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扇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英英玉立的李惟元。


    印象中李惟元從來都是衣著寒酸,又不怎麽同人說話,所以在小扇的心中大少爺隻是一個灰色的剪影罷了。


    但是現下,李惟元身上穿了她家姑娘昨兒才剛送過來的簇新的鴉青色素麵緞袍子,腳蹬鹿皮鞋,踏著滿地的亂瓊碎玉緩緩而來,恍惚間便讓小扇覺得,眼前的少年翩然俊雅,儀容不俗。


    隻是他看著她的目光實在是太陰寒了一點,周身的氣質也太冷冽了一點。


    小扇不敢再看,忙低下了頭去。


    李惟元這時已走到了小院門口,在她的麵前站定,甚為簡潔的問著:“她讓你送了什麽過來?”


    我家姑娘好歹也是你的三妹妹,怎麽你倒是上來就直接這樣稱唿她啊?


    小扇心中腹誹著,但麵上也不敢露出什麽異樣來。甚至是她連頭都不敢抬,隻是低頭說著:“我家姑娘惦記大少爺冷,所以就特地吩咐奴婢給您送了一簍子木炭過來。再有這蠟燭和這麻餅也是姑娘讓奴婢給您帶過來的。”


    李惟元低頭看了看放在雪地上的那一小簍木炭,沒有說話。


    小扇提著一顆心,就怕他會跟昨兒上午一樣,拿了這一簍子木炭劈手就給扔了。


    但好在李惟元並沒有那意思。他隻是站在那裏,不說話,也不動。


    他做主子的都這樣了,那謹言和小扇做小人的也就隻能幹陪著他站在這雪地裏,不說話,也不動彈了。


    一時都能聽到朔風打著卷兒的唿嘯而過,旁邊的竹葉被吹的簌簌的響。


    片刻之後,李惟元總算說話了:“聽說你家姑娘病了?”


    聲音平靜,沒有一點起伏。


    小扇偷眼瞄了一下謹言。定然是昨兒謹言聽到了她和張嫂子說的話,所以迴來告訴大少爺了。


    她就趕忙的應了一聲:“是。”


    “現下她的病怎麽樣了?”依然還是很平靜的聲音,聽不出來他到底是關心還是不關心。


    一聽李惟元問起這個,小扇就想哭。


    小丫鬟嘛,沒怎麽見過事,一見李令婉燒的臉都紅了,她隻嚇的臉都快要綠了。


    於是她說出來的話就帶了點哭音:“我們姑娘她,她現下還發著高熱呢,臉都紅了。早膳也沒用,就喝了兩口白米粥。就這她還一直催促著奴婢,讓奴婢趕緊的跟您送木炭過來呢,就怕您凍著。”


    李惟元一聽就又沒有說話了。


    旁邊的謹言心裏就在感慨的想著,三姑娘真是好人啊。都燒成這樣了還惦記著他家少爺冷不冷的事。


    又過了片刻之後,李惟元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她的病,大夫看了怎麽說?”


    聲音總算是稍微的有了一點起伏,不過小扇依然聽不出來他這到底是關心還是不關心。所以她就老老實實的作答:“姑娘她壓根就不讓奴婢去請大夫,隻說她過兩日就會好,用不著大夫來看。”


    “她是小孩,你們也是小孩?”這下子等小扇的話音才剛落,李惟元立時就發話了。且聲音較剛剛大了不少不說,聽著還尤其的冷,“還不快去告訴了老太太,讓老太太請了大夫來給她看病。”


    小扇就遲疑了:“可,可姑娘她不讓奴婢將這事告知老太太。”


    “不告訴老太太,若她病出個好歹來,到時這份罪你們擔待得起?”李惟元這會的聲音真的是完全的冷了下來。隨後又低喝著,“還不快將她病了的事告訴老太太去。”


    被他這樣冷聲的一喝叫,小扇隻嚇的一顆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裏跳了出來。當下她也不遲疑了,哦了一聲,隨後轉身就朝著老太太的世安堂飛跑。


    李惟元見她去得遠了,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的那簍子木炭,頓了頓,吩咐著謹言:“將東西拿進來。”


    謹言應了一聲。見李惟元已經轉身進了院子,他想了想,就問了一句:“少爺,您要不要去看看三姑娘?”


    怎麽說三姑娘的這病不定的就是因著昨兒上午在他們這院門口吹了那麽長時候的冷風給凍出來的呢。再說三姑娘都病成這樣了心裏還惦記著少爺,怕他冷,打發丫鬟送了木炭之類的過來。


    就見李惟元的身影一頓,但片刻之後他譏誚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她是老太太和大伯母的掌上之珠,知道她病了,待會兒自然會有滿屋子的人去看她,要我去看她做什麽?再說她的死活又與我有什麽相幹?值得我去看她?”


