常威脅李修鬆。


    但李修鬆今兒覺得他自己什麽都不怕了。


    他又高高的揚起手,又是劈頭一個重重的耳刮子對著徐氏就扇了下去,直扇的徐氏一個趔趄,往後就撞到了高幾上去。


    又聽得李修鬆在狠聲的罵著:“我怕你?告訴你,我現下是誰都不怕了。你去,去叫你老子和你的哥哥們來。到時我就當著他們的麵,給你一紙休書,讓你滾蛋。”徐氏聽他這樣說,心中反倒有幾分怕了起來。但隨後她就往地上一坐,一麵捶著地,一麵伸手指著李修鬆哭罵道:“好啊,好啊,你竟然要休了我。我做錯了什麽事你要休了我?自打我嫁給了你,這些年我吃辛受苦,一心隻為著你和一雙兒女著想,你日常可有體諒過我半句?現下倒好了,你還要休了我?我還就告訴你了,便是我今兒一頭


    碰死在這裏了,我也不離你們李家的這個門。到時看我的父兄抬著我的屍首來找你,大家見官,告你一個逼死妻子的罪名,好讓你坐一輩子牢。”說罷,她就起身爬了起來,要去撞牆。旁邊的丫鬟見了,忙衝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抱住了她。旋即徐氏就不再撞牆了,反而又是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一麵痛哭醒鼻涕,一


    麵就指著李修鬆哭罵不止。鬧了這樣大的動靜出來,其他人早就是曉得了。當下二房的錢氏趕過來看,李惟梁和李令嬌也趕了過來。一見徐氏兩邊臉頰上五根手指印高高的腫起,披頭散發的坐在地上哭的滿麵淚痕,李令嬌心疼自己娘,便衝過去抱著徐氏,和她一起哭。一麵哭,一麵還質問李修鬆:“爹,娘到底做錯了什麽事,就值得你這樣的動手打她?還要休了她


    ?你倒是說啊。”


    錢氏也假意上來拉扯徐氏,勸著:“大嫂你這是做什麽?便是大哥糊塗,但你是主子,當著滿屋子下人的麵鬧成這樣,可還有個什麽臉麵呢?快起來罷。”


    徐氏就哭道:“我還要這臉麵做什麽?今兒索性是丟了這張臉,好好的鬧一場罷了。不行就讓大爺現下就給了我休書,我再無二話,立時就走。”隨後她又伸手抱了李令嬌,哭道:“我隻是舍不得我的嬌嬌。娘若走了,你爹再娶了一個來。都說晚娘的拳頭,雲裏的日頭,又說有了後娘就必然有了後爹,到時讓我的嬌


    嬌靠哪一個去?我苦命的女兒啊。”


    她這樣一說,李令嬌就哭的越發的狠了。母女兩個簡直就是抱頭痛哭。


    一時錢氏也掌不住的流了兩滴淚下來,滿屋子的丫鬟也都垂頭不語。


    李修鬆早已是氣的一張臉鐵青。當下他狠狠的跺了一跺腳,不再言語什麽,轉身就走了。隨後他想了想,到書房,將自己這些年得的一些東西全都打包了,叫了兩個小廝過來拿了,到當鋪裏當了幾百兩銀子。隨後就遣人去買了一口好棺材來,又將杜氏的屍身運了出去,尋了一個寺廟安放了,買了上好的首飾衣裙給她穿戴了,然後斂了,又尋了十六個高僧來給她念經,整做了七七四十九日法事,隨後又買了一塊地,將她好生


    的葬了。而在這七七四十九日之中他一直陪伴在杜氏的棺材旁,披麻戴孝,日夜痛哭不止,向杜氏懺悔,是自己的懦弱無能害苦了她。及至等杜氏下葬了,他就尋了個極偏僻的廟


    ,剃了頭發做和尚。除卻等李惟元會試之後他曾偷偷的隔著人群去望過一次,終此一生李修鬆都沒有再踏進過李府一步,也沒有再見過李家的任何一個人。及至等到他晚年的時候,又得了肺疾,晝日晝夜的咳嗽。但他又不願意迴家,隻是一個窮和尚罷了,又哪裏來的銀子看大夫吃藥?隻能自己苦挨著罷了。挨到後來他每次


    咳的時候必然都會帶點血出來,其中痛苦,也隻有他自己一個人才能體會了。但他這樣日夜咳嗽,同寺裏的其他和尚自然不願意還留他,怕被他給傳染了。於是就有幾個和尚聚在一起商議了下,趁著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一條麻袋兜頭套了他,就


    將他給扔到了深山裏,任由他自己自生自滅去了。


    他一個老人,又患有肺疾,動都動不了,還能怎麽辦?隻能就近尋了個山洞,躺在裏麵等死。等死的過程中,他想起自己的這一輩子,又痛哭了好幾場。又想著自己虧欠杜氏許多,縱然是下半輩子都吃齋念佛,日夜為她祈福,可到了九泉之下他也是無麵目再見她


    了。於是他便抖著手,自懷中掏出了一塊淺藍色的手帕子,蓋在了自己的臉上。這塊手帕子是杜氏以前用過的舊物,這些年他一直貼身帶著,從沒有離過身片刻。現下手帕子覆在臉上,幽幽淡香依舊。眼前依稀還是那年他和杜氏大婚之日,他伸手揭開杜氏頭上的紅蓋頭,她抬頭對他嫣然一笑,芳華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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