    說罷,頭也不迴的就進了屋子。


    剩了謹言站在那裏,抬手摸了摸鼻子,心裏想著,明明少爺心裏還是關心三姑娘的,不然剛剛不至於那樣恫嚇喝叫小扇,讓她要快去將三姑娘病了的事告訴老太太,讓請大夫過來看視的,可怎麽現下他卻又這樣說?


    謹言想不明白。最後他搖了搖頭,手裏提著木炭和蠟燭、麻餅進了院子,隨後又關上了院門。


    小扇到了世安堂,求見了楊氏,帶了哭音,一臉驚慌失措的說起李令婉病了的事。


    楊氏一聽自然是極為的關心,又罵著她昨兒晚上怎麽不來告訴她,拖到了今日才來告訴?若是你們姑娘有了個好歹,仔細你們的皮。


    雙紅就在旁邊勸著:“定然是昨兒三姑娘見天色晚了,估摸著您睡了,就不想因為她的事來打擾您,所以今兒這丫鬟才來同您說這事。”


    小扇直著雙腿跪在地上,一個字也不敢說她家姑娘壓根就不許將這事拿來告訴老太太,還是方才大少爺那樣一喝叫,她才過來告訴的。


    她再是個小丫鬟,那也曉得大少爺是不得老太太喜歡的。說了出來,指不定老太太還要罵一頓呢。所以她就隻是低頭不語,權當是默認了雙紅說的話。


    而楊氏一聽雙紅的話,就歎息著:“婉姐兒現下真是懂事了,心裏還曉得這樣的體諒我,由不得我不多疼著她幾分。隻是這孩子也傻,自己個兒都病成那個樣子了,便是我睡了,叫醒了我,又值得什麽呢?倒巴巴兒的非要自己扛著。”


    一麵又命雙蓉去二門上叫小廝:“就說我說的,讓請最好的大夫來。快去快迴。”


    雙蓉忙答應著去了。這邊楊氏又要起身去怡和院看望李令婉,雙紅忙勸住了。


    “今兒雖說雪住了,但下雪不冷化雪冷,三姑娘住的院子離著您這裏也遠,您這一來一去的,若教風吹了,著了風寒,可讓三姑娘心裏怎麽過意得去呢?依著奴婢的意思,竟是讓奴婢跑這一趟的好。”


    楊氏想了想,便也允了:“左右我現下也不用你伺候著,你索性現下就去婉姐兒那裏。等大夫過來了,你細細的問問大夫婉姐兒的病到底如何。讓開了藥,隨後就煎了,你眼看著她喝了再迴來。那孩子是個怕苦的,隻怕未必肯喝藥。”


    雙紅一一的應了。待起身要和小扇離開的時候,楊氏又叫住了她:“我記得我那裏還有兩罐子上好的蜜餞,是前兒有人送過來給我的,你拿了去給婉姐兒,喝了藥之後含一顆在口中,那便一點苦味都沒有了。”


    雙紅應了。隨後去尋了這兩罐子蜜餞出來才和小扇一道出了門,往怡和院這裏來。


    進了屋子就看到小玉正一臉焦急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一見雙紅同著小扇一起進來了,她先是一怔,隨後就對雙紅行了禮,叫了一聲雙紅姐姐。


    雙紅開口讓她不必多禮,然後就問著李令婉現下如何了。


    小玉就眼中含了淚,要哭又不敢哭的:“姑娘自用了早膳到現下這會就隻一直睡著,奴婢也不敢叫醒了她。但奴婢見著她睡夢裏麵上也是難受的樣子呢,心裏著急,又不曉得該怎麽辦,好在雙紅姐姐你就來了。”


    雙紅一聽,忙繞過了麵前的屏風,趕到床邊去看視李令婉。


    李令婉的兩頰確實是有不正常的潮、紅,一雙纖細的眉也是蹙著,很難受的樣子。雙紅便伸手輕輕的搭在了她的額頭上,然後她立時也嚇了一跳。


    觸手跟就摸了一塊燒著的木炭似的,滾熱。


    “你們兩個要死,”她迴頭就嗬斥著小扇和小玉,“三姑娘身上都燙成這樣了,你們兩個怎麽不早些去告訴老太太知道?”


    小扇和小玉一聽,兩個人都慌了,雙膝一軟,立時就跪了下來。


    這時就聽得唉喲一聲輕輕的叫喚,雙紅扭頭一看,就見李令婉正睜開了雙眼。


    “雙紅姐姐?”一見雙紅,李令婉的麵上有了幾分詫異,“你怎麽來我這裏了?”


    雙紅趕忙的對她說道:“是老太太知道三姑娘病了,所以就遣了奴婢過來看看。”


    又柔聲的安撫著她:“三姑娘您不要怕,老太太已經讓人請最好的大夫去了,待會兒就會到的。”


    一時李令婉的一張小臉都皺成了一個苦瓜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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